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校园偶遇(1)

　　八月底的北方小城依然酷暑难耐，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头顶。中午过后，天气就有点儿热得透不过气来，远处传来几声轰隆隆的打雷声，大片浓密的黑云横在天边，开始慢慢地扩大了。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踪影，天空陡然变脸失色，风肆虐地摇晃着校园里那几棵纤细的小树苗。一道巨大的闪电在破棉絮似的黑云里“呼啦呼啦”地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天际。白亮亮的雨点瞬间“哗哗”落下，在地上砸起了许多尘土，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滂沱大雨就这么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了。
　　此时，海城中学教务处正在进行高中新生入学报到，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学生顿时乱作一团，慌忙挤进了楼道避雨。
　　这时候，从校门口远远走来一个女孩子，白皙的皮肤，恬静的面容，高挑的身材。齐耳学生头变成了一捋捋的贴在头上，一袭绿色长裙湿漉漉的紧裹在纤细的腰围上，白色的凉鞋也无可避免的踩在水里而变成了雨鞋。一副温婉恬静的样子，让人不禁产生怜惜之情。她正心急如焚地在校门口公布栏的若干个班级名单中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不知分在几班的她还没有办理报到手续。
　　“在那边，高一六班，沈香茗。”就在她努力擦拭着被雨淋而无法看清东西的双眼的时候，一个怯怯的男声传了过来，她的头顶同时也多了一把雨伞。
　　她扭头看到了一个足足高她一头的阳光男孩，正憨憨地对着她笑，手里撑着一把雨伞，除了头部还在伞底下，多半个肩膀都在雨中淋着。见状，沈香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往伞外侧让了让，留出更大的空间示意他靠近一些。他虽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僵硬的身体却留在原地丝毫不敢靠近一分。性格有些内向的沈香茗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天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们是一所中学考过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你啊？”
　　他憨厚地挠了挠头，看着沈香茗傻傻地笑着。他做梦都在盼望这这一天，他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秦岭，想告诉她太多太多的心里话，然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能关切地说：“快去报到吧，一会儿该结束了，一个上午都没等到你，下午还来得这么晚。”
　　话一出口秦岭就后悔了，虽然在特意地掩饰，但是终究还是暴露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他半天再也说不出话来。沈香茗寻思着他的话，好像他是在特意等她似的。难道他认识她？她在脑海里瞬间把初中学校的男生过了一遍，确实不曾认识这个男孩子，她感到有点儿懵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秦岭。略显尴尬的秦岭不由分说地将雨伞塞到了沈香茗的手里，然后一扭头钻进了雨幕中，留下了沈香茗呆如木鸡般地独自站在原地。
　　这一切并没有逃过不远处赵铭那双眼睛，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岭。他俩从小就是玩伴，亲如手足，赵铭的家人对秦岭也是视如己出。他们一起上小学、初中，这次又考入同一所高中，更是形影不离。性格内向的秦岭总是寡言少语，而赵铭则是油腔滑调，在同学群里是个典型的“活宝”，但是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你终于逮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了，苦苦等待了一年，着实不容易啊。看这雨下的，天助你也，好事不成都由不了你。只是，只是这把伞是我的，你拿我的伞做好人啊？”赵铭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对着刚跑进楼道避雨的秦岭阴阳怪气地说道。
　　“嘘！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我刚才都说漏嘴了呢，还好她没说什么。你的伞就是你的伞，权当奉献了，哥哥我借花献佛，行吗？”秦岭回过头来瞪了一眼赵铭，压低嗓门悄悄地说道，并用手指在嘴边做保密状示意赵铭。
　　
　　黄昏时分，雨还在下着，学生越来越少了，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之一，占地一百多亩，被誉为花园式学校。校园里三季有花，四季常青，假山喷泉，曲径长廊，环境优雅，人文气氛非常浓郁，县城几十万初中学生都殷切地渴望能够考入这所高中。从小到大一直是“学霸”的沈香茗也不例外，她的内心油然而生了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之情。只是，此刻的她无心欣赏美景，她在四处寻找那个给她送伞的男孩。独自溜达了近一个小时，她寻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也没觅到男孩的踪迹。
