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孽债（二）

　　二妮带着红心队不停地往虎寨赶，兄弟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为救队长，他们即使跑断了腿也心甘情愿。高玉秀队长在他们心目中上至高无上，他们宁可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愿让队长受到一点点伤害，于是，他们又加快了步伐。
　　李孝诚、四妹、五妹在南寨收获颇丰，不大一会儿，他们从没来得及撤离的山民家中抢到了两马车粮食。不过，面对山民们的哭嚎，他们又动了恻隐之心，山民家中的粮食，他们按照搜到的多少，只拿了大部分，还给他们留下了少部分。
　　正当他们收拾完毕准备通知红三妹撤离的时候，突然峡上响起了枪声，几个留守的土匪没有反抗，连忙撤了下来。原来是二妮带领的红心队赶了回来，看见了峡上放风的土匪，他们就放了两枪。
　　李孝诚和四妹五妹得知虎寨的红心队赶回来了，心中一惊，李孝诚想命令南寨的土匪奋起反抗，被红四妹、红五妹止住了。红三妹再三叮嘱他们只抢粮食，不许杀生，况且粮食已到手，得拉着粮食马上撤离，因此，四妹五妹让他迅速去北寨通知三妹撤离，她们押着粮食先撤。
　　粮食比黄金还珍贵，粮食就是生命。二妮带领的红心队那肯让土匪从他们的嘴中把粮食夺走，他们拼出命来追击。然而，他们的武器装备太落后了，大部分队员的枪都是鸟枪，武器装备根本无法与土匪们相比，好一点儿的就是打野猪用的猎枪，面对土匪的一阵机枪扫射，他们又退缩到峡内，机枪扫出的子弹打在峡上的岩石上，冒出了一阵阵青烟。眼看着粮食被土匪押往北寨的大路上，红心队队员们心如火焚，一个队员正要冲出去，但被二妮拉了回来。眼前，他们就是用血肉之躯也挡住敌人机枪扫出的子弹，通过几次战争，让她更明白一个道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账将来一定要算在土匪身上，现在冲出去，只能作无谓的牺牲。她们眼前的任务是救队长，二妮拿了一个老套筒的单眼望远镜，对着南寨的那伙土匪瞧过来望过去，没见队长的身影。此时，她在想，队长一般时间都在北寨的香椿房里，队长一定在北寨，只要队长安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放下。
　　红四妹、红五妹在机枪的掩护下，迅速撤出了战斗，拉着马车已经很快撤到了虎头下面。二妮见土匪撤到了虎头岩下面，她迅速带到队伍往香椿房赶去。
　　红四妹让李孝诚去通知红三妹撤离，他不敢怠慢，迅速赶往北寨，来到九棵香椿树下，跑到红三妹跟前，低头附在三妹的耳根子说：“三妹，粮食已到手，红心队已经赶回来了，被我们的枪机队压在峡上，四妹让我们赶紧撤离！”
　　红三妹听了，手一招，发出了命令：“兄弟们，撤！”
　　当红三妹和李孝诚正准备撤离的时候，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划过苍穹，在九棵香椿树上回荡，那是高玉秀的哭声：“造孽呀——我的小立英呀——”哭着，只感觉下身一阵汹涌，便晕了过去，大妮紧紧地抱住了她。
　　几个凶悍一点儿的土匪，听到那哭声，身上一阵悚然，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很不吉利，托起了枪，准备来了结高玉秀和大妮，但被红三妹止住了，说：“大家不可滥杀无辜！”转过身去，与李孝诚一道准备撤离的时候，让她犯难了。小立雄紧紧拉住了小立英的手，说：“阿娘，阿爹，这小妹妹很可爱！我要她陪我玩。”开始的时候，红三妹困住小立英，目的是为了恫吓威胁高玉秀交出香椿和粮食，而此时，那女人已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了，再拿小立英威胁已经失去了效应，正准备命令土匪将小立英放回去的时候。李孝诚看出了三妹的意思，对红三妹说：“三妹，这个小女孩很聪明伶俐，不能放回去，红心队对此地很熟悉，万一追上来，我们怎么办？这个小女孩必须当我们的人质，这样一来，有人质在手，我们不怕他们敢胡来。”红三妹一听，觉得此办法不错，有人质在手，以防万一，便命令土匪拿了纸和笔，刷刷地写了几个大字：要想小女妮子安全，不要追赶！七日后，带三马车粮食到牛心山换人！写罢，手一抛，那张白纸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飘到高玉秀的身边。
　　红三妹又手一招，众土匪押着小立英往虎头岩方向撤离。
　　高玉秀懵懵懂懂中感觉小立英被押走了，此时猛然醒了过来，奋力扑向红三妹率领的土匪们，边扑边喊着：“造孽呀——还我的女儿——还我拉小立英——”然而，土匪们并没有放开小立英，她心力交瘁，气血一涌，只感觉下身一阵钻心的痛，一股鲜红的血顺着雪白的大腿流了下来，像几条红色的蚯蚓蠕动着。
　　大妮此时便吓坏了，连声大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呢——”
　　高玉秀一个趔趄，裁了下去。
　　大妮奔了过去。
　　红心队的队员们和二妮隐隐约约都听见队长的哭喊声，随着二妮的一句命令：“快点儿去救队长！”红心队的队员如猛虎下山般地扑向了北寨。
