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二胎丫头

　　王大妞坐在床沿劝闺女，劝来劝去没劝好，反倒把自己劝得哽哽咽咽，似乎一辈子的委屈都涌了出来。
　　郑思旺和赵宝田坐在堂屋里，亲家俩，你一根我一根地抽烟，谁也不开口说话。
　　“说说咋整，这个丫头片子咋安置，要不要？”杨玉兰说话直接，也不管郑草儿的感受。
　　王大妞听见说话，从里屋出来说：“丫头也是一条命，真塞尿罐淹死啊？你们可不能太狠心了。”
　　“淹死还犯法哩。”赵宝田不阴不阳地说。
　　“你说咋办？”郑思旺接住说。
　　“难道我们赵强要成绝户头？”杨玉兰哭着说：“我哩天，要是那样，我是不想活了。这个丫头说啥也不能要啊，不中就送人吧，再接住生一个，这个二胎证还能用，骗旁人说，娃子生下来死了。”
　　赵宝田和郑思旺面面相觑，谁也不吭气。
　　杨玉兰气冲冲地跑到草儿跟前，手指头捣着说：“草儿，就听你一句话了，你说说，这个丫头咋整？你是想要赵强成个绝户头，还是把这个丫头送人，你们接着再生一个。”
　　草儿哇地又哭起来，生气归生气，娃子总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能不心疼吗？草儿一直哭，几个人都陷入沉默中。
　　赵家堂屋里烟雾缭绕，愁云满屋，添人进口的喜悦，在这里一点也找不到。大家商量到最后，决定把孩子送人算了，好歹度个性命。最后商量给谁家的时候，又刹住车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谁家要女娃子。
　　正在大家发愁的时候，郑叶儿和刘玉柱一家三口骑着摩托赶来了。
　　叶儿进屋一看这个情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看见草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姊妹情深，火气儿蹭地冒了出来，走到床边，把草儿抱在怀里，大声说：“不哭了，生男生女不是你的责任，要怪只能怪男人没种，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算啥本事儿。”
　　杨玉兰听着郑叶儿的话儿带着茬子，不敢接腔，赵宝田耷拉着脑袋。
　　郑思旺心里松散些，暗道：“还是我大丫头有煞气，有文化的人说话底气硬。”
　　草儿心里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句姐，哭得说不出话儿。等草儿平静下来，叶儿问她是怎么想的。
　　草儿说：“不中就把丫头送人吧，真成了绝户头，我也会被旁人笑话的。”
　　叶儿看了玉柱一眼，刘玉柱明白了，给赵宝田和郑思旺一人发了一根烟说：“赵叔、赵婶、爹、妈，是这个意思，既然草儿决定把丫头送人了，你们看看，送给我们咋样？”
　　四个人都惊诧地抬起头。
　　刘玉柱接住说：“我和郑叶儿是正式老师，国家不允许生二胎。可我们想要个闺女，这个女子我们抱回去养，反正我妈闲着，让她专门照顾娃子。我们明着说是替亲戚养的，你们也能对旁人说送人了，我想不会有人再去查的。”
　　杨玉兰连声说：“好，好，好，姨妈和亲妈能错好远，孩子送给你们，也不怕孩子吃亏。”
　　王大妞白瞪了杨玉兰一眼，郑思旺看看大闺女，郑叶儿也在给他使眼色。
　　赵宝田会笑了：“哎呀，想不到这个丫头还是享福的命，跟着她大姨、姨夫国家正式工，吃香哩喝辣哩，自清享福了。”
　　郑草儿抱着郑叶儿，哭着说：“姐，你可救了这个孩子，我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好。”
　　叶儿拍着草儿的后背说：“我是你姐，姐不帮你谁帮你，再说，姐也真想要个闺女哩，姐以后老了也想有个亲戚走，姐还得谢谢你的。你这闺女说是给姐了，还是你的闺女，你想啥时候去看，就啥时候去，不想去了，姐领回来给你看。”
　　当天夜里，郑叶儿和刘玉柱一起，带着新买的小褥子和小孩子新衣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郑草儿的孩子抱走了。郑叶儿心细，给草儿留下两千块钱，说是让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草儿哭着不要。郑叶儿说：“自当姐姐给你送月子了。”
　　杨玉兰逢人就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地说：“唉，可怜我的小孙女，生下来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去了！”
　　赵强不知道他的闺女送给郑叶儿了，没有儿子的痛苦使他无心做生意，挣再多钱有啥用。他关了门，去小酒馆罐了一瓶白酒，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去中华的出租屋去，他得去找人说说，说说他心里的郁闷，生孩子的是郑中华的二姐，他要去找他发点牢骚话，说他们郑家的女人肚子不争气。
　　谁知道赵强扑了个空，中华没回来，晓燕上夜班，却意外地碰见了下午买他苹果不要钱的洋气女孩。
　　女孩子一见他也愣了，嗷嗷叫着说：“噢幺，你都说不要钱了，还追到屋里要啊，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赵强的酒好像醒了许多，他更奇怪，这个洋气女孩怎么住这里？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能住这里？这是我住的地方，你看看，那床就是我的。”说完指指墙角没有搬走的床。
　　洋气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招展，捶胸顿足。趴在赵强的肩膀上说：“姐们儿跟你还真有缘分，我爸妈住在这里，我在温州打工，昨天过来看我爸妈。”
　　赵强拨拉拨拉迷糊的眼睛问：“你是唐师傅的姑娘。”
