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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二姐小雪的死因始终是个迷

作品名称:小 镇 1976(小说)      作者:陈兵      发布时间:2017-11-16 16:28:25      字数:4079

  对于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和二姐小雪的突然死亡,陈小秋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一天,大姐小满、二姐小雪和母亲三人上西院老方大哥家去推磨。老方大哥以前开过磨坊,用毛驴拉磨。合作化以后,毛驴入了社,他自己又回到土地上去,石磨便成了附近邻居们公用的了。推磨的过程中,不知因为什么事小雪和母亲顶嘴,母亲生气动手打了小雪。这种事在她们家是从来没有过的。大姐本来就有重病在身,见此情景立刻晕了过去。幸亏老方大哥和小哥方国良闻声赶到,帮着把小满唤醒送回家,又把磨给推完,磨好的苞米面也给送到家里来。
  母亲和小满从老方大哥家回来以后,小雪从水缸盖上把两只空水桶拿下来。空桶一响,母亲就知道她们要去拉水。每年冬天一下雪,孩子们就不愿再花二分钱去挑自来水,而要到蚂蚁河去拉水。母亲为此说过她们,怕她们出事。可是孩子们贪玩,要在大河上滑冰、溜爬犁,冬天河水也清,以后母亲也就不再阻止。今天,母亲也听见水桶响了,要不是刚才小雪惹她生了气,要不是小满躺在炕上气息奄奄,她还会跟小雪说一声,不让去的。小雪知道母亲和姐姐在屋里,知道小秋也在屋里,正偎在母亲和姐姐身边,今天也不再闹着要坐爬犁了。她们都不理小雪了,只有小雪自己了。小雪心中感到一阵孤独和凄凉。当她把空桶放在爬犁上独自走出院门的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小的时候,蚂蚁河在她们心目中是个遥远的地方,是景阳镇的北部边缘了。今天,小雪不再嫌它远而嫌它近了。她宁愿这条雪道没有尽头,让她就这样走下去,走一年,走十年,走一辈子,走到天涯海角。她步履沉重,棉胶鞋在雪地上拖出重重的声响。她一手插在棉袄口袋里,一手牵着爬犁绳子,爬犁在她身后一歪一斜地拖着。走到道北下坡的时候,她也没像往常那样坐在爬犁上滑下去。有两个男孩子滑下来了,把她的爬犁撞到路边去,一只水桶滚落下来。那两个男孩子哈哈笑着扬长而去。她不急也不恼,默默地放好水桶继续向前走去。
  近来她明白了许多事,只可惜都太晚了。她也明白了,姐比自己懂事多,比自己懂事早,所以姐才有更深的痛苦。从哈尔滨看病回来,姐的病并未见好转,可是她却更加卖力地做活,好像全家的活都由她一人做了才好。
  小雪走到了蚂蚁河。大河上下白雪茫茫,只有汲水的冰窟窿是黑的,像一只圆睁着的怪兽的眼睛。今天来拉水的人也特别少,只有刚才小雪碰到的那两个孩子。他俩只拉了一桶水,已经汲上水往回走了。他俩看了小雪一眼,认得这是令男孩子们望而生畏的小雪,但不明白为啥今天他们撞了她的爬犁,她却没朝他们发火。这使他们产生了报复的欲望,用小雪常常嘲笑他们的话来回敬她,在她的背后喊道:“逃学鬼儿,卖凉粉儿,打个碟子不够本儿,回家一算帐,挨了两鞋底儿。”小雪不理睬他们,独自来到河上。
  小雪把爬犁调过头来,提着一只水桶在冰窟窿旁边伫立片刻。冰窟窿很小,只能放一个水桶下去。冰下面,河水在流,听不到声响,因为冰厚水深。冬天,人们总是把冰窟窿凿在河中心,这里的水清。小雪听大人们说过,掉进冰窟窿是没救的,一掉下去就被水冲走,窟窿那么小,而冰又那么厚,那叫顶锅盖。冰窟窿周围,提水时泼洒的水一层层凝结起来,冻起了一圈很高的冰凌。提水的人都是站在冰凌下面,向前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桶放下去提水,免得滑下去。小雪来到冰窟窿跟前,直着身子抬脚便站到了冰凌上。站到冰凌上,身子提高了一点。她想向镇上回望一下。她有点想家了,想母亲,想姐姐小满和妹妹小秋。她有点后悔刚才说的话。她不该惹母亲生气。她想跟母亲道歉。小雪没感觉到,在外面这么长时间,而她只穿了一身空心棉衣,身子早被冻透了,两只脚和小腿已经麻木。当她站上冰凌扭身寻找自家房子的时候,身体失去了平衡,重心向前倾斜过去,两只麻木的脚失去控制,顺着冰凌滑了下去。“妈!——”她尖叫一声,整个身子霎那间便落进冰窟窿里不见了。
