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赶上好时代

　　郑家庄的老老少少挤在源源不断的人流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村子东头的八奶奶也来了，八奶奶是打机井的中先的奶奶，思旺的二娘和八奶奶一起，两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作伴，大清早从郑家庄步行来到丹阳镇的邮政储蓄所，取钱来了。
　　郑家庄的老少爷们看到她们两个了，都发出惊叹：“你们俩怎么也来了？咋不让娃儿们来帮你们取啊？”
　　俩个老太太张着漏风的嘴，撇着嘴说：“没啥，就几步路，自己来取方便。”
　　年轻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说：“你们是怕俺叔伯们使你们的钱吧，哎幺幺，你俩老太太也太抠门儿了，给俺叔伯们花了去逑了。你俩恁老了，花啥钱呀，反正枋子也做好了搁在屋里呢！你们要是再舍不得花，塞到墙缝里叫老鼠咬了可不划算。”
　　年轻人打趣二奶奶和八奶奶，她们都没生气，反而高兴得不得了。捏着红本本问：“咋取钱哩？人家说密码是六位数，不认得数咋整？”
　　思旺二娘取了老两口半年六百块钱，八奶奶取了她一个人的三百块钱。两个老太太捏着钱，生怕谁抢了似的，一口气从街上走回来。去了一趟丹阳镇，一来一往，没花一分钱。
　　全村人都在慌忙去丹阳镇邮政储蓄取钱的时候，郑思旺家却一片阴云压顶。郑思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脖子上的青筋憋着，似乎在压制着什么。王大妞病了之后，脑袋不如以前了，有点不管闲事。
　　谢晓燕一声不吭，神情带着歉疚，类似于理亏。乐乐已经能走两步了，摇摇晃晃，趴着桌子慢慢学步，晓燕伸着胳膊紧跟着乐乐。
　　“你们，你们要瞒到啥时候？要不是咱家的户口本不见了，我重新去派出所打户口本，还不知道你们离婚了。唉，家不像个家了，我，我咋活人？”尽管郑思旺很牛犟，可在儿媳妇面前，始终犟不起来。
　　“爹，我也不想瞒着你们，可是这两年出的事儿太多了，一件接一件，就没有把离婚这件事儿给你们说。”
　　“那是啥时候的事儿，为啥子要离？”
　　晓燕看着乐乐说：“为啥子？你看看乐乐就明白了。那会儿和他好的女人是老板娘和一个歌女，被我亲眼看见了。”
　　“老天爷，早知道他鳖娃是这么个畜生，从小捏死算了。”郑思旺气呼呼地骂。
　　晓燕看了一眼公婆：“爹，妈，我瞒着你们，是怕你们难受。原本打算过个年而半载就和你们说说，没想到家里出这么些事儿，离婚算是个小事儿了。要是你们不嫌弃，中华回来之前，我还和你们住在一起，把乐乐伺候大，等他回来了，我就搬回去。”
　　郑思旺脑袋一震，神经质地问道：“你搬去哪里？”
　　“我家啊。我说再过几年，他出来之后，不是说现在。”晓燕赶紧解释。
　　“不中，啥时候你也不能搬走，你就给我好好地住这儿，我没有儿子，他已经死了，他愿去哪里就去哪儿。”
　　王大妞哭哭啼啼地接一句：“我糟了啥孽，净遇见这事儿，有老就有少啊！”
　　“你说哩啥？”郑思旺不满地说道。
　　“咋，还不让说说，别以为你做的事儿旁人不知道，我忍你三十年了，郑思旺，你以为你做的事儿人不知鬼不觉吗？从头到尾，李老二知道，我知道，只不过都憋着不吭气罢了。”王大妞委屈地哭了。
　　郑思旺难为情地低下头，在媳妇面前，又提这事儿，他很尴尬。
　　晓燕纳闷了，难道公公和过世的小秋婶的那点事儿，婆婆也知道！
　　王大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郑思旺，委屈地看了晓燕一眼，哭哭啼啼地说了那年发生的事。
　　那年生下二丫头，郑家人不待见她，尤其郑思旺看见她就像没看见一样，连黑了上床那点事儿，也是长驱直入，从来不顾她的感受，只是为了发泄兽欲而已。那晚，郑思旺出去没有回来，她越想越难受，鬼使神差想跳河死掉算了。她看看两个熟睡的丫头，哭着换了身衣裳直奔北河。南河淹死的人多，她害怕她不敢去。
　　她刚到河边还没下水呢，借着月色看见河对面有人凫水，她赶紧钻进绿豆秧子里，想等那人上岸走了再死。没想到，那人还没有上岸，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地从绿豆秧旁边的大路上过来，直接跳进河里。她吓了一跳，庆幸自己没有跳呢。
　　河里的人救起跳河的人，就在她眼前的堤岸上，而且能听见她们说话。她傻眼了，男的是自己的男人，女的是村子西头李老二的老婆孙小秋。救就救了吧，没想到竟然出现了不堪的一幕，正在这时候，她身边的绿豆秧子又动了一下，她清晰地看见李老二竟然也跟着来了，而且就躲在她身旁的绿豆秧子里，她吓得屏息呼吸，大气不敢出。
