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分离会让一个人在成长中变得更加坚强，让一个人的情感更加丰富而又厚重。
　　郝阳正是经历了这几个阶段。去县城上高中，他离开父母内心世界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新鲜和刺激。上大学远离家乡，初尝长大后莘莘学子的成就感和背井离乡淡淡的忧伤。在今天二十多华里的距离，他觉得那是一段漫长的路程，人生的征程从今天就要开始了。郝阳的内心在不断的翻滚着，有几次好想对着天空大声呐喊放声大哭，他压抑着着自己的情绪。车突突地向前行驶着，远处的山转着方向，近处的树木像做错事的孩子向后面躲避着。将近中午的时候，郝阳来到了安阳乡政府的大门前。车停在那里，李树山帮助郝阳把行李拿了下来，说有其他事情要办，客套几句话便分开了。郝阳来到传达室说明来意，看大门的老孙满脸笑容地走到门口，他指着后面的平房说：“你往前走，看到前面的平房第五个门，上面写着主任办公室就是了，记住，是陈主任啊！”
　　“嗯，谢谢！”
　　“不谢！不谢！”
　　老孙用大蒲扇扇着，又连忙回了两句。
　　郝阳肩上斜挎着包，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提着脸盆。像搬家一样来到主任办公室门口，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地敲了敲门上的玻璃。不大一会儿，室内传出一声中年人的声音：“进来！”
　　郝阳提着东西走了进去，在靠门口的左侧站立在那里；此刻，正在埋头写材料的陈主任嘴里嘀咕了两句。
　　“稍等一会儿，等会儿啊！”说完，又继续写了起来，郝阳理解写材料的心思，关键时刻是不能断笔的。文字这东西，有时也很奇怪，灵感来了就要及时去扑捉它。不然，过后是就变成其他的意思。大概过了四五分钟，陈主任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学生模样的郝阳发懵。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脑门说：“你是郝家湾的郝阳，是吗？”
　　“是我，陈主任。”郝阳回答道。
　　“坐！坐！坐！江乡长特意吩咐我了，说是北京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来了，哎呀！欢迎！欢迎啊！”
　　陈主任说着走上前和郝阳握了握手，这种热情多少让郝阳有点不习惯。毕竟，他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学生味。郝阳坐下后，陈主任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给他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紧接着陈主任按照工作的程序，给郝阳介绍了乡里的一些简单情况，包括民政、民事、教育、治安、财政等科室。又介绍了乡里的领导班子，特意着重说了一下耿书记和江乡长两位领导。尔后，又问了一些郝家湾和郝阳父亲近来的情况。提起郝青山，陈主任又竖起了大拇指夸奖了一番，说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弄得郝阳怪不好意思的，但发自内心对自己的父亲还是由衷的敬佩。郝阳没有过多的话茬，一直坐在那里听着陈主任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腼腆地泛起笑容并微微点头。陈主任最后安排了郝阳接下来的工作，说明了让郝阳留在办公室工作，主要是负责上报材料、投递信息，来访来信处理和农业技术等工作，杂七杂八的，郝阳认真地听着默记在心中。没来之前，村里的王春山没少找他唠叨。有时候，还会献媚地恭维他几句。念过大学的郝阳也多少想到这些，这乡政府不就是多了一些吃公家饭的人呗；至于工作，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这能算啥！只要自己喜欢干，就一定能干好。工作布置完后，陈主任拨了一下电话。不大一会儿，来了一个比郝阳稍大几岁的小年轻人，进门就说：“陈主任您找我。”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新来的郝阳。”
　　“我叫李为民。”还没等陈主任介绍，小李就主动说出自己的姓名。
　　初次见面，两人简短客套了几句。然后李为民帮助郝阳提着东西一起走了出来。
　　
　　晚上，郝阳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而睡在对面的李为民早已进入了梦乡。郝阳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过多的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以后进入工作的想法。想着，想着，不大一会儿困意来袭，他也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醒来时，为民已开始洗漱了，他洗漱完后，进屋便笑呵呵地说：
