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师生情缘(2)
作品名称:啼血杜鹃 作者:若菡 发布时间:2017-11-22 11:33:43 字数:6294
几天后的一个周六晚上,秦楠照例去培训班代课。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秦楠收拾好东西匆匆走出门去。刚抬起脚,一个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来,说:“您是秦老师吧?我是王小天同学的父亲。孩子这段时间英语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都得益于您的教导。作为家长,我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啊。最主要的是孩子克服了过去的厌学情绪,反而非常喜欢听你的课,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秦楠被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姓秦,但还不是什么老师呢。我是在校大学生,在这代课是我的兼职。”
话一出口,秦楠也觉得此话不合逻辑,又笑着更正道:“不,也算是老师,给孩子教英语就是孩子的老师。但是,孩子的进步是他自己的努力,我只是正确地引导他,教给他学习方法,让他明白一些道理,也包括做人的道理。只有明白了这些,他才能明确学习的目的,学习才会有动力,有冲劲,学习成绩才会提高。我可能属于对己对人都要求非常严格的人,所以只要孩子不觉得我顽固、古板,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老师说的,那会呢!他心里感谢还来不及呢,是吧?”男子拍了拍一直闷头不语的儿子肩膀,继续说,“我这儿子啊,虽然很调皮,但是性格还是很内向的,男孩子吧,不善于表达。这不,今天非得让我亲自来邀请您明天中午到我家参加他的生日聚会。他自己不敢说,怕您不去,您可一定得来啊。”
“这个、这个……我……我……”秦楠有些难为情,明天晚上还要来上课,白天得抓紧时间复习考研。
那个学生期待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来,看了一眼父亲后,慢慢将头又低了下去。
秦楠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连忙又解释说:“别误会,不是,不是我不去,是明天真的很忙。我在这里是老师,可是回到学校后我也还是个学生啊,还有学习任务呢。”
她蹲下来摸了摸学生的头,轻柔地说:“那这样好不好?我明天尽量去,但是可能会稍微晚一会儿,你们该干啥干啥,不要特意等我,要不我就会有心理压力了。”
小孩子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家长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秦楠又陪家长聊了一会儿孩子的学习情况,眼看时间不早了,她匆忙告别,一头钻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是一条城乡结合部的偏僻小路,没有了白天的喧嚣,马路上显得如此的静谧,偶尔的几声狗叫声清晰可闻。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地投影着路人匆匆的身影。天上的星星稀稀拉拉,散发着黯淡的光芒。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远处的大树也随风摆动着,黑压压的树影令人感到了一种恐怖和压抑。夜雾袭来,秦楠感到了一股凉意,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突然,从旁边的菜地里窜出了两个黑影,横在她的前面挡住了去路。他们的五官衣着看不清楚,只有嘴里的香烟在黑暗中闪烁着火光,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流里流气地说:“这是哪儿的妹子啊,这么晚了还在外边?想不想陪哥哥玩会去?”