　　那几分钟犹如几年一般漫长，身旁的李老二像看完戏一样，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绿豆秧子。她也不想死了，趁着月亮进云层的时候，赶紧溜出绿豆秧子，绕过李老二走的大路，抄小路顺着苞谷地往回跑。时间不大，思旺回家了，头发上湿漉漉的。她故意装作想要那个，没想到郑思旺一手拨拉开她，说赶紧睡觉了，想啥哩。自己倒头呼呼大睡，发出呼噜声。
　　随后不久，结婚二年没有怀孕的孙小秋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起名李英俊，比她家的三丫头大了几个月。英俊那孩子上学的时候，经常和中华一起玩，鼻梁、颧骨、明显和中华有点像，只是眼睛小些，随了孙小秋。她心里怀疑，也不敢吭，人家李老二不说什么，她能说啥呀！再说这是捏嘴角子的丑闻，一旦被外人知道，对她又什么好处呢，说不定思旺会不要她，谁让她一口气生三个丫头片子呢？
　　这件事整整憋了三十年，如今抓住个机会，她终于说了出来。
　　王大妞哽咽着说：“燕儿，做女人难啊，我儿子不争气，对不起你。妈忍了三十年，如今你也受这罪，还得替那畜生养孩子，我们郑家对不起你啊！”
　　郑思旺内心有愧，他实在没有想到和孙小秋一次偷情，李老二和自己的老婆全都知道，而他们戴了绿帽子竟然不吭气，忍了几十年，尤其李老二到死也没有说出来。晓燕也惊奇，婆婆这下子真应了那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转眼到了2008年底，郑家庄人从思贤家的大喇叭里知道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郑家庄要搬迁了，而且是最早的试点移民，在全县十个试点移民村之内。人们看着丹江河，觉得水马上就要淹过来一样，心里慌开了，老太太们甚至抹开了眼泪，声声泪下，诉说对村子的留恋。
　　乡里干部和村组干部忙开了，人口和实物按照2003年长江委的登记为基础，以户为单位，核实截止2007年11月30日前的人口变化情况，对符合登记条件的人员抓紧补办登记手续，纳入登记范围。郑家庄以及丹江河畔边上的村子，死人户口扒掉，新娶的媳妇和新生的孩子户口要补上。
　　按照上面发下的文件：“2008年底，试点移民新村征地及‘三通一平’完工，开始房屋建设，2009年上半年移民房屋建设，8月底前完成搬迁……”也就是说，喊了五十年的南水北调，终于开始了，这无疑郑重的宣告，郑家庄只能存活到2009年8月。在这个节骨眼上，郑家庄又闹出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杨玉兰大哭大闹地说：“她的二孙女还没有上户口呢？”
　　乡里派出所落实户口的同志奇怪地问村组干部：“怎么回事？”村组干部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说不知道。郑家庄包片干部、管理区书记方志军喝口茶，对杨玉兰说，“你慢慢说，怎么回事儿？咋会没报上呢？”
　　杨玉兰哭哭啼啼，无限委屈的说：“我家二孙女生下来被孩子大姨抱去了，说是给俺们养，可如今都在搬迁登记了，也没给俺们送回来登记户口。”
　　方主任微微一笑：“你孙女是哪一年出生的？有没有二胎出生证？如果有，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如果没有，得先交一万二罚款，还有，你二孙女如今在哪里？”
　　听说得那么些款罚，杨玉兰吓得嗫嗫着说不出话来。可停顿了会儿，又胡搅蛮缠地说：我孙女是2003年出生的，现在在刘家村，孩子大姨叫郑叶儿，她在赵庄学校教学。她不把孩子还给我俺们，还在刘家上了户口，她们自己想使搬迁款哩。”
　　方志军扭头对支书郑中国嘀咕了几句，然后对杨玉兰说：“你先回去，这个事儿，我们得调查调查才行。”
　　杨玉兰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心里像吃了蛆一样难受。南水北调核查登记，别人家的大人孩子都登记上了，而他们家只登记上两孙女，妞妞虽然跟着她妈走了，户口倒是留在郑家庄。郑草儿和杨大全结婚了，户口自然迁到了杨河村，杨河村也在搬迁之内，所以依旧享受移民待遇。
　　他们报上了媳妇唐可欣，可村干部说没有结婚证，而且唐可欣走了好几年了，人家根本不可能再回来了，咋能算郑家庄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