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横生祸端
作品名称:啼血杜鹃 作者:若菡 发布时间:2017-12-14 19:52:34 字数:9884
沈香茗在父亲的陪伴下第一次远离故土,心中除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以外,更多的则是对家乡的依恋,确切地说是对秦岭的依恋。走出村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头深情地望着那条蜿蜒的小道。她多么希望此时秦岭能够出现,虽然她曾一再告诫秦岭不要来送她。
父亲沈达明背着行李,招呼道:“走吧,别看了,你妈到地里干活去了,她不来了。听你弟弟说昨晚她又吵你了,没事的,我都没问为啥吵,我不相信她那张嘴,我相信我姑娘是个好娃娃。你好好上你的大学,不要操心家里。你妈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她还是个老实人。”
显然,他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以为女儿的不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面对父亲的安慰,沈香茗也只能连连点头,不再说什么。
远远地看见中巴车过来了,父女俩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上车后还未站稳脚跟,车便疾驰而去。
这时候,从不远处的大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是秦岭。他昨晚一夜未眠,清晨一大早就躲在沈香茗必经的路旁,只是没有勇气走出来和她告别而已。
秦岭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看着中巴车载着沈香茗绝尘远去,逐渐消失在清晨的霞光中,他的心也随着她离开了。回到家中也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几天后,秦岭也开学报到了,来到了一个崭新的环境中,从紧张的高中生活到丰富的大学生活,周围的一切充满了新奇和吸引,他的情绪才略微有些平和。在姐姐的鼓励下,秦岭把对沈香茗的相思以及心中的压力化为不断奋进的动力,他凭借着坚实的文学基础很快成为校报编辑,并崭露头角在市杂志、报刊上发表诗文,成为理科学校中的一名文理全才。业余时间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他的组织能力也到了老师的认可,因此被同学们推举为班长,得到了班里女生的青睐和爱慕。但是,秦岭面对这一切都始终不为所动,他的心中只有沈香茗。
同在本市上学的同学为数不少,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很密切,毕竟高中时代的纯真友谊弥足珍贵,尤其是赵铭、程骏和韩香等几个好朋友时常相约过来相聚。大家谈笑风生,有对未来生活的畅想,也有对过去学习生活的回忆。每每这个时候,秦岭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感觉少了点什么。
从未出过远门的沈香茗第一次远离亲人、朋友和同学,来到这千里之遥的异地他乡,她的心里感觉被生生地掏空了一样。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秦岭在她的身边,而现在突然地就只剩下了自己,一种寂寞、孤独、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只能将这些写信告诉秦岭,写信也成为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很快,秦岭收到了沈香茗从北京寄出的信,从字迹已经能够知晓是她的来信了。只是沈香茗是瞒着家人的,上大学前她曾答应母亲断绝和秦岭的往来。这一切秦岭都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他知道她为此所承受的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在秦岭逐渐适应这种鸿雁传书、互诉衷肠的生活的时候,沈香茗突然销声匿迹了。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连续寄出去的十几封信有如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回应。没有任何渠道能够知晓沈香茗的消息,秦岭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是学业紧张吗?是生病了吗?是出什么意外了吗?是突然要分手吗……一连串的问号涌上心头,秦岭寝食难安。他甚至不敢想,越想心里越害怕,决定亲自去北京一探究竟。可是,来回火车票价格不菲,即便是绿皮火车的硬座也令秦岭捉襟见肘,他只能去找姐姐求助于她并看看她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姐弟俩好久都没有见面了,看着比自己都高出一头多的弟弟,秦楠会心的笑容挂在脸上,她不无惊讶地问道:“弟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教室里没有,寝室人说你在实验楼上的图书馆,我这走一路问一路的过来了。”秦岭环顾四周,脸上写满了惊讶。“你们这个图书馆大倒是挺大的,只是怎么全都是专业书?就没有点儿别的方面的书籍?”
“我们学校有专门的图书馆,就在餐厅旁边的那个楼上,这个是科研图书馆,专门供科研设计用的。裴老师今年申请了一个课题,我给他当助手,这才成天泡在这里。”秦楠轻声回答,生怕影响了别人。“对了,这次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赵铭怎么没来?我还想着带你俩好好打打牙祭呢!”