秦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感觉头发根根竖起。环顾四周无人,她假装镇静地说:“走开,我家就住在这儿,我到家了。”
不料,俩人却未就此罢休,竟然摇摇晃晃伸手过来拽秦楠。
秦楠立马感到了颤栗,一种极度的恐惧迅速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识地拼命转身拔腿就跑。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救命……”秦楠撕心裂肺地呼救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乡间小路崎岖不平,秦楠被重重地绊倒了,一头磕在半截砖头上。她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只是觉得额头上湿乎乎的,似乎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眼眉流下来。她顺手抹了一把,想挣扎着再次爬起来,却感觉头懵懵的,浑身没有一丝的力气。随身携带的包包嗝在身下,她猛然一激灵想起了什么,用尽全身力气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刀。
这时候,黑暗中一人骑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大声地喝斥道:“你们干什么呢?这是违法犯罪的行为,我要报警了。”
两个小青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借着酒劲挽起袖子想打架。来人也不甘示弱,一把把自行车扔到了地上,迅速捡起了一块砖头,大声喊道:“还来劲了,想打架是吧?来呀,来呀!”说着扬起砖头挥舞着。
另外一个小青年拽了拽那个人的衣角,使了使眼色,他们便不敢再造次,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恍惚中,秦楠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声争吵,声音却是那么的熟悉。她的意识越来越弱化,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终于瘫倒在路边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把刀。
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留观室了,额头上裹着层层纱布,手上还吊着盐水瓶。
“孩子啊,你终于醒了,快吓死我了。”一直守在旁边的裴老师如释重负。
秦楠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疼痛动弹不得。头略微一晃动,感觉就像要炸了一样。她看看四周陌生的环境,用微弱的声音疑惑不解地问道:“裴老师,我这是在哪儿呢?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别乱动,别乱动,你头上有伤,身上也有伤。晚上代课回来,路过在那片菜地,被俩小混混截住了。跑的时候摔倒了,把头磕破了,流血不少,还缝了七针。”裴老师强压着怒火皱着眉头回答。
秦楠闭上眼努力地搜寻着晚上的记忆,那一幕幕逐渐清晰起来,却让她着实感到了后怕。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人救了我,是不是?”
裴老师终于无法忍住满腔的怒火了,他气呼呼地说:“孩子啊,我对你简直是又气又恨。本来不想在你病的时候说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说了不让你晚上代课,你还偏偏要瞒着我去。要不是我在回学校的路上碰上你,你想想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还考什么研究生?还管弟弟呢?连自己都管到沟里去了。你要强是没有错,可是你也不能如此迂腐啊?”
“迂腐?”秦楠睁大了眼睛,她不懂裴老师的意思。
“对,就是迂腐。我给你说过,你俩只管上学,钱的问题不用操心。可是你偏偏就不听,非要自己去解决。你解决了什么?告诉我。脑袋磕破了?流了那么多血?还缝针了?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这就是你解决的问题?”裴老师在病房里来回地踱步,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秦楠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开始小声抽泣起来。裴老师看都没看秦楠一眼,继续严厉地批评:“我这说的这还是轻的呢,也只是受伤而已。要是真被那俩人劫走了,你告诉我是什么结果?我不敢想象,你自己用脑子想,我资助你俩上学怎么了?不愿用我的钱?你有骨气?你代课挣的钱它是钱,我的工资它就不是钱?用我的钱感觉掉价还是低人一等?你到处去代课就没让我安生过,我每次都在远处跟着你,知道你要强,就没让你知道。你这叫代课?你这代课还不够给我添乱的!”
秦楠内心深处脆弱的神经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哇”地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裴老师也顿感自己言语过重,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秦楠,坐在床边怜爱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说话也太重了,你别介意。看着你头上裹个纱布,手上吊个瓶瓶,我这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嫌你不听话,不听从我的安排。我也是从小生活在农村,深知农村培养一个大学生是多么的不容易,尤其你家这种特殊情况,供俩学生更是难上加难。”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老师年龄大了,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唯一的女儿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我要钱有什么用?难道还要带到棺材里去吗?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金钱而为难。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你了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呢?”