　　李孝诚脸上蒙着黑布，开始他并没有在意那个晕倒的女人，然而那个女人又一次的哭喊声却惊动了他，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好多年了，再也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以前，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声音就在她耳旁回荡，是那样的动听悦耳，让人久久不能忘怀，这种声音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真没想到，在这次打劫中听到了这种声音。
　　土匪们都已相继撤离，小立英也被一个土匪驼着撤到了虎头岩下。李孝诚却没有离去，他随着那熟悉的声音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让他吃惊不少，眼前晕倒的女人，不正是阿爹和老王爷曾经许配给他的玉秀格格吗？虽然他们都不再是清纯情少男少女时代，玉秀那清纯的面容，他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看着玉秀晕倒了，地上流淌着一潭鲜红的血，李孝诚不禁“呀”地一声惊叫起来。见了玉秀，他就像见了亲人一样，还有自己的阿爹，他老人家还健在吗？虽然自己的心里恨过他，但养育之恩不能忘，他更想见到自己的阿爹李忠义，阿爹，您在哪儿呀？还有！还有那个与自己从小青梅竹马的二妮妹子，你们都还好吗？你在那里呀？我的亲人们！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泪心里流。然而，李孝诚的脸庞上不知不觉中流下了两行泪水，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清楚地看到，玉秀格格怀着大肚子，身子下的血不是刀枪伤得流的血，而是流产流下的血。玉秀格格危在旦夕，他顾不到那么多，快步奔向玉秀倒下的地方。
　　奔到玉秀跟前，他连忙俯下身子想抱起玉秀，不料，一个玉拳打了过来，擂在他的胸口，感觉一阵钻心的痛。他是蒙着脸的，在这种情急之下，况且多年又没见过面，大妮当然认不出他来了，以为是来伤害玉秀格格的土匪，下手就格外的重。痛，当然是在身上，更重要的是痛在心里，眼前与亲人们相认，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劫道的土匪，他的亲人会认他吗？由于他的劫道，给玉秀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她会认他吗？但在李孝诚的心里，不管什么情况，多年的思念迫使他不得不相认。
　　李孝诚用手捂了一下心口，正俯下身下去准备向大妮说明一切。正在此进，一阵旋风吹来，那是红三妹又拿出了她当年火凤凰的轻功，飞了过来，落下李孝诚的身边。
　　当土匪们都撤离到虎头岩下的时候，红三妹突然发现不见了李孝诚，她便回头一望，看见李孝诚向那晕倒的女人奔去，以为他要大开杀戒，取那女人性命的。那女人从香椿房出来的时候，她都已看到，她的肚子还有一个快要出生的崽儿，若李孝诚杀了那女人，那将遭五雷轰顶的，牛心山的彪爷曾立誓：杀生时别杀带崽的娘们儿，那是犯忌的。李孝诚不知这条规矩，还有那个小丫头在我们手中，若那女人死了，我们找谁去要三马车粮食呢？
　　二妮的红心队也下了峡口，正火速赶往到香椿坊，而此时距离玉秀她们不足三百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红三妹从后面拦背掳走的李孝诚，没容李孝诚争辩，李孝诚就被她掳到了虎头岩下。
　　红三妹带领着众土匪全带撤离。李孝诚一路上都在想着玉秀的事：首先自己是匪，玉秀能认他这个当匪的男人们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是两个阵营的人了，彼此都是敌人。再都，他们掳走了小立英，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玉秀她们内心的仇恨升到白热化了。最后，由于他们的打劫，造成玉秀的流产，这是一笔血债累累的孽债，玉秀她们能原原谅他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李孝诚迷迷糊糊地跟着红三妹们撤离，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多少日日夜夜，他都在思念与他一起从大草原逃亡出来的亲人。他很幸运，得到红三妹救援，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一条命，而与他一路的兄弟都死于非命，他多么想念他的亲人呀！自己身边的兄弟没了，他就想念二妮、玉秀、大妮、阿爹和老王爷，尽管那次让他以诱饵引开敌人，但他作为一个仆人，为主人效命是他的宿命，想得多了，他就想开了，也就不再恨了，他多么想见见自己的阿爹，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吗？头发是不是全白了，想想阿爹，大半辈子在草原上度过，那青青的大草原是他最忠实的伴侣，没想到在晚年却如此巅簸，他作为一个儿子，没有尽到半点儿孝心。
　　
　　想着想着，堂堂男儿也流下了几滴辛酸的泪水。他的内心有着人间最真实的真善美的一面，那是青青大草原上遗传下来的纯朴的民风。他又想到了二妮、玉秀、大妮们，这些女孩子和他是在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是有着人间最纯洁感情的发小，有着打断筋骨还连着筋的亲情，他怎么能不想她们呢？