　　洋气女孩用女孩子们惯有的语气，哼哼两声说道：“对啦，我叫唐可欣。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强。”赵强一直都处于迷糊状态，嗯着说：“真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的话啊，这世界太小了，今天我心情不好，喝多酒了，可遇见你这么漂亮的妹子，我心情又好了，走，哥们请你喝酒去。”
　　唐可欣也不推辞，拨拉拨拉金黄的头发说：“喝就喝，谁怕谁啊，姐们儿还不信邪了，撂不倒你才怪。”
　　两个人打的去了大排档，啤酒又给送上来，一人一罐咣当咣当碰起来。
　　唐可欣问：“强哥，你今天为什么不要苹果钱啊？”
　　赵强说：“我心情不好，不想要钱了。”
　　唐可欣又问：“为什么心情不好？说给姐们儿听听。”
　　赵强好像遇到了知音，本来想去找中华夫妻发发牢骚，谁知道没有遇见人，这会儿有人听他说，他心里倍感委屈，气哼哼地说：“我老婆又给我生个闺女，我成绝户头了。”
　　唐可欣哈哈大笑，一口气把一罐啤酒送下肚：“哎呀，我当什么事儿了，不就生儿子的事儿吗，你老婆生不出儿子，我给你生。”
　　赵强又给吓醒了一半，盯着赵可欣问：“你说什么？”
　　唐可欣嘟囔：“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不经开玩笑，说说玩啦，没有儿子是吧，让你老婆接着生，不生儿子决不罢休。”
　　赵强拍拍心口：“继续喝。”
　　两个人一罐一罐，不知道喝了多少罐，都醉得爬不起来了。
　　唐师傅夫妇加班回来，不见了女儿，心里焦急，打手机提示关机了。老夫妻俩想着女儿才来N市，路不熟悉，万一走丢怎么办，可没有失踪二十四小时，报案都报不了。
　　夫妻俩在屋子傻等，一直等到天亮，也不见闺女回来。唐师傅拖着疲倦的身子去上班，唐师母也急匆匆地去了袜子厂，他们给女儿留了字条，到家后赶紧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唐师傅在机械厂上班，生产各种塑料袋包装机器，他在打钻眼儿。一种很精细的机械工种，唐师傅一夜没睡，惦记女儿的安危，上班没几分钟，就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生怕车间的声音大，听不见手机响。就在唐师傅迈眼想再掏出手机看看的时候，机器哐当下来，他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左手被砸得血肉模糊……
　　唐可欣和赵强醉了一夜，天明才醒过来酒，两个人又一起吃了早餐，这才慢腾腾回出租屋。唐可欣看到她爸爸妈妈留的纸条。满不在乎地说：“我爸妈也真是，我这么大个人，操心什么呀。“
　　“你就打个电话吧。”赵强说她：“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操心子女很正常。”
　　唐可欣从包里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停机了。
　　“用我的打。”赵强把手机递给唐可欣。
　　唐可欣一打电话，才知道她爸爸出事故住医院了。她吓得脸色俱青。捂着脸哭：“我爸爸出事故了，在医院里。”
　　“那我们赶紧去医院吧。”赵强催促唐可欣，两个人打的急匆匆赶去医院。
　　他们刚刚离去，晓燕下夜班回来。昨晚机器不好做，老出故障，她堆积了不少袜子没翻，早上换班后又加了一个小时的班，把袜子翻完才回来。
　　晓燕洗洗澡上楼，发现床上的被子还是昨天上班的样子。知道中华又一夜没有回来，她无奈地摇头，躺下睡觉。
　　唐师傅伤得不轻，左手中间三个手指头前两关节都没了，骨头砸碎了，医生说接不了。经过急救，唐师傅已经挂上了吊瓶，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麻药还没有散，所以他不喊不叫，双目闭着躺在床上，脸上还有溅到的血迹。
　　唐可欣和赵强赶到医院的时候，唐师傅还是那种表情。一直过了几个小时候，麻药散了，唐师傅疼得满头大汗，牙齿咬着被子咯吱咯吱。唐可欣趴在床边哭得泪人一般：“爸爸，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害你担心。”赵强也满是自责，就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唐师母匆匆赶来，看着老公痛苦的样子，扭过身子擦擦眼泪。坐在唐师傅床头，握着唐师傅正在输液的右手说：“老公，你运气还算好了，没了几个手指头，你忘记了，咱们村里的老李，他一只胳膊都没有了。坚强些，你如今又不是半大小伙子，怕找不来老婆啊，手指头没了就没了，省得以后我让你做家务了，对吧！”
　　唐师母故作轻松地调侃，唐师傅眼里满是泪水，唐可欣理亏地蹲在她妈面前说：“都是我的错。”
　　唐师母扶起女儿说：“爸爸妈妈没有怪你，以后去哪里记得给家里人说一声，免得我们担心。”
　　唐可欣抽抽搭搭，哭着说：“妈，我玩忘记了，手机没电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赵强陪着他们一家人在医院一直待到下午。唐师母说：“赵强你回去吧，谢谢你照顾我家可欣，还在医院耽误这么长时间，你还得做生意呢。”
　　赵强不好意思地说：“唐师傅出事也怪我，不该喊可欣出去玩。店里就先关几天，我是男人，来帮你们照顾唐师傅方便些。”
　　“那多不好意思。”唐师母难为情地说。
　　“没事，唐师母你不要客气了，咱们在一起住那么长时间，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你就让我留下吧。”赵强打断唐师母的话说。
　　“那好吧，太谢谢你了赵强，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唐师母看着赵强说。
　　赵强看看唐可欣，唐可欣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默契地点点头，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