“我专门没带他,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有事?那走吧,我不找书了,出去细说。”秦楠心里一沉,笑容消失在愁云的背后,她急忙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地,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这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喧闹了一天的都市开始了夜间的多姿和奢华。霓虹闪烁,高楼林立,人行道上随处可见悠闲散步的身影,各种豪华轿车不时地从马路上飞奔而过。商场里陈列着价值不菲的高档品牌服装和奢侈品,酒店里的奢华盛宴正如火如荼,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霓虹闪烁的欢歌劲舞,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时尚、前卫、和迷醉的气息……
这种灯红酒绿的繁华生活于秦楠姐弟俩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和遥不可及,仿佛他们就生活在地球的另一端。心里生出一种莫大的苍凉感和不安全感,甚至是一种难以启齿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和正视的卑微感。这种感觉是一种隐性的存在,是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人的天性,很多时候甚至连自己也不易觉察到,只有在某种情形的刺激下,才会运作、显现和爆发出来。
秦岭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要去北京看沈香茗的想法,然后忐忑不安地看着姐姐那深情的双眼。而秦楠却不置可否,这让他顿时心里没了底气。毕竟供他上大学已经让姐姐在经济上捉襟见肘,而去北京的这笔额外花销会更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
秦楠看着桥下那泛着白光的护城河,轻轻地说道:“你想吃点儿什么?姐姐带你去吃饭。”
秦岭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脱口而出道:“姐,我刚才说我想去北京看香茗去,你是不是没有听见啊?”
“我听见了,可是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吃饭的问题。”秦楠的重音落在“吃饭”二字上,她的这一特意强调秦岭马上明白了,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见弟弟不吭声了,秦楠也意突然识到刚才的话语可能有些重了,心生不忍。于是柔和地对他说:“我们先去吃饭,让我想想,坐那儿慢慢说。”
秦岭点点头,说:“我就爱吃面,我就吃一碗摆汤面吧。”
“就吃一碗面?行吗?”
“行,改天等赵铭来了,你再带我俩一起改善伙食吃点儿好吃的,今儿就算了吧,姐。”
“那好,我就带你去吃那家正宗的摆汤面,价格很实惠,就是有点儿远,要穿过一条街呢。”秦楠想了想,望着霓虹闪烁的夜空。“那条街是出了名的贫民窟,与刚才的商业街形成鲜明的对比。你刚上大学,只看到了大城市繁华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它苍凉的另一面,我今天特意带你去感受一下。你可得把我跟紧了,那条街上有点儿乱,咱出门在外别惹事。”
秦楠带着秦岭七拐八拐走进了一条背街的小巷子,街道两侧的地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还有三轮车推着各种各样的小吃等,浓郁的油烟味扑鼻而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其围得水泄不通,使这原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加狭窄了。几条流浪狗在街上窜来窜去,四处寻找着食物。不时有醉酒的人踉踉跄跄地从旁边走过,然后又蹲在路边哭闹、谩骂、呕吐。不远处还有佝偻着后背的拾荒老人,目光呆滞,像摘菜一样翻检着垃圾箱,将散发着臭味的饮料瓶塞进了背上的蛇皮袋里。街上污水横流,随处可见狗屎、呕吐物、垃圾等,下水道里不断冒出刺鼻的味道。吆喝声、叫卖声、嬉闹声、谩骂声此起彼伏,与刚才走过的繁华商业街相比,这里明显落魄了很多。
秦楠小心翼翼地侧身走在前边,时不时地招呼身后的秦岭,唯恐碰上那些迎面而来的醉鬼。
“钱真是个好东西!”秦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秦楠感到非常的意外,她回过头呆呆地看着秦岭,像不认识他似地看着他。
“你……你刚才说什么?”
“钱真是个好东西!”秦岭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表情非常淡定。
“钱的确是个好动西,这傻子都知道,可是怎么挣钱才是最主要的。”
说话间,秦楠走进了街道尽头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吃店,客人不是很多,环境卫生却还不错,也比较安静。
“这家店刚开张,味道不错,有咱家乡面的感觉。”两人坐定,秦楠要了两碗面条,一声叹息。“只是,只是你大老远地过来,我只让你吃了碗面条,也没给你吃啥好东西,而且还在这贫民窟街道上,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姐,没事的,我从小就爱吃面条,你是知道的。再说了,有面条吃还是幸福的,你没看刚才还有多少人流落在街头呢?你不是也说了嘛,怎么挣钱才是最主要的。我要挣钱,我还要挣大钱,我要改变我的命运。而挣钱的首要条件就是必须能吃苦,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我连这一碗面的苦都吃不了,那还何谈挣大钱呢?”
