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磨沟谷（三）

　　阿豹放下阿娘，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目光，这下完蛋了，二当家虽然有情有义，但在众兄弟面前让她丢了面子。匪者，更看重的是颜面，二当家肯定不会饶过他，也不会放过他阿娘。阿豹娘倒还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傲视着金谷。
　　银谷为了缓和这沉闷的气氛，突然“格格”地大笑起来。
　　众队员不知何意？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了她。银谷还是“格格”地笑着，却不回答众兄弟的迷惑。这种欲擒故纵的做法，兄弟们都叫它卖关子。众兄弟已经明白二当家不会处置他们了，更不会处置阿豹和阿豹娘，因为银谷脸上的笑容已经告诉他们了。
　　果然不出所料，金谷脸上没有了严肃的表情，转而笑容满面了，她为兄弟们有这种思想转变而骄傲，更为阿豹娘的想法而感到自豪，阿豹娘的想法也正是她和银谷此次虎寨和涝池堡考察的结果。她对众兄弟们说：“兄弟们，磨沟谷没有二当家的，也没有女匪首红三妹、红四妹了，以后，磨沟谷由众兄弟当家作主，磨沟谷也就是民主谷了。”
　　众兄弟拍手称快，竟高呼：“民主万岁！”
　　这句口号也不知道他们从那儿学来的，惹得全场的掌声拍得更欢了。
　　接着，金谷又说：“从今天起，我、红四妹、红五妹改名了，既然实行民主管理，那就得换头换面，号名得改改，我们的名字分别叫金谷、银谷、铜谷。”
　　众兄弟们又都说：“金谷、银谷、铜谷，这名字好，有谷都有白花花的大米。”
　　于是，又有兄弟嚷起来：“金谷，干脆把这磨沟谷的名字也改改，就叫它‘谷寨’，让它去迎接崭新的明天。”既然改名了，兄弟们就开始叫她“金谷”了。
　　众兄弟都附合着：“嗯，‘磨沟谷’的名字有点儿阴森森的感觉。”
　　有一个兄弟声音很低，他说：“这‘磨沟谷’怎么听起来不舒服，像女人那阴沟似的名字，不吉利。”他的声音很低，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都捂住嘴痴痴地笑子。这个兄弟有些呆头呆脑的，众兄弟都叫他阿呆。
　　大家都说：“阿呆又说呆话了，不过，阿呆的‘呆话’说得还真像。”说罢，他们又痴痴地笑着，这其中，有些兄弟的婆娘也在其中。女人见自己的男人在使坏，动了坏心思，就嘟着嘴，使劲掐自己的男人。
　　银谷、铜谷还是女儿身，她俩当然听清了阿呆所表达的意思，羞得脸红红的，扭向了一边。
　　金谷是过来人，她不动声色地说：“兄弟的建议很好，就叫‘谷寨’，年年有白花花的大米吃。”
　　众兄弟又吆喝起来：“谷寨！有米吃！谷寨！有米吃……”
　　既然名儿已经改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更重要了。众人由于改名的事情，早把刚才阿豹和阿豹娘所闹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全谷寨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围着金谷、银谷、铜谷她们。金谷没有处置阿豹娘，说明她们仨人已同意接纳他们了，从此，他们不再过着那种担心受怕的日子。
　　金谷说：“我以后不再称呼你们为‘兄弟’，既然是民主谷寨，那就叫你们‘乡亲们’，这称呼听起来更亲切。铜谷做得很对，也做得很好，把乡亲们的家眷都接来，我们共同来建设谷寨，让它成为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乡亲们听了，又高叫起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金谷又说：“很感谢乡亲们，在我和银谷外出的这段时间，你们为谷寨出了很多力，做出了更大的贡献，金谷这厢有礼了。”说罢，她面对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原来的二当家，在他们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如今转变得如此谦恭，让众人受宠若惊，他们都连忙说：“金谷，使不得，使不得，尽管你改了名，但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女神。”说着，又都跪下，向金谷还礼，弄得金谷真是哭笑不得。她只好说：“乡亲们，以后这些俗套的礼节就都免了，既然是民主谷寨，我们现在是人人平等。”
