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大宝夭折

　　郑家庄笼罩在一片愁云悲雾中，丹江河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罪，一夜之间，水竟然消几十米远。淹没的苞谷露出一片苞谷顶，消退的土地，淤泥一片，露出水的苞谷一身青泥，日头一晒，白乎乎一层，肮脏的白东西，混合腐朽的叶子，发出一股青泥味。
　　青泥味、腐朽味、粪便味、郑家庄被这种味道包围了。
　　中华租了一辆车，连夜飞奔回乡。他给晓燕打电话却无人接，小灵通提示空号。他打给云英问晓燕的联系方式，云英把晓燕的手机号给他，他一连打了十几个，也没人接。他狠狠地骂道：“妈的，儿子出事儿了，还不接他电话，真能置气儿！”
　　打不通电话，中华一个人走了，他的心像被火烧烂了一样，疼得要死要活。儿子是他的心尖肉，没有了儿子，他挣钱有什么意思，没有了儿子，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自从老板从俄罗斯回来之后，中华已经不开老板娘的宝马车了，他和老板娘之间的关系像露水一样，被蒸发干了，好像从来就没有那回事。他打理伊莎酒吧，拿一份工资，另外接替其它看场活，也拿工资。替人收账，提成百分之三十，有一次竟然拿到百分之五十。
　　实际上，中华现在挣的钱更多了，他海吃海喝，借酒浇愁，他也不知道打哪刻起，竟然愁绪满怀，可又无法对别人说，路是自己走的，曲曲折折全是自己找哩。除了寄给他爹的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年积攒了多少钱，只有一次喝醉酒了，他把一笔钱打进了晓燕的账户。
　　晓燕开始不知道，后来看见账户钱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无奈之下，打电话问他，他说是他存的，算是给她的青春损失费吧。听他这么说，晓燕也不打算给他了，权当给两个孩子攒下的大学费用。
　　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行驶在高速路上，一千七百公里的路程用了十四个小时，第二天上午十点他飞奔到家了。
　　中华看见木箱子里的大宝，嚎吆一声，眼泪纵横，瘫坐在木箱子边软成一滩泥。
　　“财源旺盛”弟兄四个一直坐在屋里，守着木箱子。妯娌几个守着王大妞，生怕她想不开了。实际上在半夜的时候，王大妞就在屋里找农药呢！小宝看见奶奶要喝瓶子里的药，哭喊一声打掉了瓶子，算是救了王大妞一命。大哥郑思财不敢大意，吩咐她们妯娌几个轮流瞅着三弟媳。
　　王大妞瞅见儿子回来了，嚎啕一声：“我哩儿啊！”翻身下床，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
　　一家老老少少又哭成一团，哭了一会儿。大伯带着疑惑问：“中华，晓燕呢？”
　　中华哽咽着说：“谁知道她去哪儿了，打不通电话，我就自己回来了。”
　　“怎么会打不通呢，我打通了电话的啊，你们俩个没有在一起吗？”思源接住说，有点纳闷地看着中华。说完不待中华说话，带着不相信的表情又拨了电话，这次晓燕手机真打不通了，提示关机。思源一连打了好几个，均是关机。
　　“怎么会关机呢，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郑叶儿被吓怕了，她的第一反应，一个母亲听见自己的儿子死了，绝对不会无动于衷，除非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一屋子的人又紧张起来。思财问中华：“你去晓燕厂里找了吗？”
　　中华摇摇头，哽咽着说：“我太心急了，打不通她电话，就急着走了，那阵儿完全懵了，没想那么多……”
　　思源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咋这么毛躁？这么经不住事儿，看看这事儿弄的，咋办啊？要不赶紧给草儿打电话，让她去晓燕厂里找找。”
　　一个火急火燎的电话打到郑草儿哪里，没说大宝出事，只说让她去袜子厂找找晓燕。
　　一家老少不知道中华和晓燕去年已经离婚了，对于中华和晓燕没有一起回来的事儿，除了责备之外，别无他法。这会儿除了沉浸在失去孙子的悲痛中，也为没有音讯的晓燕担心。