　　雨这么大，没有伞他怎么回家呢？也不知道他家住得远近。刚才傻得也没问问他的名字，这找都没法找，该怎么办呢？沈香茗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愧疚和自责，她的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他咧着嘴，红着脸傻笑的样子，举目四眺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哎！真是不应该接他的伞，宁可淋雨，心里还踏实，这弄得心理压力多大啊，改天还得找着去还他的伞。感觉跟许仙给白娘子送伞似的，苦厄多多，有情人一生难成眷属。这兆头不好，我才不要呢！想到这里，沈香茗为自己这天马行空的丰富想象力着实吓了一跳，她突然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令思绪戛然而止。
　　沈香茗默默地走出了校园，边走边环顾四周，直到确定真的不会再遇到那个男孩的时候，她终于无奈地大步走向了车站。
　　“走了，走了，快出来吧！”看着沈香茗逐渐远去的身影，赵铭急急忙忙对着藏在男生厕所里的秦岭大声呼喊。
　　“真走了啊？你没骗我吧？别我一出来碰个正着？”厕所里传来秦岭半信半疑的声音，他并没有敢贸然走出来。
　　“没骗你，没骗你，这事能骗你啊？骗你你还不得跟我急啊？走远了都，快出来吧。”赵铭着急地回答道，声音也提高了若干分贝。
　　秦岭这才悄悄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看看周围，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快追，你在前，我在后，保持距离，别让她一回头看到了。”秦岭突然对着赵铭厉声喊道，并一个箭步冲出了数十米之外，全然不顾外边的大雨。
　　“啊？你还真追啊？不早说，这还能追上吗？早走了半天了，叫你出来你不敢，现在又开始要追？你咋不自己去，啥事都要拽上我？鬼也是你，神也是你。”赵铭不满地嘟囔着，却又不得不紧随其后撒腿就跑。
　　当赵铭正气喘吁吁地往前冲刺的时候，秦岭已经站在校外的那棵法国梧桐下了。他一把拉住赵铭说：“别跑了，别跑了，再往前跑就撞上了。让你跑我前边，你咋这么慢的？咱远远地跟着吧，她打着伞应该不会回头吧？”
　　“哥哥啊，你没发烧吧？她打着你的伞，不，是我的伞，咱都没有伞了，你还淋雨追人家干啥？看把咱都淋成落汤鸡了。你别忘了，咱俩的自行车还在学校呢！”赵铭上气不接下气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竟不忘将手搭到了秦岭的脑门上笑着调侃着。
　　“去你的，你才发烧了呢！夏天的雨一会儿就过去了，淋会儿雨，怕啥？”秦岭一闪身躲开了赵铭的手，表情严肃的反驳着赵铭。他恍然大悟，光顾着沈香茗了，把这一茬竟然都给忘记了，要不是赵铭提醒，还真把自行车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看他俩浑身湿透的窘相，再看看远去的沈香茗，他顿时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还是猴精的赵铭脑袋瓜转得快，他一挤眼睛开导秦岭：“别追了，放心吧，是你的人她就跑不了。你不就是想知道她家住哪儿吗？她这是往车站的方向走，难不成你还准备跟她上同一辆车不成？明天就开学了，还怕她不来上学？”
　　秦岭若有所思，赵铭又继续说：“你们是一个班，‘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你好好的巴结巴结兄弟我，我到时候帮你追，就是遗憾咱俩不是一个班，不过不影响结果，保证成功。你脸皮薄，兄弟我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你唱红脸，我唱黑脸，好事全是你的。而且今儿回去，还不给咱姐告状，你看兄弟咋样？”
　　一想到姐姐秦楠，秦岭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雨滴重重地落了下来，赵铭连忙躲开，而秦岭还傻傻地站在树下，任凭雨水灌进了脖子。从小到大和姐姐相依为命，长他六岁的姐姐同时也充当着母亲的角色，大小事情从来瞒不过她的眼睛，他也从没有想过要隐瞒过姐姐任何事情。只是，今天的事该不该跟姐姐坦白呢？早恋肯定是影响学习的，姐姐会伤心的，何况自己还是单相思呢。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旁边赵铭的唠叨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恍惚间只看到赵铭的嘴巴一张一合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秦岭没精打采地跟在赵铭身后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骑过二十多里的路程，天已经全黑了。刚走到村口，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大声呼喊：“秦岭、赵铭，是你俩吗？”
　　“姐，是我们！”秦岭和赵铭连忙应声回答，并大步走上前去。