　　乡亲们都说：“好！”
　　金谷让铜谷去搬把椅子来，铜谷很快就搬来了一把他们新做的太师椅。刚才还一脸怨气的阿豹娘，此时也一脸的笑容，皱巴着脸说：“这闺女真懂事儿。”
　　金谷把阿豹娘扶到椅子上坐上，老太婆真有些受宠若惊，坐在椅子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有些乡亲们戏谑道：“这阿豹娘真有福气，坐上了太师椅。”
　　阿豹娘听了，弹簧似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谁说的？这椅子好坐吗？谁觉得好坐谁来坐。”
　　金谷把阿豹娘又扶上了太师椅，说：“乡亲们，我为什么要让大娘坐在这把椅子上？因为刚才大娘的一席话，让我胜读十年书。以后，我有那儿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娘批评指正，大娘就是我们谷寨的太上皇。”她的话又让乡亲们“哈哈”大笑起来。她又说：“下面，请银谷把虎寨看到的乡亲们的生活给大家讲一遍。”
　　乡亲们热烈的鼓起了掌。
　　银谷没想到金谷会让她讲话，开始心里一慌，不过，这是一闪而过的事情。既然要她说，她就实话实说吧，所以，她就不慌不忙地说：“乡亲们，虎寨乡亲们的生活就是人间的天堂，家家有田地，户户有饭吃，男女一律平等，都下地干活……”她滔滔不绝地把虎寨见到的真实情况向乡亲们说了一遍。
　　乡亲们听得如痴如醉，憧憬着这种生活，这种生活多好呀，不受人欺侮，不受地主剥削，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人人民主。
　　金谷等银谷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以前，让兄弟们受苦了，从今往后，我要带领乡亲们过上这种幸福的生活，若我做不得，大娘可以用枪毙了我。”说罢，真的从腰间掏出来，递给阿豹娘。
　　这次阿豹娘可真吓着了，她只见过枪，从没用过枪。她连忙从太师椅上跳下来，一溜烟儿地逃回家去。她虽老了，但腿脚还算利索。
　　乡亲们这次可真的被阿豹娘逗得前俯后仰，笑罢之后，都说：“金谷，大伙都相信你，别动不动就舞枪动刀，可别把老太婆给吓坏了。”说罢，又一阵“哈哈”大笑。
　　金谷说：“不仅虎寨是民主政府了，就连涝池堡现在也开始分田地了。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吗？”
　　乡亲们都疑惑地摇摇头，自己分田分地，还会有谁的功劳？那功劳不就是自己吗？
　　金谷说：“这功劳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和游击队，我们心中要清楚，我们分田分地，郧城的张大帅肯定不愿意；不愿意，他肯定会来攻击我们，那谁来给我们帮忙？是红军，红军是穷苦百姓的队伍，是专门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
　　说到这里，那个阿呆又说话了，他说：“听说共产党、红军都是些青面獠牙的怪物，怎么红军又成了咱们的靠山？”
　　金谷说：“这是白狗子们诬蔑共产党、红军的言论，我们不能相信它。另外，我们还要建立谷寨游击队，以保卫我们的胜利果实。从即刻起，银谷、铜谷负责分田分地的事情，我负责谷寨游击队的事情。”
　　银谷带领着乡亲们把新开垦出来的田地按人口进行分配，一场风风火火的分田分地在谷寨开展了，乡亲们的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其实这些土匪都是穷苦百姓出身，若不是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田地，逼上梁山，也不会当土匪的。今天，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土地，他们就不会挨冻挨饿了，就可以安居乐业了，脸上能不带着甜蜜的笑容吗？