　　“我知道你睡得晚，就没有过早的叫你，本来想晚一会儿过来叫你，没成想你醒了。”“谢谢！睡过了。”
　　“哦！不用那么客气。你也别着急，等你洗完了，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嗯。”郝阳答应一声，迅速穿好衣服拿着牙具洗漱去了。
　　吃过早饭，他们一起来到了办公室。说起乡政府大院其实也很平常，就是院子比农民的院落大一些，也是普普通通的平房，除了一些简单的办公桌椅，别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摆式。但在大多数农民的眼里它是代表国家的一级权利机构，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有什么纠纷都可以来到这里解决。要是能在这里上班那就是代表公家人了，一辈子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吃苦种地了。他们很羡慕这里，也会敬而远之。上了年纪的人们也会把这里称之为衙门，这里面包含了多层含义。是啊，执政为民。
　　上班后，郝阳拿起门后的扫帚轻轻地扫着地面，李为民拿起一块抹布，来到了室外的水池边习惯的清洗着。提前上班打扫卫生，这是单位的惯例。但对于郝阳来说也是轻车熟路。在上大学时，郝阳就养成了良好的习惯，不管是在教室还是在宿舍，郝阳都是争抢着去打扫卫生；而那些城里来的学生总是躲避着。不过，由于他的勤快，也招惹那些条件优越的学生们背后的议论，说什么傻儿巴叽，瞧他扫地的样多像锄地啊！等等讥讽的嘲笑。懂事的郝阳从来没有理会这些。唉！傻就傻一点吧，这有啥，比起家乡的父老乡亲这又有什么呢。正是这样，郝阳没有把他们说的风凉话放在心里，没有计较这些，我干我的，随他们怎么说吧。扫完地，郝阳又拿起墩布，把办公室的水泥地面干干净净的墩了一遍。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李为民还在擦桌子，就走过去要抢他手中的抹布，为民没有放手，郝阳只好作罢。他顺手拿起墙角的两个暖瓶打水去了。
　　大概是八点钟左右吧，他们已把办公室的卫生打扫完毕。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为自己沏茶倒水。李为民拉开抽屉拿出一筒茶叶轻轻地晃了几下，大概是茶叶所剩不多的缘故，晃一下好让茶叶沫子沉了下去。他打开盖子把手指捏在一起伸了进去，四个手指里捏出一些茶叶放到自己的瓷缸里，又回过头问了一下郝阳，郝阳说不习惯喝茶，李为民也没有勉强。
　　过了一会儿，李桃花背着一个军用挎包走了进来。郝阳第一天上班没见过桃花，目光对视只是微笑了一下，李为民见状赶忙说：“桃花，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同事叫郝阳。”
　　“嗯。嗯。”桃花漫不经心地从鼻腔里答应了两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肩上的军用挎包放到办公桌上，顺手拿起茶杯来到旁边的暖瓶前，为自己到了一杯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糖往杯子里倒了一些，拿起杯子在眼前晃了晃，放到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看着桌子上的材料。
　　李为民像平时一样翻开桌子上的材料，边看边喝着茶水。郝阳是新来的也没什么任务，顺手拿起一本《支部生活》的小杂志，随意翻开看着里面的内容。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为民抬起头看着郝阳说：“郝阳，这里的报纸杂志你都可以随便看看，别那么拘束。”
　　“好，我会的，你忙你的。”郝阳应答了一句。
　　李桃花只顾忙自己的事也没有插话。其实，桃花的工作就是给书记、乡长把材料分工一下。按理说这样的工作是很轻松的，也不复杂。但明眼人知道这样的差事没有关系是进不来的。
　　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郝阳也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工作，渐渐地了解了乡政府的一些简单情况，和刚来时比起来也不那么生疏了。说实际一些，像郝阳这样的高材生来到这里多少还是有点屈才。但是，对于有志向的青年人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热爱自己的家乡，把自己学到的知识运用反哺到家乡建设，传授科学种植技术，这在八十年代来说也是实属不易，是少之又少的典范。相反，在实际工作中也会招惹同龄人的嫉妒和竞争者的反感。郝阳不善言谈，不代表他不明白这些事理与社会的另一层面。毕竟，他出身于农村最底层的村干部家庭，农村的是是非非，骂大街占个小便宜，啥样的怪胎事没有。哼！你说舞台热闹，我说那些角角落落的给你抖搂出来也够丰富的。不过，腼腆的郝阳也明白这个理儿，自己做好自己的工作，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以了，尽心尽力做好工作那是自己份内的事儿。
