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静清湖三宝谈诗 六灵庄空幻行凶

　　话说石瑛祭五衣石救回三妖，见之狼狈，七口哂笑曰：“败军之将，如此惨样，犹有颜面偷生乎？”石瑛大怒，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打的他鼻血直流。怒喝道：“向四哥、五哥、七弟赔罪。”七口听话，乖乖跪在三妖面前，磕头道歉。
　　火狮王惭愧至极，满脸通红。石瑛见独角金牛断了角，问：“被谁所伤？”金牛道：“不认得，那人白衣蓝履，紫额青唇。一双愁鹰眼，狼笑目；袁空幻管他叫杨贤弟。”石瑛沉默自语：“近来常听人言:‘人间羊角山，杨立义无边。’此人便是冰木矢杨立……其盍来此？”想了一气竟想不通，于是拿一青石，雕成角状，运嫁接神功安于其上。独角金牛自摸其角，觉无差别，又出去撞山撞树，威力更加超强。三妖请战复出，石瑛曰：“不必，且看八弟九弟十弟能否成功。”
　　真是光阴留不住，辗转到天明。门口外面吹吹打打，吆吆喝喝好不热闹。原本熟睡的师徒一下被惊醒。
　　义净起身，推门而出。一阵鞭炮声把义净吓得退回屋内。空幻故作惊慌道：“外面有妖作祟，待我出去降他。”义净拦手道：“不是妖精，是他家做喜事放炮吧！我才出去，看见好多人拿着贺礼拥挤进简老汉房里。”
　　空幻知道是简老汉的女儿要嫁人了，有意要送她一颗夜明珠。一则道喜，二则是为她缝制龟衣甲的酬谢。空幻恐义净小气，不愿割舍，乃道：“好汉不为饭生悲。我们若就此上路，恐怕山高水远，一时开不了斋，借不了宿。那时节又要生事，不如我们去混他一顿饭吃，做得人情时再带一捆干粮。”义净道：“不可，简老汉乃穷苦人家，留我过夜已是大德，怎么还要混饭吃？”三长听到不当处，站起来嚷道：“什么混饭，我们是他救命恩人，他家既有喜事，我们去沾沾喜气也未尝不可。”义净正难为之间，空幻又道：“反正我是不耐饿，我先混饭去了。”三长也跟着去了，义净没奈何也和杨立一道去了。
　　原来简老汉的女儿早就和村长的儿子相知相恋了，只是他外出打工，离家三年，昨夜才回来。一回来就立马成亲。由于简老汉孤家寡人，离了女儿更加寂寞。所以不去男方家拜堂，而是在简老汉家里。简老汉和村长上坐，主婚人说了一遍遍婚俗礼仪，无非是讨个彩头。周围自然少不了村民来道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个小屋如同一座繁华的城市。
　　拜了堂，喝了酒，新娘就要上轿时。空幻滾到新娘脚底下，长直身子，双手奉上仙桃两枚，祝福道：“祝你们好事连连。”众人一看是个会说人话的猿猴，起先吓的直躲，后来又交赞道：“白猿献果，福寿双全，好寓意呀！”那新郎也是德才兼备之人，见空幻献了仙桃祝福他，也屈身下拜感谢空幻。空幻把新娘拉扯一边道：“我的龟衣甲可曾做好？”简新娘娇笑道：“昨夜里就做好了，一会恩人问我爹要便是，不知袁恩人是否有了意中人，不然怎如此上心？”空幻做个鬼脸，生气道：“做你的黄脸婆去吧，少管我。”
　　三长也上前祝道:“我祝你们太平有象，将来生的儿子个个出将入相。”
　　“好个福寿双全，出将入相，吉利。你们一猿一象虽是异类，老汉我全不畏惧。赶巧今日是犬子的良辰，你们到来可见是天降吉祥，二位不弃，请到寒舍入席。”
　　空幻道：“承谢了我师父师弟还没道贺呢？看他们有什么好词？”
　　只见从厢房走来一个白衣蓝履，紫额青唇的小和尚搀着一个老和尚。老和尚穿着白玉袈裟，拄着十二环禅仗，见了新娘，杨立道：“我姓杨，就祝你三阳开泰，喜气洋洋。”二位新人谢了，众人道：“这个和尚会说话，有味。”义净不会说，只好拿出一颗夜明珠来，奉与新娘道：“贫僧无好语相送，只拿这夜明珠给你做新婚贺礼吧！”新娘接了夜明珠，握在手心里舒服极了，高兴的直弯腰道谢。众人看见那夜明珠，有说假的，有说真的。有说偷的，有说捡的。村长见义净出手大方，亲自拜见，随即命人抬轿，让义净坐轿赴席。