面条端上桌了,秦岭大口大口地吃着,一个劲儿地说好吃,而秦楠却有些想落泪,看着满碗的面条难以下咽。
临别的时候,秦楠硬塞给弟弟一些零钱,却只字不提沈香茗的事情。
秦岭的嘴唇动了动,几次想跟姐姐提及,却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姐姐没有忘记你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呢。只是,你别太冲动了,香茗没写信也许是因为别的事情忙呢,这不能够证明就一定是出事情了啊。”秦楠不动声色地说着,看见秦岭涨红着脸想解释什么,她笑了笑。“看把你急得?你啥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赶明天我回去先到她家问问,看有事没事再说好吧?别这么冒冒失失就大老远地跑过去。先不说花多少钱的事情,就是时间你也耽搁不起,不年不节的,你请假不上课了?如果真的有必要去一趟北京,我也绝不拦着你,我支持你。你现在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说风就是雨呢?太冲动了,以后走上社会怎么处理大事呢?”
“啥?你?你去她家问?”秦岭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有些瞠目结舌。
“看你说得姐姐跟你一样傻啊?冒冒失失就跑人家去?我不兴让咱堂叔到她们村里打听打听?”秦楠没好气地瞪了秦岭一眼,然后会心地笑了。
秦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也憨憨地笑了。
第二天晚上,秦楠连夜从家乡赶了回来,同时也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香茗的弟弟沈华强因抢劫罪被行政拘留了。他辍学后便进城打工,但是从小娇惯的他没有一技之长,更不愿意吃苦,整日钻在游戏厅里打游戏,身上带来的钱很快花光了。加之经不住大都市灯红酒绿生活的诱惑,很快就加入了城里的犯罪团伙。专门利用在夜间搭乘出租车到郊区比较偏远地方的方式,对出租车司机进行抢劫作案,并在不远处安排一辆面包车接应。司机稍有不从,便以刀具、棍棒、砖块等器械相向,手段极其残忍。得手后,财物很快挥霍一空,然后便伺机着手继续作案。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团伙成员年龄基本都和沈华强不相上下。办案民警对他们此前抢劫出现频率较高的几个地方进行蹲守,将正在实施抢劫作案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和开车接应的沈华强一举拿下。现在,他的家人正在四处筹钱为受重伤的出租车司机治疗,能借的地方都借遍了,能卖的东西也都变卖了。不仅两个多月没有给沈香茗汇去一分钱的生活费,而且她能不能继续上大学还得另说。
沈香茗和秦岭突然中断联系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可是秦楠却又陷入了新的困惑之中。她不知如何开口向弟弟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弟弟还在殷切地等待她的消息。思考再三,她决定向沈香茗伸出援助之手,在她的心中,沈香茗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亲。
一周后,秦楠以秦岭的名义给沈香茗汇去了1000元,然后又带着6000元现金和秦岭一起直奔沈香茗家而去。
路上,秦岭双眉紧蹙,一脸的沉重。他听沈香茗说起过自己的母亲,也确实见识过她的泼辣和蛮横。这次就这样登门,他担心她不接受,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暴跳如雷的样子。
见秦岭心事重重的样子,秦楠想着弟弟是因为此事而自责,便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姐姐为了你多少钱都愿意花。”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意思?”秦楠大为不解,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秦岭,“那你总不能是舍不得这些钱吧?”
“看你都说到哪儿去了呢?姐。我是那种把钱看在眼里的人吗?哪怕以后她不能跟我在一起,为她做任何事情我都无怨无悔。”
“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有两方面的担心。一是这件事确实给姐姐你、裴老师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二是……”秦岭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言辞之间还是有些犹豫,“二是咱们就这么贸然地去香茗家,我担心她妈妈会把我们用扫帚赶出来。她一直不同意香茗和我在一起,香茗是瞒着家人和我继续交往的。”
“不会的,你想多了。常言道:有理不打上门客。姐姐是以家长的身份去的,再说了,我们是去送钱给她家,是在帮她,她就是再不讲理,也不至于把我们扫地出门吧?”
