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若非的哀伤

　　古国雄五十四岁生日那年，若非回家去给他过生日了。那一年是春天，若非也是二十四岁的男人。两个人从第一次起已经爱过了九个年头。
　　二十四岁的若非已经在鹭岛经历了或正经历着好几件与他有关的事情，如与安安，如与宋雯雯，如与李剑艺，如与老钟。
　　这几件事情加起来，几乎都没有让若非安静过。都是在风雨中走来走去，飘飘摇摇颠颠簸簸的，让人不得安宁清净。
　　若非想不透生活为何这么爱与他做游戏，把这么多的是是非非都交付给他，让他小小的年纪不断的经历着承载着。若非有些了累了，很不想这样的生活再这么继续下去。
　　时间转得很快，就这么“稀里哗啦“的把年轮给增长了不少。若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挥霍了那么多年时光。
　　九年，从一个小屁孩到一个热血青年，若非也不晓得自己干了一些什么。那些日子好像不是按年过的，是按日过的，过了九天。往日的那些人，一个个好像都还在身边从未走远，可实际上已经隔了几个世纪的距离。
　　若非很想找到一个出口结束这样杂乱无章的生活。人生能有多少个九年？再这样晃荡九年下去，自己就是三十多岁的人，到时候依旧一无所有。
　　若非很清楚，自己与古国雄之间的关系只能是那么糊涂的维系着。若非还很清楚，古国雄不是他的，是肖大婶的，是女人的。可若非放不下古国雄，也没有找到一个人能替代了古国雄从而让他温暖，让他无忧。
　　随着自己的年纪增长，随着老父母的老去，以及家人，同事，同学们对他终生大事的追问，让若非有了从来没有过的苦累和压力。这苦累背负在身上，压得若非喘不过气来。若非很想死了算了，一死百了，不用看人得脸色过活。
　　说是给古国雄过生日，而古国雄却不在家。若非没有提前告诉古国雄他会回来，准备给他一个惊喜。若非扑了个空，古国雄带着小女儿去他大女儿家那边玩去了。
　　没有见到古国雄，若非很是失望。若非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想念他的身子，想念他的胡子，更想看看他穿中山装的样子。
　　古国雄早已告诉过若非他已经跟原配离婚了，现在住在肖大婶的家里，跟她相辅相成地过日子。
　　看到若非，肖大婶翻着白眼讲了几句话，几年前的那份热情消失的毫无影踪。若非明白，那是因为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伤了心怀。
　　若非放下一大包衣物和补品，没有告诉她刘丽雅和刘丽萍的事情。若非不乐意告诉肖大婶关于刘丽雅姐妹的事情，他就不说，要等她们姐妹自己去说。这么多年了，她们姐妹还是没有跟家里联系，是不想让家人伤心，让她们自己伤心。
　　若非回到老家，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心里非常难受。老父亲和老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大不如前了，随时都有可能归西而去。
　　若非也哀叹自己没有实现过一次诺言。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成就，没有在城里有房子有车子，没有接上老父亲和老母亲一起生活，内心无比愧疚和羞愧。虽然老父亲和老母亲从来没有提过若非之前说过的任何诺言和理想，但若非能感觉到老父亲和老母亲在心里还是有失落。
　　怎么说若非都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了。在村子里，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开始找对象，开始过固定的生活；而若非连个对象都没有，甚至都不谈一下找对象这么一回事。常年不回家的若非也没有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也没有买房子的意思。尽管若非这些年寄回了不少钱，也托付家里帮忙修了房子，可这房子若非也不回来住。面对如此多问题的若非，老人家心里不免是有失落的。
　　若非也隐约里看到了老人家眼里闪过的不安，促使他更觉得愧对了他们的养育之恩。偏偏若非又发现了一个隐藏了二十多年，唯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回家后提了买回来的水果和一些衣服准备给隔壁家的二哥家里送过去。家里早已分家，老父母在几个儿子女儿家中轮换着生活。若非没有回来，轮到他抚养的时候他把钱打回去，谁养老人家钱给谁。
　　那是夜里，天上的星星和满天飞的萤火虫映照亮了山村的大地。若非提着水果和衣服，往隔壁二哥的家里走去。刚到门口，若非听到了二哥跟嫂子关于家庭财产在吵架。女人嘴巴大，一个不留神把若非的秘密给倒了出来。
　　大概是嫂子也忘记了若非在家，忽视若非的存在。也许是平时若非在外头工作，嫂子跟二哥吵架的时候也经常提到若非，因此嘴巴上顺溜了，一下就把若非的身世给蹦跶了出来。