　　金谷把牛心山过来的一些兄弟抽调体强力壮的，组成谷寨游击支队，自然而然，她就是队长，把守谷门，保卫谷寨的安全。闲时，游击支队进行操练，加强战斗力；忙时，她把游击支队分成几个小组，轮流在谷门站岗放哨，其余的人帮衬家里干活。
　　谷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闲时，金谷、银谷、铜谷聚在一起，她们同时聊到了一个话题：乡亲们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们的民主革命是自发式的，暂时还风平浪静，是因为谷寨距离郧城遥远，白狗子的手还管不到这里来；再者，眼前正是国共合作时期，全民都在共同抵御外敌，但将来会怎么样？她们不寒而栗。以前，她们占山为王，亲眼见过红军和白军之间的混战，那血腥的场面惨不忍睹，小日本终归会滚回老家去，那以后怎么办？她们真希望能和地下党联系上，党就是她们心中的太阳，让党来指导她们的工作。
　　金谷又想到了高玉秀，这女人眼中的目光让她久久不能忘怀，这些天了，一直在她的脑海里闪现，若能找到高玉秀也就找到了地下党，并且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愿望，希望他们的组织能接纳她。过后，她知道高玉秀在郧城，自己亲自到过郧城打听寻找，可她的希望如肥皂沫般地破灭了，打听的结果是高玉秀跟随郧城的民团北上抗日去了。她知道地下党都是秘密的，有严密的组织原则，要找到他们绝非是易事儿，与其找还不如把谷寨的乡亲带上富裕之路，过上红红火火的日子，这样，地下党肯定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会主动联系她，并且保护她们的谷寨。
　　可转念一想，她曾经带领兄弟们抢劫过虎寨，与虎寨结了粱子，这仇恨已经植入了高玉秀的心中，即使找到了她，会原谅她吗？会引荐她与地下党认识吗？冤家宜结不宜解，她想要解结儿，只有把谷寨建成第二个虎寨，然后发动乡亲们把抢劫虎寨的粮食还回去，求得他们的谅解。哦，她想起来了一件事儿。这些天一直忙于谷寨的事务，而忽略了小立雄的存在。因为小立雄一直在老先生那儿，铜谷专门派了个两个兄弟照料他们的衣食住行，所以，小立雄有小立英做伴儿，也忘了金谷这个阿娘。
　　金谷问：“铜谷，立雄这些天怎么没见着？”
　　铜谷说：“立雄一直在老先生那儿埋头苦读，很使劲儿呢。”
　　金谷的心中还有一个结儿，那就是她们在虎寨绑来的肉票，一个小女孩。现在牛心山已不复存在了，当然更谈不上纳名状，粮食还凑不够，到秋收的时候才能凑齐。那么，这个肉票肯定也是虎寨乡亲们的一个心结，得赶紧还给他们，并说明劫来的粮食算他们谷寨借的，到秋收之后一定加倍偿还。于是，她问：“铜谷，那个小女孩呢？”
　　铜谷说：“哪个小女孩呀？”这些天，她一直叫小立英，习惯了，真不知道金谷说的小女孩是谁。
　　金谷说：“就是我们绑来的那个肉票呀，我们得赶紧还回去，小女孩的父亲肯定急疯了。”
　　铜谷说：“哦，你指的是小立英呀，她和小立雄一起在学堂上学了。”说罢，她诡谲地一笑。
　　金谷不知道这笑的含意，她理解成另外的意思，铜谷的提示，是不是要让谷里所有的孩子都上学呢？这是件有利于乡亲们、造福子子孙孙的事情，当然是好事了。于是，她说：“铜谷，我们不能再只让富人的孩子上学，既然谷寨人人平等，那么所有的孩子都应该上学，让他们都学习文化知识，将来好建设谷寨。”
　　铜谷开始还害怕她责怪她让小立英去学堂呢，就眼前的情况看，金谷寨不仅让小立英上学堂，还让所有的孩子都上学，这可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金谷曾经可是女匪首呀，怎么会这么大的转变？铜谷有些不明白，于是，就问：“金谷，自从你回来之后，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不知你的这种变化从何而来？”
