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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作品名称:一座村庄的歧途(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7-10-30 12:51:50      字数:4538

  
  “小劬,你打算和吴柯一道去我的家乡?黑子村?”葛文君和莫小劬、吴柯走出茶餐厅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是的。”莫小劬说,他手里就拿着一本葛文君从工具包中取出的日记本。这本日记本上,记载着小劬的历史。
  小劬的历史,是和吴柯一样的,只留在金乌小学的2003年的夏天。之后的十三年,葛文君并不记得什么,不过对于葛文君和莫小劬来说,这三年的时光,给予的师生情谊,足足够矣。
  “为什么呢?为什么选择要来黑子村呢?”葛文君内心一阵惶动,即兴奋又忧愁,毕竟葛文君自己都好久没有来过黑子村了。
  他说,我意识里的冬天,已是近乡情怯,不敢问来人了。
  “我想去看看这里的人文风景,正如老师来丹寨县,而我和吴柯则选择了黑子村。”莫小劬娓娓道说,手里似乎比划着什么,“是的,我也打算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情,老师。”
  “你要支边教学?“葛文君几乎惊讶,”可是,你不是选择了影视传媒专业了吗?”
  “读影视专业,是我在观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候萌发的梦想。事实上,这并不冲突。我想用电影教学的方式,为当地的孩子创造一个光影世界的梦。”
  “谢谢你的好意,小劬。不过呢?”葛文君打趣道,“现在可是2016年,电影这艺术,已经不再新鲜,家家户户有互联网,便是湘西的吊脚楼里也安装了彩电,想看电影不还简单。”
  “不,老师。我也想到过这个,我要教授的,则是更贴近于现实的一场电影教学,因为,这里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发生的事,都是一个光影的视角。这罅小的世界里,却有广阔的天地。正如《边城》里的翠翠和傩送的爱情故事,简单、打动人的唯美,一潭湘西的水,就足够了。”
  “你这是……”
  “老师,小劬这小子,还有我,是想在黑子村这个地方实地取景,指导一场当地人文风情的电影。”在街头散步的时候,吴柯打破了话寮罐子,把莫小劬意欲说出来的话,全都和盘托出。
  “哦?呵呵,那敢情好,老师也跟着你们沾光了。”葛文君开心,眼睛似乎有洇湿的迹象,但并没有泪水,反而有被光芒刺痛的感觉。
  “哈哈,我们也是为了思念一块乡土、徒留一种情结罢了。”两人笑着、乐着、快乐寒暄。
  “吴柯,你采访过黑子村几次。”葛文君转过身,对着吴柯手中的相机说道。
  “两次,一次是拍摄了当地的傩戏文化,还有一次是拍到了一只流浪狗的故事。后来写出的新闻稿,一直上不了头条,也就不了了之。”吴柯说话的时候,嘴角里发出无奈的哀叹声。
  “也是一种经历,对吗,吴柯,小劬。”葛文君和两人走到一座街市,买了几件当地的劣质古玩,佩在身上,当做祛邪避祸的祈福物件。这些祛邪物是当地的傩戏艺术团聘发下来的戏剧用品,当然,大多只是道具,可也算卖了个好价钱。当地的客商见了葛文君,笑问客人的家乡,以外乡的身份诉说衷情的间歇,葛文君内心的尴尬无法藏匿。他本能地局促,继而感慨一声,遂无奈地走开了。
  葛文君不说自己是本地人,似乎是因为同样的痼疾,内心的茕然孤独在作祟。他几经逃避一切,像早已被自己认出小黄狗一样,变得麻木不堪,而不去舍得一场日出、日落的珍重。吴柯之前拍到的流浪狗的照片,葛文君心中有数,只是不说,吴柯也不知情。这几年,葛文君突兀地变得深沉而冰冷,外冷内热的心,仿佛也一并被冰封了去,像一块坚硬的磐石,想割裂而割裂不开,想摔碎而摔裂不得。石头是失望无比的象征,一动不动,默然而尖刻的内心,太息声阵阵不断,其实,就等于是哀默了。
  “小劬,吴柯。”葛文君说了一句话,“我想一个人走走,我们就此别过吧。”
  “为……为什么?”