　　嫂子的声音：“为什么分老房子我们要少一间？为什么若非一个人还要比我们多？”
　　二哥的声音：“你要那么多老房子做什么用？若非出了那么多钱帮我们盖新房子你还嫌弃不够啊？我们能分到已经就不错了，你别在这里吵。女人就是女人，心眼那么小，你跟泼妇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什么都想要。”
　　嫂子的声音：“他出钱帮我们是应该的，他修房子也是我们在帮忙。他是捡来的，你们家也养了他那么多年，他不是我们家的人，就不应该分那么多。”
　　二哥的声音：“你管他是怎么来的，关你什么事。他住在这里就是这个家的人，他就是我们的弟弟。你不要在这里发疯，信不信我打你。”
　　嫂子的声音：“你打啊，一个捡来野种还当成宝了。不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杂种，凉亭里捡得杂种……”
　　若非听到他们这段对话时感觉到天昏地暗。杂种，自己真的是杂种？就是以前刘麻子骂他的时候，骂得杂种？是从凉亭里捡来的，没有人要的杂种？
　　若非不敢信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的身上会藏有秘密。也不敢信，活了二十多年家人无一人跟他提起过这件事。若非有点接受不了，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若非想不到自己得知自己秘密的方式会是如此奇特，奇特到他想呕吐。那个看起来一脸慈善的嫂子，她的心怎么会如此阴暗？她的话怎么会如此刻薄？她怎么会跟已经过世的刘麻子那样？
　　若非想不通，实在想不通。若非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嫂子，从来没有。每次回家来，若非都没有忘记过嫂子和孩子们。若非心里有他们，那是一家子。嫂子嘴里蹦出来的话，伤透了若非的心。
　　若非转身提着水果和衣服回家了。那一夜若非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他在设想到底是谁能这么狠心把他丢弃下来，他们又去向了哪里？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敢出来？他们想必现在也是老夫老妻了吧？
　　隔天，二姐若琴听若非回来了，特意赶来了家里看望他。若非找若琴在屋后面的山腰里问了自己的身世。二姐起初死都不说，后来禁不住若非的盘问就告诉了若非，不过二姐若琴要若非不去追问父母才会告诉他。
　　若非答应了，他只想知道一下自己是怎么来的。若琴跟若非讲了，他真的是老母亲从后山凉亭里用竹篮子提回来的，只是不晓得是谁放在那里。
　　若非答应了若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坐在后山坡看门口的小河水若非感觉自己是一叶小舟。那一对男女把他放进水里，随意漂流，没有目的，在那里搁浅那里就是他的家。
　　若非有些心酸，有些道不明的心酸。从来没有想过养育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家人跟自己竟然没有血缘关系。若非忽然觉得老父亲和老母亲的伟大，别人不要的生命他们当成宝一样抚育成长起来。
　　坐在小山坡的若非，觉得脚下的村庄实在可爱，每一陇田每一条小径都那么有意思。若非也觉得脚下的小村庄忽然变得神秘，因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村庄。若非是这个村庄里的传奇，是一个神秘的人物。面对自己的身世若非恨不起来，这就是天命。
　　老父亲和老母亲忍不住追问了若非的婚事。若非撒谎：“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女朋友了，人家想我在城里买房子才跟我结婚呢。放心吧，过几年我就能买房子了，到时候我们在城里生活，把你们也接过去帮我们带孩子。”若非嘴里这么说，心里在滴血。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让老父亲和老母亲享福，也没有把他们接到城市里转转，自己多年许下的诺言恐怕是不能实现了。若非满脸羞愧，身子被火烧般难受。
　　在去鹭岛的路上，若非发消息给古国雄，写好准备发，还是硬了心肠删除。如果，肖大婶不说，也不把那些礼物给古国雄，他是不会知道若非回过家的。也不会知道若非这一趟回来发现了自己的身上的秘密，一个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车子驶进鹭岛的那一刻，若非把自己置身时光隧道。自己是从外星球来的，来这世界只为感受一次人生的洗礼。来去匆匆，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