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离死别
作品名称:啼血杜鹃 作者:若菡 发布时间:2017-12-19 09:45:04 字数:7802
秦岭和沈香茗在磕磕碰碰中始终坚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这一坚守就是四年。高校扩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大学生就业市场供需失衡,就业的严峻形势已经初见端倪。沈香茗作为一名理科大学毕业生,也无疑受到了高校扩招的影响,便签约一所高中当一名物理老师。虽然地处偏僻的学校,但是至少距离秦岭的学校还不算太遥远,沈香茗对此已经很满足了。
接到沈香茗的信件后,秦岭激动得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他把她回来的时间、车次、车厢座位号等烂熟于心。四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不知道沈香茗变成什么样子了,长高了?还是长胖了?变得更加漂亮了?宿舍里空无他人,秦岭也无心看书,他每天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静候沈香茗的归来。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秦岭冒着盛夏的炎热,早早来到火车站接她。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沈香茗,还是一袭长裙,只是齐耳短发已经变成了披肩长发。这对恋人忘情地拥吻在一起,无视旁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沈香茗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跟随秦岭去了他的宿舍。一进宿舍,沈香茗放下行李,连忙替他整理房间,假装嗔怒道:“看你宿舍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床铺上什么都有?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放暑假了,他们都回去了,就我一人住宿舍,我怕谁笑话?”秦岭都顾不上擦汗,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沈香茗。“我们终于十年修得同船度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永远都不再分开。”
“嗯,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开了。”沈香茗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有些欲言又止。“可是,你的学历高,研究生毕业了继续读博士或者出国都是有可能的,我感觉我高攀了你。”
秦岭“扑哧”一下笑了,用手指刮着沈香茗的鼻子说:“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胡想些什么?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一说?现在高校扩张这么厉害,两年后等我毕业了也就跟你的本科差不多了。”
“净胡说,你就是为了哄我开心故意贬低自己的。”
“好好好,我不胡说了,我认真点儿。研究生毕业后我不再读博士了,至于是在国内还是出国发展到时候再看。但是以后不管走到天南海北,你都必须得陪伴在我身边。”
晚上,沈香茗留宿在秦岭的宿舍。半推半就间,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秦岭将沈香茗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动情地说:“从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你还是个留着齐耳学生头的傻丫头。现在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长发美女了,最主要的是你是我的女人了。感谢苍天让我遇上你,感谢命运的垂怜和眷顾。我说过,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从此以后我们永不分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娶你为妻。我要对你负责,我们先订婚,等我研究生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
沈香茗枕在秦岭宽厚的肩膀上,她的眼里泪光点点:“此生除非死别,绝不生离。”结束了长达近十年的爱情马拉松,他们在憧憬着婚姻的美好中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沈香茗回到了阔别四年的家乡,她要将订婚的事情告知母亲。村里这几年的变化非常大,过去的泥土路面变成了水泥路,马路上的私家车也不再是个稀罕物了。结束了排队去井台挑水吃的历史,家家接上了自来水。村里的小矮房子也逐渐被二层小洋楼所替代了,自家的土房子倒显得格外的扎眼。
母亲见到她,一把抱住她声泪俱下:“我的女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就怕你翅膀长硬了再不回来了,四年没见,你知道妈有多想你吗?”