　　“从身影看着就像你俩，我去你家问过了，你没回来，我就知道你俩是一起的。快回去吧，咱姨也在家等得着急呢，饭都没吃。看你俩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别着凉了。”秦楠亲切地对着赵铭说道。
　　“姐，那我回家了。”赵铭规规矩矩地跟秦楠打招呼，黑暗中却不忘对着秦岭挤了挤眼睛，一溜烟骑上自行车走远了。
　　“你可是回来了，知道姐有多着急吗？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新生报到你就用了整整一天时间，你说你干嘛去了？”走到家门口，秦楠边帮秦岭抬起自行车后轮，边皱着眉头批评他。
　　秦岭低下头刻意回避姐姐的问话，一把便轻松地将自行车扛过门槛放进了院子里，他心虚地对着秦楠说：“姐，我自己来，不用你动手，就一自行车嘛，轻得很。再说了，我都是大人了，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看这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去换换去，我去给你煮面条，很快的。臊子是提前做好的，水也早开锅了，就等你回来了煮面呢。”秦楠从屋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塞到秦岭的手上，然后手脚麻利地系上围裙，坐在灶台边开始烧火。
　　听着姐姐慈母般的絮叨，秦岭的心里五味杂陈，机械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天不语。
　　“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今天我给你带的钱不够？还是担心寄宿学校学费太高？没事，别怕，有姐姐呢，爸妈不在了，我来扛这个家。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上重点院校没问题。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能考进那所高中的可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啊。”秦楠慢慢停下了拉风箱的手，习惯性的给灶台里扔着麦秸秆。看着微微燃起的火苗，她充满怜爱地对弟弟说。
　　“姐，不是钱的事，是……没，没什么事情。”秦岭欲言又止，闪烁其词地回答。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秦楠的心里闪过一丝的疑惑。
　　“过几天你就要去上学了，我们说说话吧！”秦岭顺手把衣服放到了一边，揽过姐姐的肩膀坐在旁边，娴熟地拉起了风箱。
　　“真好，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我做饭的时候，你给我拉风箱，脸上弄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花猫样，还颠颠地跑来跑去，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你小时候的傻样呢。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还是个拉风箱的小孩，现在一眨眼都成大人了。”秦楠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了。
　　“姐，都怨我，你别想了，好吗？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很出息，都很争气，父母在天之灵会为我们感到欣慰的。”秦岭急忙安慰姐姐。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小山村，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村中淙淙流过，两边的树木在河水的滋润下高大茂盛，不知名的花草郁郁葱葱。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村民互帮互助，生活其乐融融。村里的年轻人大都进城打工，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儿童，只有在农忙和过年时节才会回到村里。和村子里红砖青瓦的小洋楼相比，显得破落很多。屋里没有几样像样的家具，墙壁上满是挂着漏雨留下的丝丝痕迹，窗户上的玻璃残缺不全，地面也凹凸不平。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墙上贴满的他俩从小到大的奖状在闪闪发光。房子虽然很破旧，但是，里里外外却收拾得格外干净。
　　做好了晚饭，秦楠和秦岭便坐到了院子里边吃边说话。寂静的夜晚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喧嚣，雨后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天上的星星在不知疲倦地眨巴着眼睛。凉风习习，院子里那棵高大的白杨树随风哗哗作响。白天此起彼伏的知了声已经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蟋蟀那清脆的歌唱声。在田间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已经陆续回到了家中。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的声音，打破了这夜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