秦楠一席话令秦岭的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赶到香茗家已是中午饭的时候了,香茗的爸爸沈达明正端着一个大碗蹲在门口闷头吃面条。见一身学生模样打扮的秦楠姐弟俩,他憨憨地问道:“你们得是我女儿的同学?我娃到北京上大学去了。”
提到女儿,他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看到秦楠点头肯定后,他向屋子里大声喊道:“娃他妈,快出来下,咱香茗的同学来了。”
只听见里边传来尖锐的答复:“你得是看我还活着呢?谁来了,我也不见。我哪有心思招呼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那可怜的儿子。让人家关到黑房子里,没吃的,没喝的,还挨打,再给打傻了,这以后可咋办呢?让我还怎么活?你跟个死人一样,连儿子都不管。”
“这就可把你惹着了?真是不敢沾手,刚才还好好的,这说风就是雨的。儿子不学好,还不是你惯的?这还埋怨起我了?”抽泣声随即而来,沈达明小声地嘟囔着,他满脸尴尬地将秦楠姐弟俩请进屋里,“娃们,你俩吃饭了没有?让叔给你俩捞一碗长面。人家你婶不给做饭了,我自己动手做的,味道美着呢。”
秦岭悄悄拽了拽秦楠的衣角,用眼睛示意她直入主题。
“叔,我们不吃饭了,知道咱家里出了点儿事,我们是来送钱的。这是五千块,不多,你先拿着用,救个急,谁家都有困难的时候。”秦楠随即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并将秦岭推到跟前,“他叫秦岭,和香茗是高中三年同学,我是他姐姐秦楠。”
沈达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连日来的奔波,低三下四地求人,见惯了白眼和挖苦,切身地体会到了世态炎凉,他的心里满是苍凉和悲伤。而秦楠姐弟此次雪中送炭的举动,着实让他感到了震惊。他那正捞着面条的手举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看着他俩,再看看桌上的钱,愣在那里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秦岭看看姐姐,想让姐姐再趁机将他和沈香茗的事情能明确一下。秦楠有些为难,试探性地跟沈达明说:“叔,您看能不能请婶子出来,我还想跟婶子说说话。”
“好好好,娃你等一下。”沈达明如梦初醒,撂下碗筷,跑进里屋去。
只听着里边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不大一会儿工夫,香茗的母亲陈淑芳快步走了出来。笑容堆在她那满是憔悴的脸颊上,喜形于色的神态好像看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突然她瞥见了桌上那一沓钱,然后便死死地盯着,再没有让其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她心花怒放,好像刹那之间又返老还童了一样。
“姑娘啊,你真是个活菩萨啊,你这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她走上前去,紧紧地握着秦楠的手,满是感激之情,继而又唉声叹息,“看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该多好,我那女儿现在还正大把大把地花钱呢,家里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让我上哪儿给她弄钱去?”
“你看你这又给娃们的唠叨什么呢?啥时候能改了你这毛病?”沈达明忍不住噎了她一句。
秦楠连忙宽慰道:“婶子,谁家都会碰到难过的坎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咱这不是在想办法嘛,香茗又远在北京,她干着急也没办法。”
“指望她?指望她我的黄花菜都凉了。花钱倒是花了一箩筐,谁知道以后能给我拿回来多少?上个大学有啥用?”
“婶子,你可不能不让香茗上大学啊。”秦岭情急之下插嘴道,声音铿锵有力。
陈淑芳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秦岭来,只见他因为激动而胸口不停地起伏,但是却依然高昂地抬头着。
“你就是香茗那个高中同学吧?”
“是的,我叫秦岭,我和香茗是高中同学。”
“你也叫她香茗?把姓都给省略了?看来关系不一般啊。”陈淑芳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她没想到女儿竟然敢欺骗她,暗地里还在跟他藕断丝连。“你这是想用这些钱买断我的女儿呢?门都没有,我女儿要才有才,要长相有长相,以后是要嫁到大城市去的,我家可都指望她了,你想都别想。”
“你看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就叫个香茗能怎么了?你怎么就连一个字都计较呢?娃们来给咱送钱来了,啥要求也没提,就是给咱帮忙来了,你这脑子不知道都想到哪儿去了?”沈达明气不过,狠狠地瞪了一眼妻子,然后将目光转向秦楠姐弟俩。“你俩饭都没吃,来,快坐下吃饭,叔给你捞面去。”
陈淑芳自知理亏,赶紧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说:“对对对,看婶子不会说话,净胡说一气,都别跟婶子计较啊。来,来,快坐着,我给咱和面、擀长面,不吃你叔做的这了,闷在锅里都成了浆糊了。”
说着,起身端走了丈夫放在桌子上的两碗面条,一边挽起袖子挖面粉一边不屑一顾地说:“你快一边去,别碍着我给娃们做饭了,你做的那面条也就你自己能吃得下去。”
空气如死一般的沉寂,秦楠和秦岭面面相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姑娘,婶子可跟你丑话说到前边。你今儿个拿来的钱吧,你看我家里这个光景,一时半会也还不上你,这恐怕还得香茗以后毕业挣钱了还你了。”陈淑芳一边擀面条一边瞅着秦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香茗这大学能不能继续还两说呢。我缺钱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帮衬等着谁来帮衬?”