　　席上佳肴天下尽，香气迷人不敢闻。师徒四人专夹的吃那白菜、豆腐、粉条、红薯、萝卜、莴笋、腐竹、鸡蛋。再吃上一碗长寿面，还吃了几块点心。饭饱时，又喝了几盅茶。三长趁此找个袋子，把那窝窝、红薯、芋头、包子、蛋糕等一发都卷了进去，空幻骂道：“夯货，光捡噎人的。把那新鲜水货捡几样怎的？”三长听了，以为有理，又跑到别桌上把那香蕉、葡萄、橘子、柚子、甘蔗、火龙果等塞了进去。村长缠着义净不放，问长问短，无非是攀结之意。一个早饭吃到午后还不曾散，好在别的人都走光了，要不然供饭的都供不起，村长家也吃穷了。义净又勉强叙言几句，便执意要走。村长虽有好客之心，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出门相送，　　
　　出了道口，只见两个山妖抬着一个老太婆往村长家走。空幻二话不说，上去一人一杵，来个金瓜击顶。老太婆吓得跑到村长身边，原来是村长之妻。空幻问道：“你怎敢坐妖精的轿子，若不是我出手，你命休矣！”老太婆道：“他们不曾害我，他们大王雇我到洞里做饭，不知怎的，他们大王不见了，他们这才送我回来。”空幻道：“是个什么大王？”老太婆道：“火狮王，飞爪神貂，独角金牛。”空幻道：“你们这群凡人真是不要命了，敢与妖精打交道，哪天生气时将你全村人吃了。”老太婆又道：“他们不吃人，吃素。”空幻与她理论不下，气得唬道：“好，你养着他吧，我好心救你，你却不领情，等他装不下去，就拿你们开荤。”说着一脸怒气的上道而去，那老婆子被唬住了，招手呼道：“长老，那妖洞在东边铁仗山里，除妖要除尽，莫让他来报复。”
　　空幻得了信，狂喜之下驾云而去，象三长也想分功，也腾云去了。不多时，便听见山下小妖呼唤，空幻掏出杵来，不分大小，见妖就打。三长随后即到，也挥鞭神舞，把个妖尸抽为两段，好不凄惨：
　　天气本晴朗，山中小妖开始忙，都为肚里无粮。不想遇到猿和象，个个神通本事大。见着蛇，逮着狼，不管你害人没害人，一举棒，尽皆命丧。可怜幼，更疼小，既无亲友也无家，恨只恨，我非公人是草莽，才让你见之想拿又想杀。
　　空幻、三长把洞里妖精打杀，自觉不过瘾，又把满山的野兽给打了一遍，这才出了气，和三长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师徒四人继续上路，走了许久，都热的走不动了。这时三长听到有水声，于是带着大伙穿过竹林，越过山坡，在一处乱石滩看见了一条浅浅的小溪。三长卷着鼻子吸水冲凉，空幻也爬外水上驱热。杨立拿钵盂给义净舀去一口水，义净喝了。此时正值盛午，万里无云，一路无风，强光直照，除了乏热，还有一些晕沉，一副想睡觉的样子。幸好此间地势低洼，有峰林作挡，方有一席乘凉之地。
　　几个徒弟在水里洗澡，义净也想去，怕失了颜面，只得观景，无意中看见对面山崖上漂流着清澈的河水，水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卉，花朵铺成一张漫天地毯，地毯上有无数对美丽的少女翩翩起舞。义净的魂一下子被吸引了，情不自禁的向那走去。
　　义净随着一阵清风，一股花香来到一地。顿感惊骇，但见此地：
　　天高地阔，无山险之凭。风清气爽，颇具临下之感。平视青天，似有白云掠过。仰首舒望，湛蓝其空，云衣脱坠。顿悟平视者非青天也！乃湖水也。此湖名曰静清湖，虽有四方之水汇入，不论凶猛之流，海啸之洪，入此皆得平静。静如镜也，凡天地所生之物皆可照见。湖边芳草，湖心花卉。其花颜色纷杂，夺目耀眼，如夜之明珠也。岸上杨柳成行，列队而生。风来叶响，叶响鹄鸣，如天籁也！