母亲苍老了很多,沈香茗见状也流泪了。和母亲寒暄了半天,当她终于说出要和秦岭订婚的事情的时候。满以为母亲会同意,不承想母亲却提出了一个极其苛刻的要求。她要秦岭有房有车,再准备五万块钱的彩礼钱,另外还得给刚刚出狱的沈华强在城里找一份工作。
村里的媒婆给他物色了邻村一个姑娘,对方不知晓他曾入狱的事情勉强同意。这可乐坏了陈淑芳,只要能给宝贝儿子成家,她不惜一切代价。满口答应媒婆提出的所有要求,已经开始着手给家里盖新房子了。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身上,确切地说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女儿的婚姻上。
沈香茗有些傻眼了,母亲所提的要求对于秦岭来说难于上青天。弟弟的婚期越来越近,父亲因为连日的苦力劳动也病倒了。媒婆三天两头来催钱,母亲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还要笑脸相迎一再承诺钱马上到位,并且撒谎说自己的女儿跟省城一个大老板订婚了。
她试图说服自己的母亲,却被母亲一瞪眼揶了回来:“那个穷学生根本就配不上你,你别傻了。你看咱村的女子,个个出去都找了个大老板,有钱有势的。你别忘了,你还是咱们第一个女大学生,个子高,模样水灵,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身价高。在婚姻大事上,你不能委屈了自己,你跟这么一个穷学生,我都没脸出去跟人在井台闲聊了。”
“妈,你怎么张口一个穷学生闭口一个穷学生呢?他现在没钱,不代表他以后就没钱。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他是我们高中唯一的一个本硕连读,也是大学学生会副主席,年年都能拿上奖学金。”沈香茗委屈得掉下了眼泪,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要说起来,是我配不上人家,而不是人家配不上我。我不跟他,后边想跟他的人还排着队呢。人家不愁没人跟,我那个在英国上学的女同学暗恋了他好几年,现在还在等着他呢。”
陈淑芳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这就对了嘛!人家妈是谁啊?人家不差钱,还就那一个宝贝女儿,肯定不在乎他家是穷是富。但是,咱家不行啊,咱家穷,咱家缺钱,你再找一个穷小子,这以后的日子还咋过?”
“咋过是我的事情,我不怕,我能吃苦。再说了,当初他和他姐姐来咱家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们交往了吗?”
“我不是答应,我只是不反对,他那时候答应要供你上学的。可是,最后是你没有花他一分钱,你是自己挣钱上学的。凭啥我还要遵守当初的约定呢?咱又不欠他的,没卖给他,为啥非得跟他在一起?”
“可是,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我啥都不怕。”
“你不怕我怕,你看咱家这光景,没钱不行啊。你爸挣不来钱,你弟弟又蹲监狱几年。现在倒是出来了,但是连个媳妇都娶不上。我求爷爷告奶奶,媒人这才好不容易哄了个刘家寨的姑娘。咱还不趁着人家不知道他的底细赶紧把婚一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日子久了夜长梦多,你还真忍心看着你弟弟一辈子打光棍?”
“大学四年我没回过家一次,我没花家里一分钱,我还给你寄钱了。这钱都跑哪儿去了?”
“你看现在这钱都毛成啥了?你给的那些钱早都花光了,你爸爸身体不好要看病,你弟弟在监狱里也要花钱呢。现在这监狱里也黑得很,不塞钱就不行,他连饭都吃不饱,成天的喊饿,在里边还挨打呢。这没办法又给他减刑出狱,又花了不少钱。你这好几年都不在家,你是不知道家里的难处,这哪儿还有钱啊?”
“家里没钱也不能牺牲我个人的幸福。你明知道秦岭还在读研,他拿不出钱来,还非得逼他?”
“我让他拿十万都是少的呢,人家还给二十万呢。”
“人家?什么人家?”
“你舅他村里有个老干部,一家子都在城里吃商品粮,家里有房有车。他有个儿子离婚了,比你大了不到十岁,还没娃,人家有正式工作。只要你答应跟他儿子,过去了就把你当神一样供着。公、婆还年轻得很,正能干着呢,退休金不少,也花不完,这以后就都是你的了。”母亲心平气和地说着,丝毫没有顾忌沈香茗满腔的怒火。“他家答应给咱拿十万块钱的彩礼钱,还给你弟弟在他们单位找个临时工干着,以后再想办法转正。”
“原来你早都盘算好了,你就等着我回来往火坑里跳呢?我不愿意,我就要跟秦岭在一起。”回想起昨晚和秦岭在一起的情形,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不愿意?这么好的好事你硬要拿脚踢了?你非得跟那个穷学生在一起也行,让他拿出钱来。钱到位了,你就跟他走,我绝不拦着,你爱干啥干啥去。”母亲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厨房里传出一阵盆、碗摔碎的刺耳声音。
“我不管,我就是不愿意。”
“这事由不了你,儿是根,女是心,我养这么大图了啥?啥好处都没让我落着,你就这么跟人跑了?早知道这样,我养你干啥?你不愿意的话,我就敲锣打鼓到你单位去,吊死在你单位大门口,让所有的人都看看这就是你不孝顺老人的结果。”
“妈妈啊,我的亲妈,你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过,你这是要把我当牲口一样卖呢?”
