第六十二章 画鱼（一）

　　此后不久，月待便收到了九歌传来的灵召感知，月待告诉华央九歌召唤他们回苍国，不久之前九歌测出“百妖之乱”有故态复萌之象，恐苍国有事发生，召华央等人即刻赶回苍国。华央等人收到九歌的灵召感知后就连夜离开了不知国，朝苍国方向赶去。连夜奔波，一路上舟车劳累却不见能够落脚的地方，行至许久，方才看到一处灯火幽暗的宅子。宅子门头写着“山水小榭”四字，门外左右各挂一盏凄红的灯笼，门头没落姓氏，看来是大富人家建来避暑休闲用的别院。
　　北越上前敲门，许久过后才见一个披着外套的老汉赶来开门。老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几人小声的询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北越拱手行礼道：“这位老伯，我们几人连夜赶路，舟车劳顿，这一路行来一直未能见到可以留宿的客栈，如今想在你这儿叨扰一晚，不知可否？”
　　那老汉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赶路的啊……这儿方圆百里确实都没有什么住处。你们随我进来吧！”
　　待他们入得宅内，只见楼亭水榭都十分别致，秋日海棠在墙角独自凋落，池中红莲含苞待放。老汉在前面打着灯笼，边走边道：“你们可叫我许伯，我是这‘山水小榭’的看护。这‘山水小榭’三年前被一位姓‘段’的公子给买下来了，路过的客人在这儿很难找到留宿之处。那段姓公子在家排行老三，名唤“段三”。由于这附近很难找到落脚之地，故而段三公子吩咐过我可让路过的客人到此留宿。段三公子他也只是偶尔来住这么几日便走，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老汉我一个人守在这儿！”
　　华央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许伯，这夜已深沉，何故还有人在吹笛子？”
　　许伯微微一笑道：“公子好耳力！那笛声就是段三公子吹的……唉，想必是他又想到了伤心事，他来这儿每逢入夜都会吹笛，笛声凄惨……有时候是整晚都能听到。老汉也已习惯了……”
　　华央点了点头，但也不好去打探别人的私事，既然是伤心之事，倘若别人不提，她也不好再问，以免惹人伤痛，便道：“不知我们是否应该先去谢谢那位段三公子？”
　　许伯轻轻摇了摇手道：“三公子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吹笛，要么就是成天对着水榭的池塘痴痴发呆。你们几位大可不必多礼，安心住下便可！”
　　华央点头谢过。
　　入夜，几人都已各自就寝，一路劳累加上笛声助眠更是睡得香沉。华央梦中突然梦见满池的红莲顿时开放，一个凄美女子的浮尸漂浮在水面上，她单薄的白衣萦绕在水面，华衣流锦，在水波中动荡不已，宛如一朵妖艳开放的诡秘花朵。乌黑的长发如海藻一般轻柔地肆意散落在水中，华央正感觉奇怪，突然听到一阵水花的声音，只见一条红色游鱼从水底浮现出来，冲着她喊：“公子……公子……”
　　华央顿时惊醒，额头细汗密密，可是此刻暗夜深沉，风轻轻吹动着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她轻轻披上斗篷，然后推门而出，顿觉清风送来一阵淡淡的幽莲芬芳，她提着红色的灯笼缓缓走向水榭附近。那吹笛的人已经不在，而水榭下被月光照得微红的正是她梦中所见的水池，可是此刻水池上并无浮尸，她把灯笼斜插在水榭的围栏上，然后俯身朝水底看去，红色的水莲荡漾开来，一条红色金鱼从水底缓缓游了上来，只见鱼顿时化作了那具浮尸的模样，袅袅婷婷，缓缓浮出水面。
　　华央诧异，没想到这山中小榭内居然还有鱼妖？
　　那鱼妖道：“小恩见过华央公子！”
　　华央顿了顿，问道：“你入夜施法，唤我出来所为何事？”
　　小恩道：“小恩并无恶意，只是感应到了公子身上的灵气便想请公子帮我个忙！”
　　华央不解，然后看了看她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小恩幽幽叹道：“小恩知道华央公子你法力高强，只求你帮忙给我一个开始，一个关于段三和梅软的开始！”
　　华央听到这儿，更是不解，便又问：“段三和梅软？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恩道：“公子你现在看到我所幻化之人形便是梅软，她是段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故事要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我还只是一条‘山水小榭’内无忧无虑的鱼妖，直到我遇见了段三公子的那一刻起，那天我看到他未过门的妻子梅软沉在水榭里，而他赶来的时候梅软已经死了，他呆呆地立在水面上，眼泪滚落池中，我好奇人类的眼泪究竟是何滋味？便忍不住吞噬了他的一颗眼泪，从而能够感受到他身为人类内心的那份伤痛，那份对梅软无法言语的无尽伤痛。”
　　九年前…………
