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溺水事故

　　水涨得最厉害的时候，河北宋家组的通讯员宋文斌拐弯过来，让所有村组干部去大队部开会。说是郑中国让通知的，议议“村村通”的事儿。村民一阵激动，看来这个大工程又要启动了。
　　这次会议，郑中国主要下达了三个事儿：
　　一是粮食补贴尽快发到户，每家一个本本，上面有补助数目，当然这是根据亩数补贴哩，谁家种地多，补贴的自然就多。
　　二是“村村通”得赶紧上马，郑家庄到赵庄村那么点路，修这么久了还没有修好！都在干逑哩！特别把郑家庄的几个小组干部狠狠地训了一通。思贤是副支书、思源是会计，是村委会的，他只是瞪了一眼，没有说狠话！
　　三是南水北调这个大事儿，据有关文件说2010年以后，丹江水就要通到北京了，扳着指头算算，没有几年光景了。南水北调是国家大事，将来搬迁到哪里，一切行动听国家指挥。现在要说的是，有啥遗漏忘记上报的，赶紧上报登记，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在南水北调财产登记上，郑中国可谓心细得很，不时提醒大家漏报了什么，而且话里有话，大家虚报个什么，他也睁只眼闭着眼，只要意思意思，他会签字通过哩，大家对此感激不已。郑中国的村支书形象一下子被提高了，大家免不了拿老支书思贤和他比较，比较来比较去，大家认为郑中国就是好，提倡大家多报财产项目，为老百姓弄了不少钱，反正钱是国家的，不弄白不弄，这可比思贤那个老实巴交的货强多了。
　　这件事，直到几年后搬迁了，大家才明白他的用意。一切都是为了遮盖他自己的虚报和假报，以此堵住村民的悠悠众口呢！
　　这次村支部会议开了没多久。郑家庄村后又响起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水泥、石子、沙一车一车被倒在村后的土路上。郑家庄的村民摩拳擦掌，会点泥瓦匠的统统上了工地，不会泥瓦匠的和水泥，老老少少为再次上马的“村村通”兴奋！
　　这年秋里丹江涨水不算大，水淹没了老宅子那方地（即，挨着河边的那方地。）稳住不涨了。离村子还有两方地呢，如果水能稳住十天半月，这两方地的庄稼稳打稳收到家了。
　　尽管苞谷穗黑了缨，却只能烧着煮着吃，所以，没人下河掰苞谷。大伙儿热火朝天地在村后忙着修路呢。
　　沙石、水泥各种材料备齐，每天进展百十米，这才个把星期时间，村村通已经修到了东岗坟地东边了，基本已经修好了三分之二。看着不断增加的水泥路面，老头老太们咧着漏风的嘴，迈着八字步在路面上踏踏，以此证明水泥路面承载的力度大小。天热，水泥路面得养护，村里专门派了几个劳力，拿着水管子浇水，生怕路面裂缝了！村民闲着没事儿，跟着撵着修路的泥瓦匠，圪蹴着说闲话儿。
　　秋里开学，九岁的大宝小宝读四年级年了。在大姑郑叶儿的细心辅导下，两个孩子的成绩在班里拔尖，年年都抱奖状回来，郑思旺把两个孩子的奖状一人糊一面墙，这才几年时间，堂屋两边的山墙就糊了两排黄灿灿的奖状。大宝小宝巧长，吸收了他爹妈的优点，一副好胚子。不知道是郑思旺家出的文化人多了，还是俩孩子天生素质好，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像俩个小大人，尽管也淘气，可依然赢得了村里老少爷们的喜欢。
　　叫爷的喊着踢个啪，对着孩子屁股踢一下，这是针对男孩子的游戏。叫奶的说笑话：“大宝小宝，看看，你爷的头叫鹰叨了没有？”大宝小宝知道爷爷奶奶和他们闹着玩呢，也使坏踢踢爷爷们的屁股，老人们大笑不已，俩小子的俊模样人见人爱。
　　叔伯婶娘的瞅见大宝小宝，忍不住喊到屋里，给个稀罕东西吃。两个家伙不贪食，谁给都不要，硬塞到手里，也会放到人家屋里的桌子上，悄悄离去，害得大家看见郑思旺王大妞就埋怨：“咋教孩子的嘛，家门自己，叫大叫小的，给娃们点吃食咋了？”
　　王大妞呵呵一笑：“谁也没有教他们，娃儿自己长大了，懂事哩。再说家里也没有缺着他们，现在孩子们的生活好了，不缺零食吃了。”大家无言，人家教孙有方，跟着眼气呗！
　　郑思旺、王大妞以孙为傲，尽心尽意地守护着俩孙子。
　　新学期的第二个星期日，歇过晌，人们修路去了。郑思旺和众人一起圪蹴在路上说闲话儿。
　　忽然小宝哭着喊着冲到路上，大声喊爷爷：“哥哥和李飞在南河洗澡，我等了好长时间，就是不见他们浮出来。爷爷你快去看看，把哥哥喊上来。”
　　郑思旺脑袋一懵，天旋地转倒在地上，人们赶紧丢下手中的尺干、瓦刀、连拖带拉把郑思旺扶起来，跟着小宝朝南河跑。
　　按照小宝指的方位，男人纷纷跳下河。两拨男人下水，也没有找着大宝和李飞。郑思旺衣裳没脱扎进河里，凭感觉一个猛子下去，他抱住了一个光溜溜的身子。岸上的人相帮着把大宝抱到岸上，李飞也被人们救到岸上，大家赶紧把孩子仰面搁着，使劲挤压肚子里的水，可什么也挤不出来。
　　人们呼喊，赶紧送到丹阳镇医院。郑思旺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宝，他两眼呆滞，傻呆呆不知道怎么办，王大妞嚎啕大哭，昏迷过去。
　　李飞是村西头李老大大儿子英武的儿子，英武一儿一女，李飞是李老大的长孙。他们老两口在家照顾大儿子的一双儿女，和小儿子的一个儿子，如今弄丢了一个长孙，李老大和他老婆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喊着李飞的名字，期待孙子赶紧醒过来。