“那你看看咱村谁家不是靠卖女子好过呢?”
“卖女子……卖女子……靠卖女子好过……”沈香茗冷笑一声,夺门而出。
送走了沈香茗,秦岭的心里空荡荡的。昨晚的幸福感还荡漾在心头,他正望眼欲穿等待她的归来。
这时候,宿舍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敲门声。秦岭的心里一阵惊喜:香茗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兴匆匆地打开房门,张开双臂准备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来人是个打扮清纯活泼的女孩,手里拖着一个拉杆箱,一顶白色的鸭舌帽将她的长发和半张脸都遮住了,坚毅挺拔的鼻梁兼有女性的俏美和男性才有的英气;硕大的黑色墨镜使人只能看见她嘴角那丝完美的弧度,透着一股无比的自,黑白相间的休闲服将她衬托得似神秘似纯洁。光滑细腻的肌肤散发着少女的清新,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令秦岭有些晕眩。
“请问你是?”秦岭慢慢放下了张开的双臂,疑惑不解地看着对方。
“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女孩调皮地将墨镜摘了下来。
“是你?宋碧霞?怎么会是你?”
“对,是我,我回来了,我说过我要回来陪着你。四年了,我还是一个人,因为你占据了我整个的心灵,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我……我……”秦岭语无伦次,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应答。
“我可以进来吗?”宋碧霞的语气依旧平静。
秦岭连忙让开了门口,接过了宋碧霞手中的拉杆箱。
“你的变化太大了,我简直不敢认。”
“我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变化,你再看看?”
“我看不出来。”秦岭几乎脱口而出,他不敢直视宋碧霞的眼睛。
“再看,靠近点儿,认真点儿看!”宋碧霞已经起身站到了秦岭的跟前,秦岭也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温热的气息。“我摘掉戴了好几年的眼镜了,戴了个隐形,你看能看出来吗?”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水。我这儿只有白开水,没有咖啡招待你这洋妞,你就凑合凑合吧。”秦岭顾左右而言他,慌忙抽身去倒水。“对了,我们同学都毕业了。赵铭在市政府上班,程骏也分到这边的派出所了,就韩香跑得最远,她去甘肃静宁县一所学校当老师了,好像是一所初中。现在这高校发疯似的扩招,对我们大学生就业的影响太大了。他们还好,是分配工作的,后边的都是自主择业了,估计得有好大一部分大学生该失业了。你要不要见见老同学?我来安排。大家都非常想念你,尤其……尤其是赵铭,每次喝多了都跟我念叨你。”
秦岭挖空心思转化话题,他只想给赵铭和宋碧霞牵线搭桥。却不承想宋碧霞怒目直视:“人生苦短,我不想再委屈我自己,我要对得起我自己的感情。你不要再跟我乱点鸳鸯谱了,我谁也不想见,我就见你,我回来就是为了见你。你吃啥我就吃啥,你喝啥我就喝啥,你走哪儿我就跟哪儿,这次我是跟定你了!”
“哐啷”一声,宋碧霞的直白令秦岭大吃一惊,溢出杯子的开水烫着他了,手中的杯子随即滚落在地。
宋碧霞也吓了一跳,她急忙将秦岭拽到自来水龙头下冲洗。
一股清凉直冲心头,秦岭也不觉得那么特别灼热和疼痛了,他满脸歉意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不疼了。”
“在凉水里再泡一会儿,否则会起水泡的,这是治疗烫伤的最好方式。”
“没这么严重,手指不疼了。”
“那我给你用毛巾再冷敷一下。”
“没这么娇气,这点儿苦都吃不了,我还能干啥?”