　　一天，陈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拿起办公桌上的几个信封，在眼前晃了晃说：“这三封信是江乡长拿来的，都是关于果农的问题。小郝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一定要把交给你得第一件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啊！”
　　最后的啊字陈主任习惯性地提高了嗓门。
　　“主任，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完成。”
　　“不！是保质保量的完成，啊！”又一次啊地一声，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提高了嗓门。
　　“好！……是！”不知咋的，也许受到情绪上的感染，郝阳想起了小时候，爸爸给他指点的军人回答的方式。
　　主任拍了拍郝阳的肩膀，既满意又会心的笑着示意他可以工作了。
　　回到办公室，郝阳刚刚把信封放在办公桌上，李为民就凑了过来。
　　“什么任务啊！还装在信封里。”
　　“是关于果农技术方面的事情。”郝阳说了一句，拿起一封信慢慢打开。
　　“哦，原来是群众来信啊！”为民看了一眼桌子的信，又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群众来信有啥新鲜的，我天天见，你要想看到我办公桌上看。”
　　李桃花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弄得李为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郝阳知道他们的小心理，一个办公室的，谁都愿意上进。可是，来了一位大学生，想想自己高中没读完的那点水平，心里能不觉得别扭吗？回头再看看同是一个办公室的耿辉，来了半年多就已经被调到城里去了。李为民指望着一年半载，自己也有点进步。郝阳的到来，不能不说给了他当头的一棒。
　　郝阳一封一封信地打开，并认真地阅读着。一封是孙家屯的孙秀兰写的。一封是葫芦山村的冯来福写的。最后一封信郝阳看了好半天，看似熟悉的字体但又想不起来，这是来自郝家湾的一封来信。郝阳打开一看颇为吃惊。是爸爸的来信，爸爸没有放弃。郝青山的来信无意中鼓励着郝阳。既然陈主任说明了是果农的技术问题，这也让郝阳放心了许多。父亲的来信主要谈了以下三点：
　　1.关于修路通往各乡村共同致富，方便果农运输的问题。
　　2.关于大力扩展果农种植桃树的问题。
　　3.关于桃树品种的选择问题。
　　郝阳看后不觉笑出了声音，为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瞟了一眼郝阳，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喜事啊，值得让你这么乐，说出来可别憋出毛病了。”
　　“没……没有啊。”不知为什么，郝阳听到此话心里有点紧张，断断续续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民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在言语了。桃花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也没有说话。抬头看了郝阳一眼，端起茶杯喝着自己的茶水，抖动着自己的右腿，让她的头部也跟着晃动着，她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在茶馆里一样自由自在。
　　葫芦山村的一封来信无关紧要，主要是果树的品种和产量问题。而孙家屯孙秀兰的一份来信却大大出乎了郝阳的意料。大致的意思是以下四点。
　　1.桃树是我们山里人致富的命根子，我们要利用好。
　　2.我们要研发属于自己的品种。例如：自己正在试验的“十全十美玉桃宴”。这种品种，就是十天成熟一批，利于季节收成。皮厚肉鲜保存期会更长。而目前的桃树，在成熟的季节，大量的桃子成熟了，必须尽快把一棵树上熟了的桃子摘下来，不然很快会出现桃子坠落腐烂。
　　3.要修一条连接发达地区的公路，让人们知道更多的信息，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这里，让我们的桃子走出大山。
　　4.科技创收，科学致富。最好把果园重新组合，组建成加工厂。
　　……这些不都是我说的，是我在北京当保姆时，一个教授给我说的，他说的句句在理，要是有一天咱们这里能变成那样该多好啊！
