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三十三）

　　
　　“其实你说的很对，我的确对现在的这种活法不满意，但是没有办法”
　　“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的”他看着我说道
　　“欠他的？”
　　“对，不相信吧”他看着我一脸的疑惑笑着说道
　　“欠什么东西，欠什么也不至于要出来卖命吧？”我看着他说道
　　“来，两位，你们要的东西来了，一盘盐水花生、一盘毛豆、一份烤翅，两瓶啤酒，其它的稍等，马上就好”这时大排档里的一个伙计走了过来，口中叫着我们点的菜，一边用一只手托着一个托盘放下盐水花生、毛豆、烤翅，另外一只手中则拎着两瓶啤酒
　　“打开吗？”这伙计刚放下这些东西，就问我们是不是打开两瓶啤酒
　　“当然打开了”我看着那小子说道，问这种问题看来是问习惯了，所以两个人只点了两瓶啤酒也来问这个
　　“我欠他一条命”等这伙计走了以后，王前进看着我说道
　　“命？别开玩笑了，我们现在是新社会了，可没有这种命不命的东西了”我笑着对他说道，可他并没有笑，只是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啤酒吹了一口
　　“好吧，我知道你不说笑话了”我也拿起桌子上的啤酒想和他一样吹一口，但是刚喝了一点就发现，对于这种很豪迈的喝啤酒的方式，我实在不适应，于是咽下了一小口就把啤酒瓶重新放回到了桌子上
　　“伙计来个杯子或者碗也行”王前进看我对这种喝酒方式不习惯，于是转头对那边的伙计说道
　　“我不知道你不习惯这种喝酒方式，平时不大来这种地方吧，那实在抱歉了，这里也只能吃这种了”等那伙计把杯子放下离开后，王前进笑着对我说道
　　“你看我像是喝咖啡吃牛排的人？还是嚼着大蒜喝面条的人？”我瞅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笑声，拿起桌子上的啤酒向杯子里倒满了一大杯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他看着我说道
　　“那要看你介不介意给我这么一个陌生人说说”
　　“来，先走一个”他拿起啤酒瓶向我示意，我也举起了桌子上的杯子
　　“咣”杯子也酒瓶在小桌子的上方相碰，我们算是完成了酒桌上的一个“交心”
　　“唉，其实你说的很对，我曾经是一个军人”他咽下酒后，把酒瓶放在桌子上，看着我说道
　　“我在部队里表现的很好，有多次的立功表现，在部队的日子是我的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那里每天过的都很充实，训练、训练、还是训练，平时空闲时几个战友在一起也没有外面的勾心斗角，但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一天部队上通知我我退役了，于是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因为我在部队上立功表现，所以我在退役以后，被按排在了我们当地的镇政府中工作”
　　“那不是挺好的吗？”我举起桌子上的酒杯对他示意了一下，没等他拿起酒瓶，我已经喝了半杯下去，然后从桌子的盘子中拿起了向个盐水花生，自顾自的剥开吃着
　　“是啊，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地方穷呀，年年吃着国家的扶贫款，在那种地方，能在镇政府工作，那是天大的好事，我妈也很为我骄傲了一阵子，我在那个镇政府里干了两年，那两年过的也挺自在。在镇政府工作在我们那里人看来就属于是国家干部了，很多人都盯着这些人呢，于是在那两年里几乎每个月都有很多人来和我说媒，我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在意，你知道我虽然是在部队上，但也是在外面见了世面的人，我不甘心窝在这么一个穷地方，但是我妈对这种事情很上心，她想在她的有生之年里抱上孙子”
　　“呵呵，很正常”
　　“是啊，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妹妹，家里就我们兄妹两人，我爸死的早，是我妈把我们兄妹两个拉扯大的，她现在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在这个世上留有遗憾，所以我也同意了，家里很快就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那个姑娘我也见了，人也不错，也就同意了，只等两家定个好日子就可以娶过门了”
　　“但是世界上的事总是很难说的清楚，当我以为我马上就要娶妻生子，在那个穷地方呆上一辈子时，上天却给了我一个能冲出困境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支了是以牺牲我的亲人为代价的”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又喝了一口
　　“我们那里是一个国家级的贫困县，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给揭发了，说是县里白吃国家扶贫款，上面来人查出了好多的问题，其中一个就是人员臃肿、机构重叠，所以要精简人事，而我就在那个时候下岗了”
　　“噢，你没走后门呀？这种事情送送礼找找关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我看着他说道
　　“想不到你对这种事情很熟悉呀”他从兜里拿出了一盒烟，伸手递给我，我示意他我不抽，他抽出烟盒中的一支烟，又掏出火机点上了烟，两个手指夹着轻轻放到嘴边，淡淡地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又把烟喷了出来，那些混杂着烟丝香气的清烟就在他的身边飞舞着
　　“其实我从来没操作过，但是我是见过有人操作过这个，这种裁员说到底就是领导的一句话而已”
　　“是啊，我当时也找关系了，也托人了，但是最后全都没有用的，我下岗了”
　　“下岗了不正好吗？你正好可以从这个穷地方出来了，不对，这事和你的亲人有什么关系呢？”
