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慈善危机
作品名称:啼血杜鹃 作者:若菡 发布时间:2017-12-22 18:11:07 字数:4894
梅雨时节的江南小城,雨变幻多端,刚才还是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把世界都给吵醒了;一会儿又是绵绵细雨,雾霭重重,如银针般洒落人间。空气格外的潮湿和清新,树木茂密的绿叶合着微风在雨中轻舞摇曳,各种花儿竞相开放,朦胧的远山和近水都笼罩在这氤氲多愁的雨丝中。古镇老街、青砖绿瓦、小弄石墙,伴着这小桥流水,不禁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久居小城的沈香茗早已习惯了这种梅雨天气,她撑着一把碎花雨伞在福利院里散步。最近福利院突然增加了6个弃婴,而且还有一个是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治疗,而院里却拿不出这笔医疗费。刘院长四处“化缘”,却收效甚微,年年递交申请,却迟迟得不到“转正”,没有政府部门的资金支持,福利院能不能继续开办还是个未知数。连日的劳碌奔波使刘院长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沈香茗也跟着忧心忡忡。
这里曾是一所幼儿园,后来因师资力量薄弱不得已停办了,几经转手成了今天的福利院,也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一所民办福利院。破旧的房屋很多年没有修葺,办公室、教室、宿舍、餐厅等都稍加调整,只是将活动区修建成立操场,对四周围墙重新加固一番。硬件设施上没有做太大的改变,还保留着当初幼儿园的模样。如果不是大门口“陈州市儿童福利院”一排醒目的大字,没有会想到这里已经是一所福利院了。
正午时分,孩子们都已经午睡了,她这才忙里偷闲出来散步。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格外地亲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有过她的足迹,尤其是这个小小的菜园子更能勾起她美好的回忆,那是她刚到福利院的时候亲自开垦出来的。现在已经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绿油油的青菜长势喜人,碧绿的黄瓜藤顺着竹竿向上爬,开出鲜黄色的小花;还带着一根带刺的小黄瓜仔,或青或红的西红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鲜嫩饱满的豆角挂满了藤蔓。
正当她在惬意地享受这一切的时候,突然看见刘院长正站在破旧的办公楼前冲她招手。看着一脸严肃的刘院长,她急忙走上前去。
“雨霏,不,香茗,走,到办公室去,听我唠叨唠叨。”
“我还是习惯于你叫我香茗。”沈香茗莞尔一笑。
“哎!我的孩子们呀,该何去何从呢?”
“出什么事了吗?”沈香茗不安地问道。
“没,没什么事。就是这几天突然增加了六个弃婴,整得我寝食难安。”
一踏进办公室,一股浓郁的潮湿味道迎面而来,年久失修,墙面上雨天漏雨的痕迹清晰可见。
“香茗啊,看看咱这破庙一样的房子到处漏雨,我最怕这梅雨季节了,不过好在孩子们的教室和宿舍不漏。”刘院长环顾一周,自我解嘲。“真是委屈你了,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在咱院里做社工。而且你又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社工,你是唯一一个全日制大学本科生,又身兼数职教孩子识字、数学,还给这些孩子进行心理疏导。”
“没事的,院长您客气了,照顾这些孩子是我最大的快乐。”沈香茗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们的人手一直不够,社工的待遇低,很难留住人。义工呢,又大部分集中在寒暑假,都是在校大学生,其他时候几乎没有义工。现在皈依去寺庙做义工的都比在福利院的多,人家觉得那是积功德。你也知道咱们是个民营福利院,资金匮乏的情况一直存在。民政局、残联还有慈善协会给的那些钱根本就不够用,我还得成天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化缘’,依靠企业赞助、爱心人士的捐赠。”刘院长脸上的表情暗淡了下来,一声叹息。
她从柜子里拿出孤儿信息卡,一边翻阅一边说:“现在孩子们又越来越多,其中还有许多患病的孩子,我们申请的最低生活保障和残疾人补助远远不够。光这每年的手术费都是一笔非常大的支出,这对于院里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我们的收养能力明显不足。虽然,我们已经不再接收孩子们了,可是弃婴都已经丢在门口了,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看见草丛里那一个个小生命,我们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如果渡不过去当下这个难关,我估计我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我放弃了福利院,那么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刘院长,您别这么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不是给民政局递交资料,希望能给我们院‘转正’吗?‘转正’后起码经费是稳定的,孩子们的生活和医疗就有保障了啊!”沈香茗耐心地安慰道。
