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武周僧恨逐外国猴 土地婆善劝佛猿子

　　话说张天师力荐骆驼犬为徒，空幻以脑后眼观之，喃喃道：“俄看它体内有邪气，只是看不大清楚。”张天师见不答应，朝骆驼犬道：“孽畜，还不拜你大师兄，倒在地上装什么死。”空幻道：“别别别，俄还不曾答应你哩。”
　　长老、三长及国王并诸多文武亦到此处，见了张天师，众皆下拜。长老听说张天师要力荐徒弟给他，喜的眉开眼笑道：“多谢天师美意，贫僧定当与之同心协力共度难关。”空幻翻到义净跟前道：“师父，这畜生内藏险恶，不可收徒。”三长听了，先对长老道：“大师兄是嫉贤妒能，专欺负咱这没本事的。常言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他自做了和尚，也无个慈悲心，分明是怕我们抢了他的风头，再说又有张天师作保，害怕个甚？”　　
　　义净也听得在理，铁了心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空幻暗思道：“俄去把白马打死，让那畜生做师父的坐骑，一辈子不得人身。”好太圣，念个咒语原神出窍，径奔马厩，找出那匹屁股上有刀伤的马来，为何要找马屁股上有刀伤的马呢？
　　原来唐太宗有一宝马，名曰狮子骢，此马凶悍，无人驯服。武则天自告奋勇，用三物驯服，一曰铁鞭，二曰铁锤，三曰匕首。但真正骑上马时，武则天仅用了匕首刺了马屁股一下，便将狮子骢驯服了。所以袁空幻找到屁股上有刀伤的马就一杵打下去，打断马背，倒地而死。太圣原神回去，道：“师父，既如此执拗，俄也不敢说了，常言道:“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只是耽搁不少时日，不如就地启程罢！”义净舒口气道：“善哉！空幻啊，你总算说到正事上了。”说罢，义净整整白玉袈裟，扶好五佛冠，拿稳十二环禅仗，拜别国王离去，张天师施法将骆驼犬变化为人，见过师兄弟，张天师也上天去了。那瞎球倒也多情，过去和骆驼犬搭话，还为他起法名呢！
　　义净来到马厩牵马，见狮子骢马背断为两截，惨被打死，顿时精神分裂，倒在地上。慌的众人去扶，义净缓开双眼道：“此马乃吾皇陛下的狮子骢，我一路之上多亏此马，此马性温，从未摔过我。三年来它随我风雨兼程，无怨无悔，不料竟遭毒手。”
　　国王大怒，问左右:“谁是御马官？”文武中出来个驼背老者，自告道:“老臣是御马官。”国王命:“左右，与孤推出斩首。”长老急阻拦，跪求道:“马虽好，好不过人命。人虽贱，贱不过蝼蚁。”国王叹服曰:“真高僧也！”复命：“给周高僧牵好马来。”空幻阻拦道：“且慢着，俄师父与马无缘，况马性善变，万一哪天暴躁起来伤了俄师父，俄却找谁理论也！”国王道：“你师父没有马，怎生去得南海，见得观音，取得真经啊？”义净听见国王说的在理，又不由的哭将起来，自有三长那肥坨哄着他。空幻指定骆驼犬对国王道：“国王莫替俄师父担心，那不就是俄师父的良骑么？”
　　说罢，长臂撑地，翻个空天跟斗，立在骆驼犬跟前，大喝一声道：“妖孽，你是想死想活？”骆驼犬吓得没了骨头，软在地上道：“想活，人生天地之间，哪个赶着去死？但求活命，但求活命。”空幻道：“若想活命，速变原形。”说罢，那妖孽果然变成一头骆驼犬，个头和马一样，只是背上有两座山峰，尾巴却是一条狗尾巴。整个看来，却是一个狗头、马身、驼背、犬尾的怪物。空幻又变了根缰绳套在它脖子上，牵到义净跟前道：“师父，天不早也，该上路了。”
　　义净见是一头骆驼的背，狗的头。正不解时，肥坨道：“是那蓝眼猿外国猴搞鬼，把个活生生的人给弄成这幅模样，等下次见了张天师看你如何应对？”空幻喝退那肥坨，对义净道：“师父莫听他胡扯，张天师既然让他给你做徒弟，自然是要听你的话了。如今师父的马死了，他就不能驮师父去南海？岂不知那东海龙王的侄儿还为唐三藏的坐骑哩，况他在此行凶害命，不知造了多少孽，驮着师父正是为他减罪呢！何曾委屈了他？”义净听了此番言语，心胸顿时开阔了许多。当下骑上骆驼犬，告别国王。国王命人送呈三千块铜板做路费，义净执意不收，转而又道:“把白面馍馍，起面饼子，粉团糕点，豆包春卷，鸡蛋牛奶等送上贫僧二三十斤足矣！”