  那两个拉水的男孩子听见叫声回头一看,人不见了,只见一只水桶在冰上滚动,知道是有人掉冰窟窿了,扔下爬犁回身便向大河飞跑。
  小满在炕上躺下不久,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要带她到镇上去。母亲不知所措,一直跟到大门外,刚好碰上那两个飞跑回来报信的孩子。
  听到消息最先出来的是老方大哥和小哥方国良。老方大哥一声吆喝,东院的大叔大婶,南院的大哥大嫂也出来了。道北老郭家兄弟俩得了信也吆喝起来。谁不认识小雪?她爹是景阳镇上最早也是最老实不过的庄稼人。不光是种地的,还有开磨坊的,摊煎饼的,卖豆腐的,掏大粪的都出来了,连一向游手好闲的韩长脖也来了。他们听说小雪掉了冰窟窿,随手抄起一件家什便往蚂蚁河跑,到了冰窟窿跟前就动手凿冰。老方大哥向下一看,见冰下河水流得很急,连忙大喊:
  “不行!人早冲走了,快到下面去截!”
  人们忽啦一下都往下游跑。到了高丽大坝跟前,老方大哥一挥手说:“沿着这条坝凿冰,快!”人们在坝上拉成一排,各自用手里的家什凿起来。铁器的碰撞声和坚冰破碎的脆响充斥在坝上。冰碴飞起来崩在脸上,崩进嘴里和眼睛里。人们顾不得这一切,也顾不得发问:是谁叫孩子来拉水,这冰天雪地的?二分钱一挑的自来水也吃不起吗?是谁凿的冰窟窿?他不知道孩子会掉下去吗?
  不大功夫,冰河被拦腰凿开了一条二尺来宽的口子。老方大哥用铁锨伸进水里试探,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知道这正是下面的人,便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把人捞了上来。
  小雪躺在冰雪上了。人们围拢过来。小雪的头发被河水冲成一缕一缕的,脸像雪一样白,左颊有一条伤口,眼睛紧闭着,嘴却张得很大,一只手抓着衣襟,另一只手抓着一块石头。不难想象在她被溺死的瞬间曾经进行着怎样惊心动魄地拼搏和喊叫。她的脸被巨大的痛苦扭曲了。痛苦、恐怖和绝望凝结在她的脸上。她喊了些什么?她抓住了什么?她想把头上的坚冰顶破,还是希望在最后的时刻让妈妈听见女儿的喊叫?“妈妈呀!妈妈——”她似乎还在叫,人们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叫声。在当时,当她被河水冲滚着,被窒息着的时候,她或许根本就没有叫出声来,而她那小身子所作的顽强挣扎也完全没有用处。小雪是再也不能叫,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方大哥抚摸着她的脸,试图把她的下巴推上去,把她的嘴唇合拢,可是没有用。他的泪珠滴在小雪惨白的脸上。小雪的棉袄大襟敞开着,不知是被水冲开的还是被冰凌划开的。人们看见棉袄里面只有一件花布衫,还是夏天穿过的。腹上也有一条伤口。老方大哥把她的布衫扯平,把棉袄扣子一个个扣起来。
  加工厂的汽笛响了。人们觉得今天的汽笛声像呜咽。一些刚下班的林业工人也跑到河上来。那么多人围在大坝上,大坝上却出奇的寂静,没有人能说出话来。人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抹掉脸上的泪水,甚至忘记了呼救晕倒在小雪身上的母亲。他们仿佛在问:
  乡亲们啊乡亲们,全景阳镇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有好几千,怎么连一个孩子也保不住?她不是咱们自己的闺女吗?