“现在这个社会啊,我算是看透了,我也感到了心寒。我们一个真正做公益的民营福利院,想跟政府要点儿钱,简直难于上青天。层层审批、级级签字、现场核验,到最后拿到手的钱寥寥无几,反而还不如那些打着公益的旗号,自己中饱私囊的福利院批来的钱多。更何况‘转正’呢?天地良心,我们是真的缺钱啊,这么多孩子等着看病、吃饭呢,我要的是救命钱啊。福利院‘转正’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孩子们有饭吃、能上学、能治病,怎么就这么难呢?”说到激动处,刘院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沈香茗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跟我丈夫再去要些钱来,先渡过当下的难关吧。”
“不行的,这些年你丈夫已经赞助了不少了,如果再这样无止境地要,恐怕会引起夫妻之间的矛盾。”刘院长放下手里的水杯,坚决制止道。
“早都已经有矛盾了,也不怕再多这点儿矛盾了。”一提到丈夫,她的心里顿时冰冷无比。“更何况,他的钱不用在做慈善事业上,也留不住,指不定花在哪儿了呢……”
“这事你不用上头,我来想办法。明天我再找找慈善协会‘化缘’吧。能要多少算多少吧,要不还能怎么办呢?”
走出福利院,她眉头紧锁,心情尤为沉重,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她在为福利院的存亡而担心,更为那些需要照顾的孩子们而心焦。每每想到那些需要照顾的孤残孩子们,内心深处就像被撕裂一样地疼痛。
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家门口,一眼就看到庭院里那辆红色小轿车,沈香茗的心在急剧加速的同时竟有了一丝意外和惊喜。
多日不见丈夫,还不等她嘘寒问暖,靳晨阳倒是先开口了:“我回来拿点儿东西,近期我要住到工地上去,那边有一个项目需要我日夜不停地盯着。”
“你……你这是打算在工地住多久?还要带这么多衣服?”
“几个月吧,看情况,我也说不清楚。”靳晨阳一边说一边打开轿车后备箱,将衣服等物品整整齐齐地塞了进去。“我会抽空回来看妞妞的,她要是想我了,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来接她。”
沈香茗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手头还有钱吗?要多少?我给你。”
借此机会,沈香茗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了:“我手头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我现在需要钱,还要得不少。不光是我和妞妞花,还有……还有福利院的孩子们,福利院快办不下去了,缺钱……”
靳晨阳用力关上了后备箱,用利剑般的目光扫过沈香茗的脸庞,厉声说道:“你疯了?你绝对疯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提给福利院捐款?这些年我给福利院的不少了吧?现在几个项目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你还跟我要钱往福利院里砸?”
“你不是说银行贷款已经批下来了吗?不就没事了吗?”沈香茗胆怯地小声回答道。
靳晨阳恶狠狠地说:“是,银行贷款是批下来了。可是你傻啊?银行那是贷款,是要还的,不是白给我的,而且还是有利息的。你就是个缺心眼子的,什么时候都胳膊肘向外拧,给那些病孩子们花钱眼睛从来都不眨一下。我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我的艰辛谁能体会?你的心里只有孤儿,我怀疑你前世就是个孤儿,所以看到孤儿才会觉得格外亲切。”
一种疼痛感瞬间从心底生出,并迅速蔓延至全身。她定了定神冷静地说:“我不是孤儿,但是福利院对我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当年刘院长收留我,开导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今天。她在我跌入人生低谷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终身难忘。如果在她为难的时候,不能替她分担,那么我就是忘恩负义。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能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凡事都有度,你这么多年做社工,挣的钱还不够你捐的?这些都还不够吗?你到底想捐多少才算是个够?”
