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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酸涩岁月》第一章《单门独姓》3(小说)

作品名称:难忘那酸涩岁月      作者:世荣      发布时间:2017-10-30 22:37:59      字数:3893

  人们非常重视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打豆腐。家境好些的人家还要蒸糯米甜酒。老话说“蒸酒打豆腐称不得里手”。就是说即使有经验和技术,也不敢说每次蒸酒打豆腐都不出问题。而过年的酒和豆腐是不能出问题的。因为出了问题远不只损失了几升糯米和豆子,是新的一年的坏兆头,一年都要提心吊胆的。所以到了阴历十二月二十五六,余宝的爷爷、奶奶和妈妈都被邻居请去当顾问。
  这个时候是余宝和妹妹最兴奋最甜蜜的节日。他们跟一会妈妈又去跟爷爷和奶奶。他们走路都是跳着走,恨不得飞起来。到了年边,大人都比平时大方些。何况余宝家的大人在给他们家帮忙。年底前的几天,喷香的糯米锅巴尽他们吃饱。余宝往往因为贪吃消化不了,睡在床上喉咙里回出难闻的馊气,他也不告诉大人。
  蒸糯米甜酒除了要掌握饼药的量,还要把握温度。余宝妈妈的做法是把手伸到衣服里面去探自己肚子的温度。那就是酒坯的温度。
  爷爷、奶奶和妈妈给人家蒸酒打豆腐当顾问是没有报酬的。不过他们得到了情感上的回报,结了很好的人缘。
  
  余宝长到五六岁了。天蒙蒙亮爷爷就把他喊醒来,叫他跟着出去卖豆腐。奶奶不准爷爷喊余宝,说:“你老癫了是吧,晓不晓得‘宁可三岁离娘,不可五更离床’!”爷爷就说:“你晓得个屁!‘早睡早起,三分财喜’!”妈妈倒是帮着爷爷催余宝起床。她知道爷爷是喜欢带孙子在身边。爷爷就喜欢听别人夸他的孙子相貌好又聪明,听一次高兴一次。
  爷爷卖完豆腐回到家里,坐一会又带余宝去稻田边或菜园里转。照样见到什么可以吃的就吃,没有吃的就讲白话、鬼话给余宝听。见到别人丢下一只烂得不能用了的箢箕,就像见到了宝贝,不管上面沾着狗粪还是牛粪,捡回去放到菜园里,经雨水冲洗,太阳晒干,然后把篾片拆了,夜里点燃插在墙壁砖缝里,照着教余宝认字。家里有一盏洋油灯,那是照着奶奶和妈妈纺棉花的。篾片用完了接不上,就不认字,改成读书。
  所谓读书,就是跟着爷爷念《三字经》或《增广贤文》,还有“子丑寅夘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声音拖得很长,像唱歌。余宝长大了才知道,其实爷爷念不全《三字经》和《增广贤文》,他只记得一小部分,无数次地重复那些句子。比如“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余宝念读的次数多了,竟然能够粗略地理解含意。
  读书读累了,爷爷就教余宝别的知识,比如:天上的月亮只能看不能用手指,指了就会被月亮婆婆割耳朵;饭菜是不能浪费的,掉到地上都要捡起吃了,要是不捡起吃了,雷公爷爷会打人的;儿女不孝敬爹妈,小孩子不尊敬大人,雷公爷爷也要打人的;天落雨是神仙在哭;冬天寒冷是因为山上的树在摇风……爷爷是余宝心目中的博士,学问家。直到余宝小学快毕业了,老师教了空气流动产生风,余宝还是情愿相信爷爷说的风是树摇出来的。
  爷爷也恐吓余宝,给余宝造成困惑。余宝跟着爷爷走夜路的时候,忽然听到黑暗中一声怪响。他壮起胆子问爷爷是什么声音?爷爷说是鬼。余宝吓得发抖。爷爷说不怕,还牵着余宝的手向发出响声的地方走过去。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爷爷说:“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鬼被我们吓跑了。”爷爷问孙子:“余宝你说你的小鸡鸡是做什么用的?”余宝说:“屙尿的。”爷爷笑了,说:“现在是屙尿的。以后长大了是做种的。”余宝就吓懵了。他知道的,所有的种子都是要种在土里的。既然鸡鸡是做种的,那就得割下来,就会流很多的血。于是他睡觉都用手捂着,捂了好几年。
  余宝还有一件被困惑得更久的事情,就是他长大了讨了老婆怎么称呼?爷爷想得很远,余宝是季家的香火传人,“余宝”是小名,还得有个正而八经的“大名”才行。年头到年尾吃不上几个鸡蛋的爷爷,却舍得花钱请八字先生给余宝算命。请远在三百里外的堂爷爷给余宝取名字:欣荣。“欣”字是一定要的,余宝是“欣字辈”。余宝是阴历五月初生的。堂爷爷说树木花草一岁一枯荣,余宝出生的月份正是欣欣向荣的时节。
  爷爷问孙子:“余宝你说,你长大了讨个老婆怎么喊?喊‘欣嫂’吧,下头屋里有个‘庆欣嫂’;叫‘荣嫂’呢,也有个‘嵘嫂’。虽然字不相同,可是喊出来的音相同也是不行的。晚辈名字的音同了长辈那是‘犯上’,引起邻居吵架。”这事真把余宝难住了。他想不讨老婆就不要喊“某嫂”了。可是爷爷说余宝长大了一定要讨老婆。余宝想到了改名字。可是又实在舍不得堂爷爷取的“荣”字。
  