　　金谷平静地笑了笑，把牛心山和郧城救人的事情又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重点地说：“铜谷，我之所以有这种转变，是因为虎寨的高玉秀队长受人爱戴和尊敬，还有她的眼睛总射出那种坚毅和信任的目光，那目光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在想，孝诚大哥为何离我而去？我终于想通了，那天抢劫的时候，孝诚大哥往回走，就是奔着高玉秀队长而去的，也许就是她的目光吸引了他，她的目光具有魔力。”
　　她的这种解释似乎让人感到有些可笑，这完全是她的想象，实际上，那天抢劫的时候，高玉秀已经晕了过去，眼睛是闭着的；她之所以这样想，完全是李孝诚离开而去，她也要做高玉秀式的女人，夺回孝诚大哥的心，这也是她埋在心底里的私心。然而，她更没有想到她的孝诚大哥手上有一笔孽债，正因为这笔孽债才使他离开她而出走的。
　　金谷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铜谷说：“金谷，不如我们学堂跟老先生说说，把寨子里的孩子都带到学堂上学。”
　　学堂是前些天乡亲们一起盖的，尽管还是茅草屋，但它也是传播人类知识、文明的地方。她们坚信，只要乡亲们齐心协力，不久的将来，这茅草屋一定会换上瓦房的。
　　不大一会儿，金谷和铜谷就来到学堂前。远远就听到小立雄和小立英稚气的读书声。她俩站在屋外，没有打破屋里的读书声。当金谷见到小立英和小立雄在一起时，惊讶地问道：“铜谷，我们的肉票怎么会在这里？”
　　铜谷“格格”一笑，说：“金谷，我刚才给你说了呀，肉票就在这儿，名字叫立英，而你却听成全寨子的孩子，这不能怪我。”
　　金谷说：“不行！得马上把立英给人家送回去！”她的话似乎是命令。
　　然而，铜谷又“格格”地笑着说：“金谷，恐怕这小立英是送不回去了。”
　　金谷问：“为啥？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去。”她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老先生。
　　老先生一心教俩孩子，对谷寨发生的事儿也有些耳闻，但不是很清楚。他见了金谷，就说：“二当家的，对不起，没经你的允许，我让小立英来上学了，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与其它人无关。”
　　他的话一出口，铜谷又“格格”地笑个不停。未了，她说：“老先生，现在谷寨没有二当家，也没有红三妹、红四妹、红五妹，我们仨已改名金谷、银谷、铜谷，乡亲们当家儿做主了，你这儿不仅有小立英、小立雄上学，还有全寨的孩子都到你这儿上学。”
　　老先生听了，以为自己听错，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根子，问道：“此话当真？”
　　金谷说：“这是真的，以后就辛苦你老人家了。”
　　老先生听了，乐得合不拢嘴，忙拱手道谢说：“金谷，你为谷寨做了一件大善事儿，功德无量呀，我代表全寨子的孩子谢谢你。”
　　正说着，小立雄跑过来，紧紧抱住金谷的双腿，口中叫道：“阿娘，我好想你。”
　　金谷抚摸着小立雄的头，那是母性的爱。
　　小立雄突然又放开她，跑回去，拉着小立英，来到金谷面前，说：“英子，这是我阿娘。”
　　小立英有些怯怯地。
　　小立雄又说：“阿娘，这是英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金谷听了小立雄的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小立英也确实人见人爱。她走到小立英跟前，拉小立英的双手，和蔼地说：“小立英，明天我送你回虎寨，好不好？”
　　这么长时间了，小立英好像对虎寨的概念有些模糊了，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怔怔地站在那儿。
　　小立雄听了她的话，却大哭起来，说：“阿娘，我不要英子回去！”
　　金谷只有哄着小立雄，说：“好，听乖的，不送英子回去。”
　　小立雄听了，又拉着小立英回到座位上专心致致地读起来书。
　　金谷无可奈何地笑了，老先生又继续上他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