　　义净观此美景，忘乎一切，身心顿感轻快，或疾走，或奔跑，或无赖躺地，或禅心修佛，都是上等佳地。义净不禁作诗赞叹，诗曰：
　　静清湖水天上平，万物与我镜中凝。
　　霞光不吝增颜色，撒向清波万点金。
　　绿芜盘结池天帽，蝶舞流连芳草心。
　　自觉眼前不是梦，亦敢当宾品决明。
　　诗毕，那湖心花卉飘出花魂，幻作人身，俱是妙龄少妇。一个个花枝招展，娇羞可爱。都飘在义净前行礼，义净不敢直视，脑袋左右扭动，不知将扭何处。顿时又是满头大汗，难受得很。那些女子道：“周圣僧不必惊慌，我等不是妖类，乃静清湖上十二仙。”说着一一介绍，原来是：荷花、凤仙花、紫薇、百合花、睡莲、郁金香、兰花、百合花、一串红、芍要花、锦带花、牡丹花。
　　牡丹仙子于湖水中铺水晶地板，荷花仙子于水晶地板上搭起水阁凉亭。百合仙子于水阁凉亭下摆玉石桌宴，兰花仙子于桌宴上置笔墨纸砚。
　　荷花仙子道:“闻得圣僧精于作诗，恰逢缘分到此，尚请圣僧移足湖亭。谈诗论道，有不足之处，亦便于请教。”义净率先步入亭中，坐了首席。十二仙亦趋步往之，依次下陪。
　　荷仙子奉茶道:“圣僧何不以此情此景而赋诗乎？”义净接茶抿饮，道：“诗本是在独处自由之中所作。此刻众仙光临，贫僧惶恐，不能作也。”凤仙子道：“请问圣僧何为诗？复以曷为诗？”义净答:“凝朴素以升华谓诗，取自然而抒情为诗。”凤仙子复问:“诗何以作？”义净答:“只求重目，勿要违心。花花世界，迷迷双目。眼观多而心易杂，心一杂而神易乱。是故，写诗不以格律之艰而费心，写诗不以平仄之苦而愁肠。诗本美事，诗本舒事。为格律而诗焦躁者，为平仄而诗愁眉者，是辜负诗之本来面目。是故，眼前实景以为诗，随口张来随口吟。”
　　凤仙子呵呵道:“此圣僧一家之言，恐世人不接受。”义净自笑道:“山间林木少，世上书本多。我不与名言，唯恐录诗集。”紫薇仙道:“好一句“我不与名言，唯恐录诗集。”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理由，圣僧不愧是圣僧。”　　
　　兰花仙子道:“现场有笔墨纸砚，咱们何不各自为诗，以评优劣？”郁金香道:“以何为题？”芍药道:“为使各位发挥才智，不如就以“风花雪月”四字任何一字为诗怎样？”大家鼓掌说好，荷仙子问:“优劣谁评？胜败奖惩？”睡莲仙子道:“来者是客，自然是客人点评优劣。诗非物利之赛，至于胜败奖惩，则不必注重。”众人有感此言，尽皆鼓掌。
　　荷花仙子执笔蘸墨，题诗。诗曰:
　　我家山色有朝晖，减去秋雨夏炎悲。
　　暖风吹雨追晓燕，寒冬张雪映红梅。
　　凤仙女题诗:
　　红花粉季无中过，翠柳黄鹂有意来。
　　一年春梦秋还过。却陌冬雪怎寒人？
　　紫薇仙子题诗曰:
　　山和月影共相怜，风与云烟舞翩跹。
　　斜阳入梦酣窗户，东昕未起煚人间。
　　百合仙子题诗曰:
　　从来曲高知音少，未必人多不寂寞。
　　登高望尽秋天树，自觉远山花更多。
　　睡莲仙子题诗曰:
　　静清湖上游人织，少男少女尽情痴。
　　春风明月无关我，慰我贤人寂寞时。
　　郁金香仙子题诗曰:
　　久未诗心因此怡，梨花开在寒霜里。
　　春风未莅花皆素，谢缓群芳斗艳期。
　　兰花仙子题诗曰:
　　墓乳含亡草木长，东风吹遍未生花。
　　草墨乌山风未娶，杏红霜林春已嫁。
　　百合仙子题诗曰:
　　夜静灯光美，天冷月勾垂。
　　玉心缺一半，后羿可还回？
　　一串红仙子题诗曰:
　　蓝天白日景寻常，暖照人寰少诗夸。
　　长歆明月清且冷，自在中天不用爬。
　　芍要仙子题诗曰:
　　热气蒸短鬓，暑汗下朱颜。
　　天干云影重，日落晚风流。