　　“我下岗以后，立刻就看出来人情的冷暖了，原来对我们家很热心的亲戚也不愿意见我们的了，以前出门打个招呼很热情的邻居现在也变的不冷不热了”
　　“呵呵，人情冷暖本来就是如此”我看着他想到了我自已，原来“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这里偶而还来些所谓的亲戚，不管是真是假，那原本冷清的家里总算是能有一丝家的感觉，但是自从“老头子”死了以后，家里就真正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他们怎样都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在别的地方又找了一份工作，虽然不如原来镇政府的工作体面，但是勉强还是可以养家的，我在为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是可以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打破了这种平静”
　　“来喽，您的辣炒肥肠、土豆丝、十串羊肉串，您的菜齐了”那伙计把这些菜放下后没有等我们说什么就走开了
　　“8号桌的菜齐了”只是在走开时对着门口的老板又叫了一嗓子
　　“就是和我定亲的那家人要退亲，我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知道，就是因为我不再是国家干部了，所以人家不稀罕了。我劝我妈这事就算了，要退就退吧”
　　“你就这么好说话”
　　“我是那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让自已的心很累了，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再打扰了，可是我妈不听，非得要去那人家里去理论，这一去不要紧，与人家发生了争执，心脏病发作了，后来大夫告诉我说要在心脏上做手术，但是手术费要二十多万，对于我来说二十多万那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们兄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老板出现了，他答应替我垫付所有费用，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要你为他打工”
　　“对”
　　“他要我在替他打工五年，在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能救我母亲的唯一办法，所以我就答应了，幸运的是我妈的手术很成功，我在陪我妈出院以后，把她和我妹安顿好，就和老板一起出来了”
　　“你并不知道，他是干这个行当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预感，肯定不是会是正当的行业，但是在当时我顾不了这些了，只要能救我妈，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你说我当时是不是很傻”他拿起酒瓶大口地喝着
　　“你很幸福，最起码还有妈可以孝敬、还有家人可以享受，而我从小就不知道我的家里在哪里？我的父母是谁？”我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放在嘴里向嘴里猛灌着啤酒
　　“咳咳”由于不习惯这种喝法，我被呛到了，猛烈地咳着，眼里的泪水很快就出来了，透过泪水我看到王前进很惊讶地看着我，很显然他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没有料到我的身世会是如此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勾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我现在很羡慕你了”
　　“呵呵，你知道吗？今年就是我给老板打工的第五个年头了，老板已经答应我了，这次是我最后一个活了，只要顺利地找到他要找的那个地方，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噢，那恭喜你了”我把酒瓶里的酒倒到了酒杯里，我知道那种对着酒瓶吹的活，我是干不来了，我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于是在“咣”的捧杯声中我们干下去了整瓶的啤酒
　　“伙计，再来四瓶啤酒”他回头对那边站着的大排档的伙计说道
　　“呵呵”我看着他只是笑了笑
　　“其实，我被你给绑到了这里，很恨你的”我对他说，他愣住了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他不知道我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但是现在我不恨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噢，为什么这么说？”
　　“你我都是在身不由已地做着自已并不喜欢甚至有些痛恨的活，但是却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不能自拔”我说完这些，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谁都没有说话
　　“您要的四瓶啤酒，全打开吗？”
　　“噢对，全打开”直到大排档的伙计拿了四瓶啤酒来到我们桌子前并问我们是否打开时，我们才从自已的沉思中清醒过来
　　“哈哈哈，来来，再喝”伙计走了以后，我们看着对方，然后突然全笑了，丝毫不理会其它桌上的客人投过来的莫名的眼光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奇妙，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对手，但是现在却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在我们感叹人生无常时也为造化弄人而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