  蚂蚁河啊蚂蚁河,你用水露哺育了自己的儿女,为什么又要把她吞噬?
  歪头山啊歪头山,你身上那厚厚的雪装何时才能消融?你冬眠得不是太久了吗?你高大的身躯在颤抖。你永远也不会抬起的头是在悼念你的女儿吗?你会永远悼念她的。可是,你能护住你膝下的儿女永远不再遭受劫难吗?
  
  听完小秋的叙述,孙波说:“那时候你不懂事,现在回头想一想,事情是再明白不过的。以马宝林那样的人,以他对你大姐的态度,他在你二姐面前能老实,能规矩吗?事情绝不会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男人在这种事上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绝没有知足的时候。马宝林更是色胆包天。他很会使手腕,又懂得利用自己的权势。当初小满出人意料地突然决定嫁给他,肯定就是他使了手段。而小满一到手小雪自然也成了他的笼中之鸟。小雪的情绪突然发生变化,一定是问题有了突变,使她无法承受。如果小雪不出事,这些细节算不上什么问题。但事实是小雪出事了,而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那么马宝林的这些举动就构成了对小雪的伤害。并且绝不止是这些小事,肯定还有更为巨大的伤害。这一切形成了小雪行为反常的决定因素。人往往坏就坏在这里,自己犯了罪还要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说人家有罪。这正说明他们心虚,说明他们才是真正有问题的。”
  孙波说到这里停下来,考虑自己分析得对不对,事情能否就此得出结论。她俩默默地走着,双脚踏在雪地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一直走到火车站小秋都没再说一句话。她心里很苦,又有点怕。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想过给两个姐姐申冤昭雪,可是事情的结局却使她认识到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她面对的是马宝林、马洪伟那些人。运动经历了不少,他们也曾受到过冲击,但最终也没动他们一根毫毛,至今他们还把持着林业局的大权。事到如今,自己没给整下去已是万幸,还敢去招惹他们吗?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小哥、孙波他们帮助了她,保护了她。现在她有些怕,不是怕自己怎么样,是怕小哥他们再为自己的事惹来祸患。高秀英的大字报不是没有来头的。他们的矛头是冲着小哥的。而要整倒小哥必然还要从她们姐妹三个身上打开缺口。小哥孙波固然对自己好,可自己也不能总依附在他们身边。
  还有,关于小哥和她的关系,也有一些风言风雨传到她耳朵里来。她知道这都是那一伙人别有用心的捏造。她丝毫不怀疑小哥的为人,对自己她心里更有数。可是关系太密切了难免不招人嫉妒,不招来闲话。和阎松林的事在医院传开以后,她和孙波的来往已经少多了。要让谣言不攻自破,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嫁出去,快点结婚。眼下结不了婚,到林场去也是一个很好的退路。这么一想,她到林场的主意是拿定了。
  候车室里十分冷清。地中央的大铁皮炉子已经熄了火,炉子门口积了一大堆柴灰。孙波买了一袋水果糖,她俩紧挨着坐在长椅上慢慢吃着。候车的人不多,除几个乘客之外,也有来闲逛的,还有褴褛的乞丐和盲流。不管什么人,进候车室都要往她俩身上看两眼,好像她们出现在这里是件稀罕事。
  孙波见小秋心事重重,便问:“想啥呢?”
  小秋小心翼翼地问:“小哥打算怎么办,他还想上告吗?”
  “为啥不上告?这么冤枉的事就这么完啦?再说,你不告他们,他们也饶不了你呀,到现在不还说她们有罪,是反革命吗?这才叫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回咱们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小秋看孙波这么大嗓门说话,怕引来更多人的注意,便不再说话。孙波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也不知小秋听进去没有。火车进站了,她俩一起检票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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