　　国王即将义净所点之物写成圣旨，命人传至御膳房，限时备齐。须臾，所需之物均已备齐，叫三长装进行李箱，这才告别国王，继续南游。　　
　　这一天行了八百里路。这一天走到个柳暗花明之处，天高云淡之地。一路风光无限，比往日不同。义净骑着骆驼犬看经书，三长力大，既挑着行李，又牵着骆驼犬。空幻蹦在前面，这一会那一会，好不顽皮。三长见了道：“大师兄，你既得了人身，就踏实的走，这一顿蹦跶，好头晕也。”空幻道：“俄天生就这步法，你想蹦跶，却难也。”又道：“露牙象，俄问你，那国王拘了你，怎生待遇啊？有没有玉米小麦，甘蔗高粱管饭耶？”
　　三长道：“哥哥莫提也，提了就一大肚子气。那国王忒小家子气，也忒能算计我，把我拘了又嫌我吃的多，要给我绝食。我说我力气大，你们什么活都可以交给我，那厮们倒好，什么活也不干了，只拿住我又抬木头，又抬石头，又打水，又和泥，又锄田，又割草足足干了一天一夜啊，天明时才把我放了，供饭的也不供了，那一天一夜不知累瘦掉了我多少肉。”空幻笑道：“你这肥坨还是个农家好手，不去种地却来取经，真是走错了行当，可惜可惜。”　　
　　正玩笑间，唐义净突地叫住骆驼犬，道：“为师想大解了。”瞎球扶下来道：“不消说了，一定是吃多了鸡蛋，喝多了牛奶。”义净捂着肚子道：“三长啊！你给为师弄个茅厕，为师也好方便。”那肥坨磨牙道：“你怎的不使唤大师兄，竟使唤我？”义净道：“你攀扯他做甚，他是何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只管做事就行，日后有了好东西我自给你。”那肥坨果真抖擞精神，抬起大象腿一踩，踩出个一米深的圆坑，又用象鼻子卷来些树枝灌木编织成栅栏围住，义净喜的进去如厕。空幻，三长自到别处耍子。耍了一会，就听见义净高呼：“徒弟呀，给为师拿点纸来。”
　　三长抱怨道：“这老和尚贼多事，荒山野外哪来的纸？”空幻道：“那担子里有沓纸，你好赖撕几张给他了事。”空心道：“你怎的不去？”空幻道：“他中意你，俄去干嘛？常言道:“人熟不堪亲也。”三长只得自己去，义净接过纸看也不看就擦了屁股，完事后问：“三长，为师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想来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纸？可你真个的就给为师拿来了，你是在哪拿的？”三长指着空幻道：“师父，这次多亏了大师兄啊，是他说担子里有些纸，叫我撕了给你，不然老象我没招也！”
　　义净急的去担子里看，只见撕的剩下三两张了，义净恨的咬牙跺脚把剩下的纸也撕个粉碎。指定空幻道：“该死的外国猴，你好生会作孽呀！我辛辛苦苦写的佛偈全被你给毁了，你……你滚，我没有你这个徒弟。”看官，你道这是为何？原来义净年轻时去天竺取经回来，武则天前往听他演讲《华严经》，武则天听完后，大有所悟，于是当即提笔写下这篇开经偈，偈曰: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这一路上长老时时写念，不想今日被徒弟给撕坏了，他怎么能不生气？空幻忍了他一路，终于爆发了，他先是脱了僧袍，后是丢了僧帽，赤条条的立在义净跟前，骂道：“老秃驴，你听着。俄袁天野一不用你教，二不用你养。只是为报佛祖大恩，不得已随你取经，你莫看贬了俄，俄也不是你想说就说，想骂就骂的人。”这一通说，吓得义净贴在三长背后，不敢直视空幻。空幻道：“老秃驴，看好了，你袁老爷走也！”说完，驾着白驹翼马不见了。
　　空幻满脸委屈，正想去佛祖那告状，又怕说他心胸狭窄，好生事端。待想回鹊华山，又怕孩儿们寒心，待想上天，又因仇恨玉帝，不肯丢分。如此真是：满目山河皆是泪，尚有谁言天地宽。
　　正悲泣间，忽闻一阵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空幻怒道：“哪路毛神出来讨打？”空幻定睛一看，是个半老徐娘。她:
　　高不高，一米六。胖不胖，肚子胀。嫩脸粉肤光若水，桃花眼笑冬不冷。她头戴莲花冠，鬓插梅花簪。身着紫袍，脚踏云鞋。右手一根九曲柳根扶风杖，左手一块百磨沙韧浑天石。此时人称土地婆，岂知他年黉门客，曾与石瑛共求知。　　