这句话又一次击在了秦岭的软肋上,他不明白沈香茗的母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情急之下正欲争辩,却被秦楠一个眼神示意按了下来。
秦楠笑着说:“婶,这个还钱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您也别往心里去。我和秦岭基本上算是孤儿,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但是,我们人穷志不穷,我研究生毕业了就可以挣钱了,我完全可以供我弟弟上学。香茗这里要有什么困难,我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我今天就一个请求,您不能让香茗退学,她能考上大学不容易,您不能毁了她的前途啊。”
沈达明也在一旁接话道:“是啊,你不能让女儿退学,明个赶紧给娃汇点儿生活费去,这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娃咋过的,她也不说要钱,唉!”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没说就真的不让她上大学了。只是家里缺钱,华强这又犯事了。警察抓的时候跑了几个,逮住的那个是个流浪娃,就没人管,没有家,树上就打不下来枣来,只能咱一家给司机先治疗着。也怪这华强是个倒霉蛋,他就是开车接应的,抢劫的、打人的都不是他。但是,警察局说了这是叫什么……叫什么连带责任,是从犯,也要判刑呢。听说找找熟人花些钱,就能不判刑了,要不以后在十里八乡都娶不上媳妇了,名声坏了没人跟,这到时候可咋办呢……”
陈淑芳说起儿子来没完没了,语速飞快,就连正在擀面的双手也停了下来,秦楠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你用嘴说话又不用手说话,咱这个手底下能不能别停下来?娃们的还没吃饭呢,等着你擀长面呢。”丈夫沈达明幽幽地噎了她一句。
陈淑芳这才又开始专心擀面,秦楠姐弟俩则陪着沈达明在说话,更多的是在宽慰他,也是在打亲情牌,希望他能劝解沈香茗的母亲不再阻挠秦岭和香茗继续交往。
好不容易面条才端上了桌,陈淑芳给他们碗里又是调油泼辣子,又是给添蒜汁的,坚决不允许他俩自己动手。她忙活得连脸上、手上粘的面粉都来不及洗,还不忘说些感激的话语。
此时的她与开始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这份热情令他俩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顿饭也吃得索然无味。
临别的时候,沈达明悄悄将妻子拽到一边小声嘀咕了些什么。尔后,陈淑芳笑容可掬地送他俩出村口,悄声对秦楠说:“我看你弟弟也是好娃,将来有出息。要不,让他俩先交往着再看,我也没说过一定反对的话么,是不?”
她扭头看了看丈夫,沈达明一个劲地点头。她又继续说了:“就是我家缺钱,你能帮衬的还得帮衬着点儿,我也舍不得让我女儿退学,多少人考大学想考还考不上呢。”
一席话让秦楠感到如沐春风,看来真是不枉此行,她顿时喜上眉梢。
在姐姐的帮助下,秦岭终于攻克了沈香茗母亲这座大山。几年来的夙愿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他如释重负。和煦的微风从车窗吹进来,带来丝丝惬意,他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喜悦,竟然微笑着在座位上睡着了。
这么多年来,秦岭和沈香茗好像始终生活在阴云密布的日子里,相互搀扶着,艰难地行走在一片布满沼泽的丛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甚至还要面对狂风暴雨的突袭。在这险峻的时刻,困难重重,险象环生。突然间,却见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秀美山庄在眼前展开,阡陌纵横,青山绿水,莺歌燕舞,蓝天白云,鲜花浓郁的香味夹杂在风中扑面而来。一时间,他们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一切,赤裸着双脚跑遍了每一个地方,与柔软的青草亲密接触,那种幸福、甜美、惬意的感觉从裸露的脚底瞬间传遍了心间,生出一种无限充沛的希望和力量。
黄昏时分,秦岭回到了自己的学校,而秦楠则赶到了裴老师的办公室向他汇报此行的情况。她知道他一直在惦记这件事,也是他凑钱以解兄妹俩的燃眉之急。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一见到她进门,裴老师便急切地问道。
秦楠满脸委屈地抱怨道:“香茗的母亲确实不好对付啊,我都快招架不住了。那会儿真应该听您的,让您陪我们一起去,可能会好点儿。我以为我是大人了,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子,我们整个就围着她团团转。”
“告诉我结果?我只在乎结果,别的可以回头细说。”
“哦,老师对不起,我净顾着发牢骚了。”看着裴老师着急的样子,秦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歉。“这次去香茗家总算是有点儿收获,她母亲先是拿了钱挺高兴,但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勉强地答应以后不反对香茗和秦岭来往了。如果她要是再继续反对,以香茗那种懦弱的性格真的会疯掉的,夹在母亲和秦岭之间日子真不好过,我都替香茗捏了一把汗。”
“同意了?同意了就好。那她家的事就更是咱们的事情了,我们可得好好地帮帮她。”裴老师的眼前一亮,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她弟弟的事情怎么样了?”