　　时间不长，郑草儿慌慌张张地打电话回来，说去华美找了，晓燕的同事们说她今天没来上班，昨天下午接个电话，神情异常地出去了……随后紧张地问郑思源：“二大，咋了啊？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家里没啥事儿。”思源连忙说：“你下午再去找找晓燕，让她赶紧回个电话，我找她说点旁哩事儿。”思源故作轻松，家里的事儿够多了，他怕万一草儿知道了，出个啥事儿咋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晓燕能去哪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一屋子人又开始为生死未卜的晓燕担心起来。
　　没有晓燕消息的情况下，老大郑思财迅速作出决定，晌午十二点把大宝埋了，再等就没发放了，这已经有味道了……大宝的墓地就在东岗的地角仡佬，小娃子不占地。本来村里夭折的几个娃子都埋在南河对面的山岗上，可这会涨水，过不去。最后大家决定埋在东岗一个比较撂、比较背的地角旮旯。那个处离郑家祖坟也近，但愿郑家祖先能庇佑这个早逝的郑家后辈人。
　　思财、思源，振青还有小卖部的小老板郑中高，四个人相帮着把装大宝的木箱子抬出去埋了。挖的墓坑有两尺深，刚好把木箱子埋下，堆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个坟堆，和红薯堆谷堆差不多。
　　同一天，村子西头的李老大家，也是悲情难掩。李老大的儿子英武和媳妇秀丽昨黑儿接到电话，今天坐飞机到南阳，从南阳包了一辆出租车赶回来了。
　　李老大和他老婆正坐在屋里哭，听见外边人吵吵哄哄，说英武和秀丽回来了。老两口相互搀扶着走到门外，扑通一声，老夫妻俩跪在小夫妻俩的面前，低着头，像即将接受批斗的地主老财。
　　李老大夫妻已经做好接受儿子媳妇打骂的准备了，在农村，儿子媳妇打骂公婆的事儿不是没有。如今，打工的人多了，留守的老头老太在村里照顾儿子和闺女的孩子，里孙外孙好几个，出意外事故的太多了。
　　听说河北宋沟组某某老两口，老太太顾着给孩子盛饭，没瞅见小孩子挤在身边，孩子不小心碰到了锅台上的茶壶，一壶热水从孩子的头上流下来，全身烧得没皮。孩子爸妈回来，二话没说，甩手给父母一人一个嘴巴子。老两口痛哭流涕，不等儿子媳妇接着煽，自己对着皱巴巴的老脸连续煽。直到病房的人看不下去，拉开他们。煽脸的事情才算结束。
　　据人们传说还有个事儿，让人更加痛心。也是老两口照顾俩孙子，十来岁的男孩子捣蛋调皮，刚好是暑假，看见点水就想下去洗澡。吃罢饭天热，大孩子去池塘里洗澡，谁知道滑到深处上不来，小孩子伸手去拉，也给带下去了……晌午热，村里没有人出来，待到人们发现救上来，两个孩子全没了。老头看着死了的俩孙子，一根绳子解决了自己的老命，老太太哭罢，一瓶敌敌畏也进肚了，捂着肚子，痛苦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陪伴自己的孙子和老伴……
　　儿子媳妇回来，埋葬了老少四个人，夫妻不知去向。这一幕人间悲剧，到底是真是假，人们说得有名有姓，传得头头是道。这是警钟也是教训，老人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看着孙子。
　　唉，防不胜防，还是出事儿了，两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啊，眨眼就没了。李老大痛苦地说：“吃罢晌午饭才多大会儿啊，我去村后修路的时候，李飞还在家看动画片呢，怎么就……”
　　英武和秀丽没有煽父母嘴巴子，小夫妻俩哭着跪在李老大老两口面前，男女老少四口人，媳妇抱着婆婆，儿子抱着爹，互相跪着痛哭在一起，院子里的人跟着抹眼泪，一片嘤嘤的啜泣声。
　　秀丽哭得说不出话儿来，英武咋说是男人，哭了一阵儿，把爹妈扶起来，给乡亲们挨个发烟，说：“人哩命都是上天注定好的，这孩子这么早不在了，该是长不成人……“话没说完，英武的脸上又布满泪水。
　　尽管老话儿说，寿命到了，拉也拉不住，可咋说也是身上落下的一块肉，而且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十来岁，这其中的艰辛只有当妈的最清楚。秀丽哭得要死要活，两个妇女都扶不起来她。
　　李飞也被装进了一个大木箱子。大家说：“人小鬼大，淹死的鬼还得找淹死的人才能投胎托生。不能把李飞和大宝埋在一起，两个小鬼凑到一起，指不定多凶煞呢？”
　　为了避免两个“小鬼”回村闹事儿，李飞被埋到了村子西北的一个半坡处，也是地角仡佬，比大宝埋的地方还偏僻。坟头平平，几乎看不来是个坟。不过，水要是涨大点，就能淹住了。大宝的坟头在村子东北方向，地势高，水淹不了，几年后南水北调搬迁后，丹江水库蓄水，这个地方刚好成了水边，晓燕思念儿子的时候，还会到这个地方坐坐。
　　如今，两个孩子被分开了，一个埋在村东北，一个埋在村西北，一东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