  余宝爹爹季寅俊在兴化一家织染厂当工人。所以邻居说他家有股“活银水”。余宝爷爷四十多岁开始腰痛,不能做重体力活,挣不到什么钱,还得花点钱治疗。爷爷人口多,没有家底。爹爹一个月只有二十块钱。所以其实余宝家里比那些没有“活银水”的还穷三分。
  大家都穷。不过穷人又分几等。白米饭加上杂粮能吃饱的算是上等家庭。长年吃不饱,青黄不接的时节靠借贷度日的算中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是三等。
  余宝家算是中等吧。从他能记事起,妈妈和奶奶每餐只吃很少一点饭。春夏麦子秋冬红薯。一年四季豆腐渣当菜。那时候余宝不懂事,以为豆腐渣和白米饭一样好吃,以为妈妈和奶奶喜爱吃豆腐渣,所以不知道怜悯妈妈和奶奶。
  他永远记得妈妈那个令他几十年里每当想起就心痛欲碎的“理想”,她说:“要过上几年这样的日子就好,米坛子里面拍满的米,想煮好多就煮好多。”好在妈妈的“理想”在十几年之后实现了。
  1954年那九场大水,是罕见的天灾,政府有记载的。余宝家的五亩稻田恰好在离家一里远的南冲桥附近。接连九场大水,九次决堤,别说禾苗,田里泥巴都没有了。
  奶奶说,地上的凡人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天老爷来收拾凡人了。余宝想不明白,既然天老爷看得清地上谁做了坏事,那么他应该派雷公爷爷打死那个做坏事的人,为什么要惩罚所有的人呢!奶奶天天跪在神龛下面失声痛哭。
  妈妈没有时间哭。当时叫互助组还是别的什么名称,余宝不记得了,反正是集体的意思。妈妈请很多男人和女人挑土筑堤。自己也跟着一起挑。还没筑到一半大水又冲来了。九次大水,妈妈多次想到这个难关过不去了,不想活了。
  风趣幽默的爷爷变成了哑巴。爷爷和奶奶白天黑夜盯着妈妈的举动,生怕家庭的顶梁柱寻死路。等到九次大水发完了,妈妈垮成半死不活的痨病样了。奶奶求神拜佛。爷爷寻医问药。好长时间才把妈妈救转来。本来请人是要付工钱的。可是拿什么付?请人家吃顿饭都请不起了。所以爷爷说“天下农民是一家啊!”这些事情余宝当然不明白,那年他才六岁。后来他听说,大水冲垮了河堤,也不能算是他家的私事。只不过他家的稻田恰好在那段河堤下面,看起来好像那垮掉的堤是他们家的。用爷爷的话说,大家还是帮了他们家的忙。
  