　　清清水中月，吱吱树上蝉。
　　夜里知何物？使我不得眠。
　　锦带仙子题诗曰:
　　岂怕苦酒入愁肠？从今自诩是情郎。
　　坎壈乘风观世界，孤心与月论文章。
　　贪攻学子熲边滑，伴读姣卿袖里香。
　　春风早许菊花开，奈与秋霜共凄凉。
　　牡丹花题诗曰:
　　桃花树下撒花尘，桃花路返陶家门。
　　霉里长洗桃花水，福中永抱桃花根。
　　但愿桃花能持久，年年笑看赏花人。
　　毕竟花神容易恼，万千芳紫绿无痕。
　　十二仙子各自题诗毕，请义净点评。义净观诗笑赏，道:“列为仙子才华横溢，作诗立就。诗中境界可高可远，可升可隐。贫僧虽也作诗，终不过随口乱吟，只求心惬而已。是故，贫僧不敢点评，恐高人降鄙。”众仙子央求义净再作一诗，义净汗出，摆手道:“心如沸水，将才华尽皆蒸发，不能作也！”
　　荷花仙子奉茶道：“那就不作诗，论道吧，不知何为道？”义净道：“此时此刻即为道，道有自然之道，有人为之道。自然之道就在此时，有青山，有碧水。有蓝天，有白云。人为之道就是雕饰自然，譬如一餐一饮。一粒种子播洒在万物之间，人偶得之。种于田中，秋时结果。或为面粉，或为水果。面粉又用来蒸馒头，水果取其汁做甘饮，此即人为之道，凡此种种，世间皆有，贫僧不胜枚举。”百合问：“道将何为？”义净起身徘徊道：“道为生存与生活，天有天存之道，人有人生之道。万物亦所循其理，所谓大道无形，正伏于此。”兰花仙子道：“道有好坏否？”义净摇头道：“人无好坏之分，道无优劣之别。人即是人，道即是道。好人堆里有坏人，坏人堆里有好人，好坏无定论。人临死行一善，而终生恶之，人必哀之。人临终行一恶，而终生善之，人必恨之。故好坏不以人定，乃凭道论。能使人长存者即为好道，反之即坏。何种人做何种事，何种道育何种人。皆有定数，是故，贫僧认为人无好坏之分，只是人而已。道无优劣之别，只是道而已。”
　　众仙闻之，满座鼓掌。荷花仙子把一只花纸鹤送于义净道：“时才妙论，令我叹服。说话间就要分别，我无物可赠，这花纸鹤是锦妹所叠，本是用来与天通信的。谁想我等有福，今日就要成仙了。就将此物送于圣僧，不枉相识一场。”说罢，化魂而去。那纸鹤生了双翅，把义净送回原地，会合了三兄弟，又急匆匆上路去也。
　　话说前面有一庄，名曰六灵庄。何为六灵？乃因北面有一座巨山，此山极高极大，矗立中天。蓝天白云常常在山腰浮现，日月之光有时被它所挡，那时全庄就像瞎子一般，什么也看不见，像是回到混沌未分之际。远远望去它像一座塔，也像一座墓碑，一把宝剑，但更像是天柱。此山名为六灵山，山麓中有六件怪事：
　　树流血、碑流泪、土流金沙水流黄，草放饭香石放光。
　　当地人认为是神灵现身，故称为六灵山，村庄也呼为六灵庄。如此代代年年，已有上百年了。此地因地处偏僻，多有丛林沼泽，亦多毒虫猛兽。虽说是村庄，可住处皆是山窑地洞，也不种五谷杂粮，也不喂家禽六畜。平时都靠打猎采摘为生，此地有一陋俗，每逢男女婚嫁之时，这里的人就会外出或抢或骗。抢来一女，五男为夫。骗来一男，五女为妻。待诞子之时，村里人就把这些抢来骗来的男男女女邦到六灵山焚烧祭祀，以求太平。　　
　　话说义净师徒一路赶来，到了一个峡谷。两壁全是峰峦跌起，空中盘旋着飞鹰凶鸟。峡谷里悠长的道路长满了野草，看上去很幽遂，很可怕。义净害怕道：“徒弟们，前面没路也。”空幻道：“这峡谷里不是路么？只管走就行，顾虑什么。”于是空幻在前开路，义净尾随其后。一路跌跌撞撞，不小心崴了脚，正坐着歇息时，突然从树上草里现出一群异人来，他们个个长发披肩，绿颜红顶，光着膀子纹着兽印。不论男女，手里举着石棒欢呼，连人带骑围了三圈，义净头回见此异人，心里一虚，吓得昏迷，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