“老师,我错了,我听您的话,我都听您的,您就是我的父亲。”秦楠内心悔恨不已,泪如雨下。
她呜咽着说:“我也给自己操着心呢。我知道晚上出去危险,所以我去代课的时候包里都带着刀呢。从双亲去世我天天送弟弟上学开始,我就一直带着这把刀,十二年了从未离身过。”
裴老师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和秦楠相拥而泣。
中秋节很快就要到了,秦楠对于传统佳节丝毫提不起兴趣,反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和痛楚。“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外伤刚刚痊愈的她不顾医生和裴老师的劝阻,坚决要回到学校复习功课。
刚刚走到校门口,便远远地看见传达室林阿姨手里拿着一封信冲着她招手。
“天天等信不见信,这不管了它就来了,我给你留了好几天了,也不见你来拿。”林阿姨乐呵呵地说。
秦楠快跑过去接过信,从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她已经知晓是弟弟的来信了。几天来的伤痛和阴影一扫而空,她顿时眉开眼笑。
“哎呦,姑娘这是咋得了?头上怎么还有伤呢?怪不得这几天没见你来呢!”林阿姨抬头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嗓门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秦楠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还好是周末,旁边的人并不是很多。她狠劲地扒拉着额头上的刘海,想努力遮盖住伤口。
“阿姨,您小点儿声音,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一点儿皮肉伤而已。谢谢,谢谢啊!”秦楠情急之下连忙扯了个谎便匆匆走开了。
她一路小跑着回到宿舍,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最爱的姐姐:
来信已收到,未能及时回复请见谅。第一次远离家门,多少感到有些不习惯。但是姐姐是知道的,我的自理能力是非常强的,所以请姐姐放心。
在学习方面,我一样没有让你失望。军训前对两周课程进行了小测验,我还是稳稳的班级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我没有偏科,尤其英语遥遥领先。
我会努力学习的,会尽心尽力考取一所名牌大学的。高中三年,是最关键的三年,是决定我人生成败的三年。我会奋力搏击,决不会让你失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你一直告诉我,健康包括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我每天坚持长跑锻炼身体,也是在磨练我的恒心和毅力。我的心态积极、健康、阳光、向上,没有自卑,没有气馁,更没有虚荣和攀比。
只是,只是你在学校的情况……
哎,不能说了,每每提及,我的心里就是钻心地痛。姐姐你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我心生惭愧。中秋放假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想念姐姐了,到时候我们促膝长谈。
也请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就像照顾我一样。
祝好!
弟弟:秦岭
1991.9.26
虽然弟弟的信很简短,在结尾处又有些欲言又止。可是,秦楠看到弟弟能在这所重点高中取得优异的成绩,她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尤其是放假回家就能见到弟弟了,她也异常地期待。
秦楠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的时候,裴老师说过想再去她的家乡看看。难得中秋放假时间长,何不请他一起去呢?她顾不上想太多,兴冲冲地拿着信直奔裴老师的办公室。
刚走进办公大楼,秦楠突然有点儿犯嘀咕:周末不知道裴老师还在不在学校?在犹豫和迟疑中,不觉得已经走到了裴老师的办公室门口。门是虚掩的,她的心里禁不住一阵儿惊喜。
正准备抬手敲门,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洋瓷盆在水泥地上碰撞的刺耳声响,中间夹杂着女人粗鲁的吵闹声:“裴晟林,大周末的,你不回家,是死在办公室了,是吧?”
秦楠以为自己走错办公室了,抬眼一看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机械工程系”五个大字。她屏住呼吸从虚掩的门缝向里边看去,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双手叉腰,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脚上踢拉着一双拖鞋,体态肥胖,满脸横肉,蓬头垢面,正面目狰狞地指着裴老师的鼻子大声叫骂着。
“那还是家吗?那也能称为家?那个家我一分钟也不想待着。周末回不回去是我的事,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那是我的权利。”裴老师不动声色地回答,貌似对这种争吵早已司空见惯。
“吆喝?还长本事了,我都懒得跟你吵了,我都没力气跟你吵了。要是搁我过去的脾气,冲着你这句话,我早都上吊、抹脖子、喝农药了,让你手上欠我一条人命,一辈子良心都别安宁。”胖女人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狠狠地瞪着裴老师。
裴老师“噌”地站了起来,情绪异常激动地说:“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也容忍到极限了。当年若不是顾及你的感受,念及你我多年的夫妻之情,我早都跟你离婚了。你还好意思提你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若不是你以死苦苦相逼,曼琳就不会远走他乡,她就不会死,我的女儿也不会到现在生死不明。”