“抢劫出租车,重伤司机,是个犯罪团伙,同伙还有在逃的。”秦楠简洁明了地回答,然后又略微思考了一下,“不过,伤人的不是他,他只负责开车接应,而且家属在全力抢救司机,他自己呢,也在积极配合公安部门的调查和对其他同伙的追捕。”
“他多大了?周岁?具体到他的生日。”
“18了,那周岁就是17,生日我不知道过了没过。”
“那就是过了16周岁,但是未满18周岁,对吧?”
“是的。”
“那这个不太好办啊。”
“老师,您什么意思?路上香茗的父亲还一再说看能不能念及年龄小不判刑呢。”
“我前些年辅修过法律,对法律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我记得好像刑法十七条有规定,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啊?那他这……”
“他是年满16周岁,而不到18周岁,所以只能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免于刑事责任看来是不可能了。再说了这个团伙的犯罪行为属于抢劫、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性质比较恶劣。”
“他还是得判刑了吧?”
“这样吧,明天我找找我一个高中同学帮帮忙吧,西北政法大学的博导。毕竟人家是专业的法律人士,我这是业余的,懂得一些基本的法律常识而已。”
“那当然最好了,只是我一再给您添麻烦。在我人生路上的关键时刻,总是您挺身而出,您就是我们姐弟俩的再生父母。老师,大恩不言谢。刚才弟弟本来也要一起来感谢您的,我没让他来,让他回学校了,他还要写信安慰香茗呢。”
“不用说什么感激的话,我也把你们当作我自己的孩子了。比起我来,你这个当姐姐的更不容易啊,小小年纪就承受了生命中不堪承受之重。”裴老师叹息道。
秦楠苦笑了,心头一颤,脑海里浮现出爷爷临终前将弟弟托付给她的那一幕……
两个月后,抢劫出租车的犯罪团伙成员陆续抓捕归案,法院对其进行了宣判。沈华强因犯罪时不满18周岁,又系从犯,且能积极救治受伤司机,从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2年,处罚金2000元。
接到审判通知书的时候,香茗的母亲哭得跟泪人似的,在沈达明的一再劝慰下才渐渐平息。但是对同时旁听的裴老师、秦楠和秦岭却颇有微词,埋怨他们办事不力,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免于刑事责任处罚。
走出法院的大门,秦岭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忍不住发牢骚道:“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足?老师已经尽力了,为她家的事没少花钱,没少求人。要不是老师多方疏通关系,判三年根本都挡不住。他虽然是从犯,但是他也是累犯,之前已经参与多起抢劫案件了。她怎么对我们都无所谓,但是不能对裴老师无理。”
裴老师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家里出事她也心里堵得慌。你想啊,她一个农村妇女,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求人都找不着门,她这也是把我们当作唯一救命稻草,寄托了全部的希望在我们身上。她不懂法律,她就简单地认为找人、花钱就能不判刑。结果还是判了两年,她就认为是我们没有尽力。再说了,她不是也默认你和香茗的交往了嘛,这就是把我们当作自己人了,心里有火不冲着自己人发,还能冲着谁发呢?”
秦楠听着裴老师和秦岭说话,然后幽幽地对着秦岭说:“弟弟啊,你肩上的责任重大,苦日子还在后边呢。以后你不仅要承担起你和香茗自己的生活,你的肩上同时还担着香茗一家人的重担呢。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除了让自己不断强大起来,你没有别的选择。”
秦岭明白姐姐的意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一种力量在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