　　紧随而来的思贤，喊振青抱上大宝，思源抱着李飞，坐在另外一辆摩托车，一齐奔向丹阳镇。两个村干部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发挥了党员干部为人民服务的原则，他们一马当先，为村民担起了重任。
　　上午刚修的“村村通”公路被压了两条摩托车印，最头起那点垮了两块。半尺深的水泥路面咧着嘴巴，和郑家庄的人一起，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个下午无人修路，郑家庄上空密集着愁云。丹江，依旧是平静的，它只有涨水的时候才翻白浪，不涨水或者稳住的时候，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像一条温顺的母亲河。
　　两个小时候后，两辆摩托车慢慢地开了回来，沿着那两个塌方的地方上了村村通，然后回到村里。
　　大宝和李飞抢救无效，死了，其实能人一看就明白了，大宝和李飞救上来就不中了，去医院抢救是活人抱着的希望罢了。
　　郑思旺和王大妞看见大宝惨白的小脸，一声没哭出来，咕咚栽倒在地上。人们赶紧掐人中，用纳鞋底的大针扎人中，扎手指头，刚把他们抢救过来，瞅一眼大宝的尸首，又晕了过去，几番折腾，郑思旺和王大妞昏厥三四次，人们哭着一次又一次扎人中，郑思旺和王大妞的鼻子下被扎了好几个窟窿。
　　村人说：“天妒英才啊，老天爷稀罕这个孩子，被叫走了。唉，大宝这孩子太能了，八成是天上的金童，不是人间的物，早晚要招走哩！要不是大宝以大卖大，不让小宝下河，说不准……唉，算是救了小宝一命！
　　李老大老两口与郑思旺老两口一般无二，昏厥了好几次。李老大醒过来第一句就是：“天哪，咋不让我死，为啥要了我孙子……”
　　人们陪着哭，陪着落泪。郑家庄飘起了蒙蒙细雨，上午还晴朗的天空，下午一团云雾，丹江白乎乎的，看不清楚了。
　　郑思旺弟兄四个，“财源旺盛”个个苦愁着脸，失去一个乖巧的孙子，是老郑家的一大损失。几家的女人哭哭啼啼，嚎啕着喊大宝的名字。郑叶儿闻讯回来，一屁股坐在大宝尸首旁，昏了过去。唉，谁都知道，这两个孩子，她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着，抛下这些不说，咋给娃子的爸妈交代啊！
　　思财问思源和思旺：“要不要等中华和晓燕回来，天热啊，尸首搁一天就会胀了。不中的话弄个冷冻棺材把娃子搁进去等他父母回来看一眼。”
　　思源摇摇头说：“依我看，黑了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吧，没听说小孩子在屋里搁几天的。”
　　弟兄三个把眼神投向了思旺，他是大宝的亲爷爷，看他咋想哩。
　　郑思旺揉着红肿的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下午到现在，几个小时犹如过了一辈子，透支了他一生的精力，如果死可以代替，他愿意代替大宝去死。孩子还没长成个人哪，花骨朵，没开花呢，就谢了。他真想跟着大宝一起去了，不在世上遭这份罪，他心里苦死了，该如何给中华和晓燕说呢，他张不开嘴啊！
　　郑思旺嚎呀一声又哭开了。最后思源拿主见，赶紧上街买身新衣裳，给大宝穿上。把王大妞当年陪嫁的那口木箱子，给娃子装上，看看明天中华和晓燕能不能赶回来，如果能，看娃子一眼，如果不能明黑儿就埋了吧！多搁一天，对孩子和大人都没有好处！
　　下午伊莎酒吧客人不多，中华正和小弟们喝着酒，胡乱的调侃。听到这个消息犹如巨雷轰顶，他傻呆呆地站起来，发疯一般冲出酒吧，对着苍天，发出凄凉的哀嚎，他哭喊着说：“二大，我马上就回家。”
　　晓燕正在车间，准备下班。思源给她电话的时候，说得含蓄，只是说大宝出事儿了，让她赶紧回来。
　　晓燕问不明白大宝能出什么事儿。紧张地问：“二大，大宝生病了吗？送医院了吗？严重吗？到底啥病啊？”
　　思源含糊其词，被晓燕逼问得紧了，只好如实说大宝出事儿了……
　　晓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车间的，阿彩和阿雪喊她，她也不答应。她冲出了厂子，懵了、傻了、憨了、呆了、时间静止了，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淹死了，淹死了，我的大宝被淹死了。
　　晓燕傻愣愣地朝前走，手里握着手机，似乎想给给谁打电话，却不知道该拨谁的号码。她喃喃自语：“大宝，大宝，等等妈妈，妈妈这就回去了，回去接你出来……”
　　下班高峰，马路上车来车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涌满了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中间的车行道上，也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晓燕懵懵地走在马路上，她看见大宝正在朝她笑，喊着妈妈。她拿着手机，朝一辆正在急速朝市区行驶的小车走去。
　　司机紧急的刹车声划破长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叫……晓燕被急速的车辆弹起又扔下。被弹起的瞬间，她似乎清醒了，本能朝车窗后边的司机看一眼，然后从车前落到地上，身子下，血慢慢流了出来！
　　高经理给晓燕买的波导手机，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