　　郝阳看着这简短朴实的内容，自己的情绪也慢慢高涨了起来。仿佛自己一下子站在了山岗，正在欣赏着漫山遍野的桃林，看到了十全十美玉桃宴累累硕果的情景。郝阳被这一封信深深地感动着，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山村会有这样上进，这样热爱自己家乡的女孩子。而她的想法也远远超出了郝阳不成熟的想法，这样更加激励郝阳深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孙家屯孙秀兰的观点，既符合山村果农的发展，又符合了果农的长远利益。在郝阳的眼里只要改进思路拓宽眼界，就是一篇很好符合现实的论文了。
　　下午四点多，陈主任来到了办公室进门便问道：“郝阳，看的怎么样了，江乡长催了，要无论如何明天下午两点前，送交到他那里。这样吧，你晚上加个夜班，明天上午十点之前送到我的办公室。”
　　“好，我一定完成。”郝阳站起来说。
　　“主任，您喝茶。”不知什么时候，李为民给陈主任倒了一杯茶水迎了过来。
　　“不喝了，没时间了，你忙吧。那……那个李桃花呢？”陈主任突然问了一句。
　　“刚出去了。”李为民说。
　　“近来她是不是老有事啊！”主任看着为民说。
　　李为民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没有听到主任的问话，一言未发。
　　“为民你怎么不说话呢？”陈主任紧追着问了一句。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刚生完孩子有别的事吧。”李为民半遮半掩地说。
　　“产假都休完了，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陈主任嘟嘟囔囔甩出这样一句话。说完，大跨步走了出去，看这架势真的有点生气了。
　　吃过晚饭，郝阳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打开灯也顾不得自己给自己倒杯水，伏案写了起来。也许是第一次给领导写材料，他紧张的程度不亚于上考场考试。有几次是写了划掉，甚至重新开始。但毕竟是大学四年的锻炼，写材料并非难点，况且孙家屯孙秀兰的底稿框架增加了他几分的勇气。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稿子就已经写完了。他看了又看，审了又审，最后总算定稿了。然后工工整整地重新抄写了一遍，还习惯性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向上伸直了胳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真有点困了，郝阳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写完的材料放到抽屉里，这才想起来该喝点水了。他端起杯子胡乱喝了两口，困意袭来，他不住地打着哈欠站立了起来，以便消除困意。他在办公室走了两圈，锁上办公室的门就走了出去。一股凉风袭来，一下子又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紧扣了脑门一下，哎！我说那么热呢，忙乎了半天电风扇也没开啊！郝阳一边走一边暗自发笑；已是午半夜凌晨，天空繁星璀璨，郝阳望着家乡的方向，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年迈的奶奶和失音的父亲。是老奶奶把自己带大的，是父亲在自己人生的转折中，给了自己的支持，挽回了自己最重要的一步。妈妈、妹妹她们还好吗？
　　走着，走着，郝阳发现前面的树下有一个黑影在晃动，此时的郝阳不知为什么，头发瞬间立了起来，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忽然，他想起了电影中鬼故事的情节。转念一想，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这个，便径直走了过去。
　　“哎吆！撞人了，你倒看着点。”一个老者发出埋怨的声音。
　　“是您啊，大爷，我以为……哎！这么晚了，您咋还不休息呢？”
　　郝阳听出是看门的孙大爷，只是敷衍地问了一句便走开了。
　　“哦，没休，没休，随便走走。嘿嘿！”老孙头随即应了几句。郝阳径直走了过去。但他心里明白，孙大爷是为了解手方便一下。要不，这么晚了，谁没事干在深液里瞎溜达，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吗？
　　黑夜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一阵凉风。郝阳抬起头，一片乌云早已遮住了繁星，乡政府大院让黑夜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蟋蟀发出吱吱的声音，让漆黑的夜有了一丝丝生机的节奏。
　　第二天下午，江乡长坐上乡政府的吉普车去县城开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