“冷敷,听我的,我来收拾,你坐那边去。”宋碧霞不由分说地将秦岭推到凳子上,然后过来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
“岁岁平安,碎碎平安。我们两年多不见,这一见面先打碎了杯子,这个兆头不好,实在是不好。”宋碧霞眉宇间掠过一丝忧郁,。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可还是被玻璃渣划破了手指,疼得她不由得叫出声来。
秦岭扔下冷敷的毛巾径直走了过去,满是怜惜地握着她的手说:“要紧不?疼不疼?让我看看玻璃渣在肉里不?都怪我,不该让你动手,你就不是干活的人。”
“疼,但是不是手指,而是心里。”
秦岭见状不再说话,只管闷头用酒精将她的伤口消毒,然后帮她止血。
宋碧霞感受着来自秦岭的温暖,她有些陶醉了,慢慢地将头靠在秦岭宽厚的肩膀上。
秦岭就站在墙角,他已经无处可退了,只能长叹一口气,真诚地说道:“对不起,碧霞,我已经有香茗了。”
“你们不是早已经分手了吗?”
“没有,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研究生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她也回来了。”秦岭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向宋碧霞诉说。“昨晚……昨晚香茗就住在我这里。”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让宋碧霞无法接受,她呆呆地望着秦岭,好像看着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一样。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心“怦怦”直跳,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浑身都在发抖。一股难以抵御的寒冷从后背侵入,穿过皮肤、肌肉、骨髓,直达内心深处,同时也令她产生了一种精神上的极度恐惧。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从来未曾切身地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感受到原来生命只存在于一呼一吸之间。
宋碧霞无视母亲的劝阻坚持要回到国内,她是为秦岭而回的,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而今,她的精神支柱却突然坍塌了,内心深处被掏空了,她就像一幅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只是躯体。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后退了两步马上要倒了下去。秦岭见状,连忙扶着她。
她顺势靠在秦岭的肩头,泪流满面地说:“也许我就不该回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不,是我的错。过去我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我也曾尝试着去接纳赵铭。我以为离开你,我就会慢慢将你忘记,以为那样就会让自己得到解脱。可是,在异国他乡我却从来不曾将你淡忘,反而更加的怀念过去。”
“赵铭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听我说,不要打断我说话。大一聚会那次,是你亲口告诉我你要跟香茗分手。我以为是上天怜惜我,给了我一次机会。我愿意就这么默默地关注你、关心你,用我的爱来温暖你、感化你。我以为你是慢热型的人,我想着感情上的事情是急不得的,我相信我终究会暖热你的心。可是,今天命运跟我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你们竟然要订婚了,你们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了。”
秦岭的记忆就像闸水一样打开了,他努力找寻着当年聚会的片段,他不知道自己酒后无意的一句话竟然会给宋碧霞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是他误导了她。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懊恼地地捶打着自己的脑门,沮丧地说:“对不起,是我误导你了。聚会那天我酒喝多了,我说过什么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那时候跟香茗的关系非常紧张,我的情绪很低落,她又恰好不在身边,我……我可能的确是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得走了,我要离开这个伤心地,我此生再也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半步。”宋碧霞此刻已经没有眼泪了,今天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在秦岭面前落泪。
“你去哪儿?天黑了,你去哪儿?”看着窗外的天色,秦岭不无担忧地问道。
“我们从此了无牵挂,我去哪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谢谢你,谢谢四年来让我生活在我自己编制的一个美好梦境里。我是世界上最傻的人,我在你的生命中连个过客都不算。你终究还是喜欢像香茗那样柔弱、细腻的女孩子,无论我怎么改变,在你的心中我都是一个无处安放的人。”
秦岭低下头去,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你的情你的意,我今生都难以回报,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
“但是,我却不想再记住你这样一个给我带来伤害的人了。我要走了,一个转身从此我们就是陌路天涯,你多保重。”说完,宋碧霞拖起拉杆箱就要往外走。
“你不能走!你哪儿都不能走!!”
“放手!”