“可是,刘院长今天真的遇上难处了,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左一个刘院长,右一个刘院长,我在心里算什么?她是在你危难的时候收留了你,可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却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明白吗?你总是无限放大别人对你的好,而恰恰忽略了我对你的好。你看看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更别说给福利院的钱了,每一分钱都是我的。”
靳晨阳终于怒不可遏地大声吼叫起来,他一边说一边将沈香茗连拉带拽拖进了大厅:“来来来,今天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跟你慢慢算算账,让你的脑袋也清醒清醒。”
他一屁股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你中毒了,你知道不?你被福利院洗脑了,自己还美滋滋地跑前跑后,人家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沈香茗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她不明白靳晨阳的意思。
“你这么多年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你根本不知道社会的复杂和人心的险恶。你从来没把我当过自己人,我说的话还不如你们福利院的人说话有分量。”
“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沈香茗摇了摇头。
“好,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现在所谓的做慈善公益事业的,有几个是真心的?都是打着做慈善的幌子套取国家资金,为自己谋利益,而且是暴利,你懂不懂?这其中的内幕你不会知道,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
“你……你不要给做慈善的人身上泼脏水。”沈香茗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前几天,我刚跟一个宣州福利院的院长吃过饭,他亲口告诉我他这次就是来跟省上要钱的,一要就是几十万。那钱他拿回去都装自己腰包了,根本就没给福利院投资多少。福利院只是个幌子而已,那是个人中饱私囊的一个工具,你懂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人。为什么在你眼里看到的都是丑恶的一面?你从来都忽略了人性中美好的东西。”
“我说的是事实。一个商人凭什么放着自己的项目不做,去投资福利院?如果不挣钱的话,他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去呢。远了不说,就拿你们的刘院长来说,我甚至都怀疑她做慈善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要血口喷人,刘院长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她一心扑在慈善事业上,自己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呢。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她是一个十足的大好人,她绝对没有为自己谋取一分钱的利益。而且,社会上还有很多很多这样善良的人,关注、关心并关爱着弱势群体。我们院里也经常有企业家、好心人来赞助,给孩子们送学习用品、吃的、喝的、玩的。”
“你简直太天真了,天真得可爱,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你自始至终都在用自己的心态去衡量别人,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在你眼里便是什么样的人。”
“沈香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个龌龊小人吧?骂人都不带脏字,你高明啊?你比我有文化,我是粗人,我没文化。可是我问你,这些年你砸进福利院的钱还少吗?这钱都是谁给你的?你为这个家挣过一分钱吗?你就知道跟我伸手要钱给福利院,从来没心疼过,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沈香茗的话语明显点燃了靳晨阳压抑许久的怒火,他怒气冲天,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沈香茗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跟你要的钱都是花在刀刃上了,也是替你在做善事,每一笔捐赠我都写的是你的名字;再说了,即便我不跟你要钱,你的钱还不定花在哪儿了呢。”
愤怒又一次向他侵袭过来,刚刚略微平息的怒火又重新回来,正有力地撕扯着他的胸膛。他的眼睛也像火一样红了起来,上额骨同下颚骨“呷呷”地发起颤来:“你还越说越有理了?我说不过你,我也不跟你争了。我就是个商人,我没有你那么高尚,也没有你所谓的什么社会责任,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挣钱,不挣钱的事我绝对不干。今儿我也明确告诉你,从此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给福利院捐钱的事。福利院是个无底洞,多少钱扔进去都不见响一声,我没有那么多闲钱打水漂。我不是养不起你了,而是养不起你那个福利院了。我也慢慢看出来了,咱俩确实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对你,我也仁至义尽了。至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们俩确实都需要冷静地考虑考虑了,想好了给我答复。”
靳晨阳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沈香茗独自在偌大的庭院里凌乱着。跟他要不到钱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他临走前撂下那一句话确实还是让沈香茗感到了意外。如同突然从高高的云端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下,身体有些飘忽,头疼欲裂,手脚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得异常可怕。
沈香茗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待着,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她的眼睑红了,嘴唇痛苦地颤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有一颗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了下来。她低微地对自己说,几乎泣不成声,目光迷失在穹苍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真的从此要流落街头了吗?我的女儿,我的妞妞,你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