　　话说空幻见了她就要打，她闪的快，躲开了。空幻道:“你是什么母毛神，怎敢笑我？”土地婆道:“太圣辛苦，小神俗讳颜聊彩。乃步天仙山之土地婆也。”空幻“哼”道:“什么颜聊彩，我看你就是一个伤风败俗的骚娘精。”土地婆听到“伤风败俗”四字，满脸委屈，垂首下泪。空幻道:“你也别装，我问你，你没干那事，你肚子怎么鼓成个气球了？还有，这天底下只有土地公，何来的土地婆？想必你和野男透来，被人遗弃，你却没脸见人，隐居在此，装起土地婆来了。”　　
　　土地婆想哭，但又回想起从前之事，竟羞愧的没脸哭，于是仍面带微笑，施礼道：“太圣真是独具慧眼，一看便知。说来也对，天下只有土地公，没有土地婆。这步天仙山住着一位美女，法力无边，号石魔女王。七年前，她化身成人入学“德林书苑”，曾与我同窗。后因我之故，被迫退学。我……我……。”空幻正听的认真，她倒不说了，空幻道:“你怎么了？说。”土地婆道:“我嘴贱，屡次中伤她，她却不以为意。后来我遭了报应，为世所不容，是她念同窗之情救我到此，点化凡心，传授正道，叫我做了这一方的土地。”空幻道:“除了她还有谁？”土地婆道:“还有她的两位哥哥，一个丈夫，一个老妈，一个亲生儿子，一个捡来的女儿。”空幻听了，直堵耳道:“住口，真乱，乱，乱。”　　
　　空幻因一时气愤冲撞了长老被赶走，此时此刻才后悔起来，想回去又怕笑话。三界之大，独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空幻无事消磨，坐在山石上，翘起二郎腿，招呼土地婆坐下，问道：“刚才你为什么笑我？”土地婆道：“冤枉，太圣容禀，小神在山上看见头野牛在吃草，可是来了一头猪跟它抢草吃，结果被野牛给撞死了，猪原本是不吃草的，可它偏要跟野牛去抢，结果被野牛撞死了，小神看到后不禁大笑了起来，太圣恕罪。”
　　空幻急道：“俄没有跟他抢草吃，是那老秃驴有心刁难与俄。”土地婆呵呵一笑，摇头道：“太圣想多了，小神可不是在笑你。”又道：“刚才之事，小神也见了，若论庸人之理，自然是他的不对。若论圣人之理，还是你的不善。”空幻听到紧要处，不禁眼睛睁的溜圆，盘膝而坐道：“庸人之理怎的？圣人之理如何？”
　　土地婆也盘膝而坐道：“庸人之理就是只顾眼下快活，而不考虑后世名声。他说你一句，你顶他十句，此便是庸人之理，你虽有理，但无才学，一辈子只做个庸人罢了。圣人之理就是只思己过，莫论人非。他说你一句，你就听一句，他的话必然有利于你。做到有之改，无之勉的地步自然就是圣人了。”土地婆见空幻听的有所思，方敢进言。又道：“你那师父俗姓张，叫做张文明。是山东历城人，他父亲是隋朝大将张志诚，镇守长安。后李渊反隋，攻打长安不下，李渊部将武士彟前去劝降，之后二人结为兄弟。后来张志诚生了一个儿子，武士彟也带着女儿前去祝贺。不想他儿子的诞辰竟然是唐高祖李渊的死辰，由此太宗皇帝听信大臣之言，以为张志诚与武士彟合谋诅咒高祖，生下逆子克死皇帝。于是派兵捉拿，在这万般无奈之际，武士彟的女儿把张志诚的儿子带逃到龙泉寺，交与方丈喂养。”　　
　　话到此处，土地婆反问袁空幻道:“你可知那张志诚的儿子和武士彟的女儿是谁吗？”空幻道:“他的儿子莫非就是我师父唐义净？”土地婆点头道:“是了，武士彟的女儿便是大周皇帝武则天。”　　
　　空幻回忆道:“噢！我说呢，每次那老和尚总是武王陛下不离口，原来是他的救命恩人呀！”土地婆又道:“你师父唐义净十二岁就立志要做玄奘、法显一样的高僧，二十九岁就孤身去天竺取经，历时十一载取得真经五百部，翻译佛家经典五十多部，并带回舍利子三百粒，武后携满朝文武在洛阳门外迎接，特封为御弟。如今你师父也快六十的人了，他区区肉体凡胎，光阴寿命不过百年，他都能有此成就。而你袁太圣金刚不坏，与天同寿。一生中未见得做过什么大事，竟教光阴虚度，还不知羞愧与斗战胜佛攀比，他虽说也是与天同寿，可总算是修成正果了，可怜你不知悔悟，只等坐着死了。”　　
　　空幻被说的心服口服，但还是要打土地婆出气，土地婆问其原因，空幻道:“长的一颗歪心，生的一副恶口，道理虽通，措辞不雅，你说俄不知羞愧，什么坐着等死。你以粗理劝我，我以蛮力打你。”土地婆吓的失魂落魄，腿也软的站不住，直接从山上滚了下去，空幻见了，开怀大笑，心中之气方消散殆尽。
　　这真是:
　　良言良药千千万，治到痛处方才算。
　　未知唐义净收留袁空幻否，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