“不放!我已经辜负了你,伤害了你,我不能再让你黑天半夜出去,如果你再出点儿什么事,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秦岭牢牢地拉住了宋碧霞的手臂,他的手掌大而有力,令她感到了一种威严和震慑。
一股暖流流过心田,宋碧霞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足以让她的道德防线崩溃。她突然转身扑到秦岭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秦岭被宋碧霞这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任由她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却不忍心将她推开。
“砰”的一下,宿舍门被打开了,是沈香茗失魂落魄地冲了进来。刚刚离家出走的时候,她还沉浸在昨夜的美好中,秦岭已经成为她的精神支柱了。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离开了仅仅一天,秦岭的身边已不再是她。昨夜的回忆像闪电一样迅速从心头掠过,同时也触碰到了她内心深处那十分猛烈和尖锐的痛苦,那种感觉就像从人间天堂一下子跌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秦岭不再属于她了,她用深情和爱构筑的精神世界彻底坍塌了,一切都恍如隔世。此刻的她如浮萍似的无依,只欠一死,别无他途。
秦岭的心中一片空白,他连呼:“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不容他做任何的解释,沈香茗用绝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恨你!”然后踉踉跄跄地冲下楼去。
秦岭一把将宋碧霞推到了老远,他充满怒气地说:“你今天的任性会害死香茗的,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香茗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宋碧霞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抱头痛哭。“求求你不要再恨我了,我去把她找回来,我替你解释,我赎罪。”
宋碧霞抹了一把眼泪冲下楼去,秦岭楞了一下也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夜晚的都市依旧繁华,可是这种美好已经不再属于沈香茗。她沿着一条小河跑了多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双腿如灌铅一样沉重,再无力奔跑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
她呆呆地坐在河边,对着远处的霓虹灯凝视了很久很久,直到泪水涌满了她的眼眶,看不清东西为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雨水夹杂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的哭声淹在雨中。在她的四周是夜色、暮霭、雨水和奔腾的河水,而身体中却只有愤恨和疲惫,脚下一片虚空,没有立足的地方。她突然想起秦岭曾说过他父母双双溺水而亡的事情,便假想着自己也浸泡在河水中,而秦岭抱着那冰冷的尸体痛苦万状的样子。
想到此,沈香茗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也不曾觉察的诡异的微笑,她突然醒悟到自己该怎么做了,浑身竟然充满了力量。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走下去,这里才是你的归宿。她脱下了凉鞋放到河岸上,像听到召唤似的向水里走去。
“我要去那里,那里才是我的家,只有那里才能接纳我。”她自言自语,望着泛着白光的河面。“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我没有亲情、爱情、友情,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我要去死,我要让你们的良心受到谴责,只有死亡才能惩罚你们。”
她的精神已经变得恍惚起来,她想到了小时候背着弟弟去地里割草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想到了秦岭在雨中为她送伞的情形,想起了高中三年的青葱岁月,想起了秦岭因她兼职而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越走越深,河水的寒冷令她周身不禁颤栗起来,连嘴唇也开始哆嗦,同时也唤起了她求生的欲望。回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河岸,她吓得毛骨悚然。“我这是在哪儿?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怎么会在河里呢?”
她的手开始下意识地搅动、拍击,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痉挛似的一会儿动,一会儿停,虽然力量很是薄弱。
但是,突然想到秦岭和宋碧霞紧紧相拥的那一幕,她终究还是战胜了自己的手脚,战胜了手脚搅动、拍击的求生的本能。河水的湍流声清晰可闻,远处似乎有一丝闪烁着的亮光在呼唤着她。那丝亮光越闪越亮,逐渐呈现出一片五彩缤纷的世界,是那样的令她向往。于是,她又开始迈开双脚,一步步地向着那片光芒的方向走去。
当河水漫过她的腰身的时候,她突然变得格外地清醒了。她知道她就要死去了,而且切肤地感受到死神正面目狰狞地向她逼近。她的心中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也有一种奇特、轻松、愉悦的将要解脱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连这即将夺去她生命的河水也觉得格外的亲切。随着河水的不断冲击,她的意志完全的涣散了,她闭上眼睛,不慌不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等待死神带走她,带她离开这个混沌的世界。
河水越来越深,沈香茗距离岸边也越来越远,她生还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了,依稀听到岸边传来几声尖锐的狗叫声和路人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