“那个贱货,她活该,她死有余辜。不管她要不要名分,我都绝对不允许她的存在。还想仗着她比我年轻,等着我死了那一天,你们再修成正果?想得美。年轻咋了?一样早早死了。她活不过我这个老皮,我不灭她,天灭她。你那个孽种也是多余的,就不该活在世上。你还有种提离婚?你有那本事吗?你离得了吗?当年我能让你当不成院长,现在我还一样能把你从这个破主任的位子上拉下来,你信不信?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可亲手毁了它。我这一辈子就耗死你,折磨死你,想离婚门儿都没有。”胖女人气急败坏地说。
裴老师抓起桌子上的砚台向胖女人扔了过去,门外的秦楠吓得闭上了双眼。半天,只听见砚台破碎的声音,秦楠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定睛一看,胖女人虽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却脸色煞白,瘫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袁新平,你嘴上能留点口德吗?死者为大,曼琳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固然做错事了,可是她也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一个了结,做了一个偿还,用生命在赎罪。凭良心说,她伤害过你吗?她伤害过我吗?她伤害的只是她自己。爱人的心永远没有错,她时时在顾及着你的感受,她为了保全我的声誉,不影响我竞聘院长一职,宁可休学,带着身孕远走他乡,这还不够吗?不够吗?你再看看你是怎么做的?落井下石,跑到教育局去告发,不惜毁了我……”
秦楠这才知道女人的名字叫袁新平,听到裴老师的控告,她从心底感到了这个女人的阴险和毒辣。
然而,袁新平并没有因为裴老师的话而良心发现,反而不依不饶,发疯似地冲上去揪住裴老师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敢打我?你为了一个死人竟然敢打我?还处处维护她,说得她跟圣女似的。滚他妈犊子去,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不爱钱的女人?若不是为了金钱和前途,她才不会跟你呢?你以为我对你有感情?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为了你这工资本。跟你离婚了,我上哪儿找高工资去?”
裴老师一把推开了她,慢斯条理地整理自己的衣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说:“你别在这儿撒泼,我对你这一套早都麻木了。你爱离不离,我们也只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而已。十七年过去了,离婚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是个根本就不懂得爱的人,跟你这种人永远也说不清楚,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说,你今天来学校干什么来了?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好好好,我跟你吵闹了大半辈子了,我也累了。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我要好好活着,花着你的钱,耗着你一辈子,耗死你。世上啥都是假的,只有钱是最亲的。拿钱来吧?”胖女人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说,一副不见钱绝对不走人的架势。
“庸俗、势利、市侩,掉进钱眼里了,眼里只有钱。这些够了吧?可以走人了吧?”裴老师轻蔑地从抽屉里扔出一沓钱到胖女人的面前。
“可以,当然可以了,见了钱我自然就走人了。不过下次不及时送钱来,我还来找你。你今天跟我动手了,我警告你再敢有下一次,我就把你的脸给你撕烂,让你也没脸见人。跟你吵了半天,老娘我口渴了,我要喝茶。”胖女人站起身拿着钱,还不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也警告你,最好少来学校找我。你头不梳,脸不洗,穿着睡衣、拖鞋就这么走街串巷地来了?你以为你丢的是我的人,你丢的也是你自己的人。一个女人邋遢到这种地步,你不觉得悲哀吗?”
“老娘穿什么你管得着吗?有钱难买我乐意。”胖女人从口袋了摸出了烟,点燃了一支,挑衅地看着裴老师。
“我不管,我还懒得管你呢,抽烟打麻将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就是要钱吗?人世间最值钱的是感情,感情都没有了,我还要钱何用?此生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见到我的女儿。你别忘记了,我们只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而已,我的妻子是曼琳,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裴老师一字一句地说。
胖女人一边把钱使劲往口袋里塞,一边起身离开并小声嘀咕道:“哼!做梦去吧?都十七年了,还找呢?要是能找到早找到了。就是找到了,也跟她妈一个样,贱货、小狐狸精一个。”
秦楠见状,慌忙一闪身躲到楼道里去了。
胖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了。只听见办公室里一阵打砸东西的声音,随后便是裴老师不可遏制的呜咽声。秦楠在门外犹豫了许久,心里跟刀割一样的难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进去劝慰老师,又感觉多有不妥。也许成人的世界并不美丽吧?她悻悻地想着,便握着弟弟的信失望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