　　梅软，维城首富梅岑的女儿，这个女儿可不得了，不仅倾国倾城，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令城内城外多少公子哥为之执迷，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身为维城首富的爹爹。虽然女儿梅软长得才貌出众，可是也有一件令梅岑老爷头疼的事情，他虽然一心一意想帮女儿挑选一位乘龙快婿，可惜早在十五年前他生意潦倒之初，曾经与谢顺冉定过一门娃娃亲。当时他与谢顺冉是一起经商的兄弟，二人情投意合，便定下了一桩娃娃亲，当时梅岑的妻子再度身怀六甲，而谢顺冉的妻子也即将临盆，于是二人商定，倘若梅妻、谢妻生下的是一男一女，日后长大就让他们结为夫妻。倘若两家生的都是女儿便让自己的大儿子梅玉娶谢家的女儿为妻。待定下约定之后谢夫人恰好喜得贵子，而不久之后梅软也相继出生了，于是十五年便前定下了谢枫与梅软的这门亲事。本来梅、谢两家都算得维城的大富人家，岂料谢家突逢一场大火，之后便家道中落，待二老死后家里就只剩下独子谢枫，这谢枫不懂经商之术，只喜好读书，谢家日渐地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幸而这谢枫画得一手好丹青，所画之物形色俱全，活灵活现，特别是最擅长画鱼。谢枫画的金鱼，一条条都宛如能从纸里蹦出来一般，而梅软也最喜欢谢枫画的鱼，但凡谢枫出来摆摊画画，总会送一幅金鱼图给梅家小姐，二人便由此生情。这梅软并不嫌贫爱富，自从她知道自己与谢枫指腹为婚之后，便已经心许于他，便决定此生只嫁给谢枫。十五岁及笄后不久，梅软便吩咐谢枫前来她家提亲，这一来倒是让梅岑十分为难，倘若真让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谢枫这个穷光蛋自己岂不亏大了？他还指望替这位宝贝闺女许一门更好的亲事呢！他心想倘若谢枫这小子懂分寸知难而退，就不会再提起这门亲事，可如今这穷酸书生竟敢来提亲，更无奈是女儿对这穷小子还有情，这下可把他为难了。
　　梅软对梅岑道，倘若不履行婚约，她此生就不嫁人了，这更是把梅岑弄得焦头烂额，幸好大儿子梅玉出了个点子，说梅软乃是枝头凤凰，若是谢枫要娶他妹妹必先考得功名，否则就取消这门亲事。谢枫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是个性格刚烈的人，心想自己两手空空来娶梅软确实配不上，为了能够配上梅家小姐，他便答应先考取功名，倘若他一朝夺魁便回来娶梅软。梅软见他心意已决，便在临行前包裹了些银两给他做为盘缠，还再三叮咛，无论夺魁与否三年后都要回来娶他，她梅软此生非谢枫不嫁。
　　至此，谢枫怀着对梅家小姐的感激之情离开了维城考取功名去了。这谢枫本是个有才华的大好青年，岂料得罪了同窗的一名富家子弟，那富家子弟便对他怀恨在心，这小人作祟，在大考前一天派人毒打了谢枫一顿，这谢枫本来就身子单薄，被几名大汉这么一顿毒哪儿还受得了？当晚就高烧不止，得了一场大病。大考当日谢枫带病上场，发挥不利，放榜之后果然是落选了，一想到此次落榜已然是辜负了梅软之情，又气又恼，越发难过，抑郁成疾便落下了病根。谢枫久病不治，一病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后已是冬天，待他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再次回到了维城，已再也提不起脸面去梅家提亲。谢枫心想明年再去考取功名，夺魁之后再来提亲……
　　得知谢枫落榜之事梅玉去找了谢枫，问他是否还坚持要娶梅软为妻？谢枫恳请梅家再给他一年时间，他必定能夺魁归来。
　　岂料梅玉道：“人不可测天，倘若你谢枫再考再落榜，岂不让我妹妹等成了老姑娘？为了等你夺魁归来，我妹妹已错过了嫁人的最好年龄，倘若再这般等下去，万一你明年还是不中……一等再等，你要让她一个弱女子为你牺牲多久？实不相瞒，我父亲已经把梅软另许他人，不日即将成婚，她不来见你，便是让我告诉你让你死了这条心。谢枫，我们梅家也算对你仁至义尽，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
　　谢枫一听这话早已气昏过去，等入夜才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此时梅玉早已打马归去，桌案上点着的半截残烛流出滴滴烛泪，正如他心中无法宣泄的伤痛一般。他披上了破旧的外套，然后拿着案上的毛笔，连夜画好了一幅金鱼图，便落笔提字：“谢枫恭贺梅软小姐新婚！祝梅软小姐幸福安乐！”
　　第二日清晨，迎着细细飘飞的鹅毛大雪，谢枫拖着病殃殃的身躯来到了梅府，他用颤抖的手扣了扣门环，然后把画留在了门外，迎着凄冷的风雪独自离乡去远。
　　待得梅软看到此画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梅软含泪怀抱着画跑出来寻找，可此时哪儿还能见到谢枫的身影？跟在她身后的梅玉道：“莫怪哥哥多嘴，那谢枫如何配得上妹妹你？妹妹你乃是我们梅家的金枝玉叶，爹爹和我都希望你能够嫁给门当户对之人。这谢枫让你空等三年，如今还不辞而别，足以证明此人并非你的良人，妹妹你又何须为他而执着呢？再这般苦等下去只怕错过了佳期。爹爹他老人家已经提你另许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此人乃泙泉赫赫有名的段家，那段三公子之名也是人尽皆知的，更何况他家坐拥的财富可不比咱们少，这段三哥哥也曾见过，当真是英伟不凡之人，妹妹大可不必担心……”
　　梅软含泪看着梅玉道：“哥哥并非梅软，又怎么知道梅软的心意？梅软此生非谢郎不嫁，倘若爹和哥哥非要逼我嫁给段三公子，我便一死了之，这样也都各自清净了！”
　　梅玉叹道：“妹妹怎可说出如此伤人的话？眼看你年岁一年年渐长，早已不是维城最年轻的待嫁姑娘了，更何况爹娘也都为你操碎了心，你为何就不肯替他人想一想呢？”
　　梅软跪倒在凄冷的雪地里，抬头的时候漫天鹅毛大雪飘飞，只剩下梅玉轻轻替她披上风中雪裘。
　　她泣泪而道：“我有哥哥替我挡雪风寒，可谢郎有何人替他撑伞挡雪？”
　　这个冬季是梅软的结束，却也是段三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