　　红三妹带着土匪们正在加紧赶着三辆马车超速往牛心山赶去，他们必须摆脱虎寨红心队的追击，保证粮食送到牛心山，为彪爷及山上的兄弟献上一份大礼。为了保证粮食的安全，按照惯例，她派出了一小队阻击追兵，于是，她命令红四妹带了五个人阻敌十分钟，十分钟后准时撤离。
　　红四妹领命而去。
　　李孝诚一路想着虎寨与玉秀、大妮邂遇的事儿，时不时地走神，此时，他又在想：怎么没见阿爹和二妮呢？难道他们出事了？他的心七下八下的，想来想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去看看！当他听到三妹要四妹阻击敌人时，他便拦住了四妹，说：“四妹，押运粮食的事情重于阻击追兵，人去多了，粮食就得不到保护，还是我一个人去阻击追兵吧。”
　　说罢，他从一个机枪手的肩上夺过机枪，又要了几棱子子弹，然后走到三妹跟前说：“三妹，你带着众兄弟负责保护粮食，我负责断后。”红三妹听了，坚决不同意，她怕李孝诚出什么意外。但李孝诚坚决要去，他的理由很简单，粮食最重要，把粮食安全运送到牛心山，交了投名状，他脸上有光，阿爹和三妹脸上都有光。其实，他的内心打着他的小算盘。他的这个理由让红三妹无话可说，是呀，牛心山已经开始断粮了，再不把粮食运回去，可能会引起不安和骚动。于是，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李孝诚，说：“孝诚，你要注意安全，挡不住了就赶紧往回撤。”李孝诚听了红三妹的话，很乖巧地点了点头，面对眼前的这个在他面前很温柔的女人，他的内心翻起了五味瓶，为自己内心的想法感到羞愧。红三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而他却没有把心给她，没有把自己整个身心献给牛心山。红三妹还为他生了可爱的小立雄，使他的根传了下去，而他还对二妮和玉秀念念不忘，他的心里有种负罪感。想到小立雄，他又疾步走到小立雄面前，摸了摸小立雄的头，说：“雄儿，以后你要听阿妈的话。”小立雄也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但他的另一只手却拉着小立英的手，小立英被一个土匪驼着，哭哭啼啼的，小立雄一路都在安慰小立英说：“妹妹，别怕，他们不敢欺负！”李孝诚又走到小立英的面前，心想这孩子一定是玉秀的骨肉，心里又一阵难过，不过，孩子在红三妹手中也好，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三妹的为人，她是牛心山上真正的圣姑，是心善之人，小立英跟着她，她一定会好好待她的。至于，拿小立英当肉票换粮食，就眼前的情况看，小立雄跟小立英站到了一起，是一对亲密无间的伙伴，红三妹一定会改掉她的那个想法，让小立英陪伴着小立雄，让这一对小鸟快快乐乐地长大。
　　转过身来，李孝诚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红三妹，他确实对不起这个女人，也许他们就此别过，今生无缘再见。他真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但眼前的红三妹是真实存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刚才还是风风火火的火凤凰，被情郎如此的举动弄得竟然有些忸怩起来。众土匪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硝烟弥漫的战争场面又烟消云散了，紧张得到了缓和。
　　李孝诚松开了他的怀抱，又轻轻抚摸了几下三妹的腰背，眼上滴下了两眼泪，被红三妹看见了，三妹以为是李孝诚激动流下的泪水，就微笑着说：“孝诚哥，快去快回！”
　　李孝诚转过身离去了。以前，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以为阿爹、二妮、玉秀等人已经不在了，因为他知道追杀他的人的凶残，玉秀他们也逃脱不了厄运，于是，他遇见了红三妹，本打算和三妹在牛心山上恩恩爱爱一辈子。可他真没想到，这次纳投名状竟出现了奇迹，让他遇见了大草原上的亲人，他要见他们！他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是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的！
　　红三妹在李孝诚转身走了几步远的时候，又飞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李孝诚，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什么话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孝诚哥，我在牛心山上等你。
　　红三妹转身飞去了，她带着马队渐渐地消失在路的尽头，消失在茫茫的大山之中。
　　李孝诚扛着机枪一步一步往回走。
　　谁也没有想到，红三妹和李孝诚这次在一起竟然是他们这一生中的最后一面，那一个热吻也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