  九场大水的第二年余宝七岁了。他天天心馋眼热地看着戴着红领巾走在他家门前石板路上的学生,在家里闹着哭着要读书。爷爷已经衰老得走路都要拄拐棍了。三个大人一致认为他们家单门独姓的,叫余宝再过一年满了八岁才报名。为了说服余宝,爷爷说孙子七岁只有人家六岁的高,怕同学欺负。
  奶奶盯着孙子看,好像余宝是个陌生孩子。盯了好久才说:“你说我家余宝像爹爹还是像妈妈?要是像妈妈应该不会矮,起码长五尺高。要是像爹爹就怕长不高哟。”爹爹回来的时候余宝听见邻居说过他比妈妈矮。爹爹就绷着脸说男人经量不经看,女人经看不经量。他叫妈妈过来跟他比给邻居看。比的结果是他比妈妈高一点点,不仔细看不出来。
  妈妈说余宝的脸像爹爹。爷爷说:“高点矮点倒不要紧,就是要有本领。我家余宝从小就灵性得很,长大了肯定比他爹爹强啰。”既然三个大人都不同意余宝今年报名读书,余宝也没办法,只有等明年了。他对爷爷说:“爷爷,我去报名读书,不报‘余宝’报‘欣荣’好吗?”三个大人都看着他。爷爷咧着嘴笑:“爷爷取的名字不好听啊?”余宝已经懂得不要让爷爷伤心难受了。他说:“爷爷取的名字好听。不过听着好像我总是小宝宝的样。”一家人都笑了。爷爷就说:“本来你是‘欣’字辈,‘欣荣’这个名字不是给人喊的。是以后爷爷和奶奶死了,写到墓碑上的。不过如今解放了,新社会了,你要报这个名字也要得。不过你读书了爷爷还要叫你余宝噢。”余宝连连点头。
  就在一家人确定了余宝明年报名读书之后不久,爷爷就去世了。爷爷去得很安详,一点痛苦都没有。奶奶说,他要是哪里有痛痒,哪怕轻轻哼一声她都能听见的。
  爷爷自从拄上了拐棍,就不再早睡早起了,早晨要奶奶喊他起来吃饭。那天早晨奶奶叫余宝喊爷爷起来吃饭。余宝喊了两声爷爷没有应答,他告诉奶奶爷爷还要睡一会。后来奶奶又到房里去喊,发现爷爷没气了。竟然不知道爷爷是什么时辰死的。
  爷爷死后身体倒挺直了。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爷爷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好像也没想到呢。
  余宝告诉奶奶,爷爷最后带他捡地耳子那天说过他快要死了。奶奶说,爷爷也对她说过这话。还说要是每天有半升米给他吃,他还不会死。奶奶就伤心地哭了。妈妈也哭。
  奶奶就止住哭,对妈妈说:“俊嫂你哪有时间哭哦。你要出去报信了。先报近边的邻居,要邻居拢来才抬得出啊。邻居来了你就去七树坪给寅俊拍电报。拍了电报就去水西殿。”
  报丧本来是男人的事。头上戴着白纸,“见小都要拜”,把邻居和亲人拜拢来。可是余宝爹爹远在兴化,还不知道爷爷的死讯,就只能由妈妈做男人的事情,替爹爹行孝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余宝七岁。余宝好像没哭。要是哭了也是跟着妈妈哭。他还不懂生离死别的含义。他后来长大些了,倒常常为爷爷伤心。时间长了,余宝脑海里爷爷的音容反而比从前更加清晰。他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爷爷出殡的时候举的是田家的大牙旗。四面红色的三角形大旗,上面都有一个大大的白“田”字。按理说余宝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是他当时确实很不解还很愤怒。觉得那个“田”字特别刺眼。他觉得应该举“季”字大旗。如果他们季家没有大旗,就不要举。他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他也想起了爷爷说的“天下农民是一家”。但是这句话消除不了他对于那四面旗子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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