  “不,不幸的事情让我悲愤。我很难走出内心的狰狞和不堪,所以,我无法走进你们的故事和光影。是的,我应该被逐出世界,一个人品咂孤独,最好。”
  “老师……”
  吴柯和莫小劬的眼角有被日光的刀口划裂的痕迹,不止如此,向北的风,软软的,却也艰涩刻薄,导致脑海的记忆淌了一滴血。
  葛文君说,村庄像一本书,一本陈酿的书。如今,在两地奔走的自己,已经终日惴惴不安,仿佛读不烂这本书。相反,村庄越读越厚,越读越重,越读越深沉。葛文君已经搬不动这块摔不碎离愁的石头,在乡下的城市里,已然被包围着的彷徨而悠远的心事,始终无法挣脱。索性,一个人伫立在原地踯躅不前最好。
  “我终于是个怯懦的人。”葛文君对着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攥紧。无奈了、羞耻、惶恐,一整日下来,都有这种情绪。清晰的、模糊的、还有各种如蝼蚁般撕咬不断的毒痒的忧郁,已经成为一种病象的常态。
  一天过去了,莫小劬和吴柯并没有找到他。这拾遗的时光,总是在背诞的荒蛮中慢慢消磨、再生长。可一再过去的时候,发现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2007年的冬天,鲁胜利接受了二审判决,贾圩则终于在遴选之后再一次正式地当选了新一任的村长。当然了,所有人保住了农田,庄稼有了、饭碗有了、原来的贫困和悲哀有了。他们板起石头,砸碎了原本就破裂的桥墩,用桥墩制成了耒耜、石雕、六祖像,还有各式各样的生产工具。他们一个个都在祝贺贾圩的乔迁之喜,因为贾圩答应了村民一旦米和一只鸡的廉价要求。这期间,除了葛文君和王兵,打死都没有好脸色。他笑着,他们俩板着脸,连唯唯诺诺的表情都没有;他快乐着,他们俩苦涩着,一如原本就苦涩的心,在默默地焚烧着。
  “你们俩,别给脸不要脸。”贾圩掀翻了一张桌子,给了葛文君和王兵一个当头棒喝,“要不是同事联谊,你们两个外乡人,哪有资格坐在这里。”
  “嚯……嚯……”村民的起哄声不绝于耳,已然刺破了两人的疲软的耳膜,还有那一刻的哀伤。
  王兵离开了酒席,葛文君被强制坐在上宾。
  四周充满着快活的空气,葛文君被几个村民强行晾晒在一旁,应该说,被闲置在一个角落里孤独自聊。葛文君本能想联系一下王兵,可王兵头也不回,不知跑去哪个角落、亦或是奔着赶往山麓之边,去金乌村小的屋舍去。他喊了两句王兵的名字和姓氏,见没有答应,起身、欲走,却被两个举着天菩萨发髻的彝族客人拦下按坐在原地。然后,又被强行着拖拽出来,拉住、覆身、祈祷,像是在举行着火把舞蹈一样,用活人祭的方式,举行着一番别有恐惧的巫术之礼。
  湘西傩巫,让葛文君回想起楚地的悲迓。父亲和母亲原在当地的祠堂祭祖,戴着凤鸟、牛神、树仙的面具,和楚巫一起吞碳吐火,牛鬼蛇神。湘西当地有白巫,父亲除了工厂做工之外,还会在庙堂外面看几场傩堂戏,巫师们在高堂上还愿、表演“赶尸”,厝边们在乡邸间祈福求水、共荣共生。葛文君便是在年幼时亲历过一些艰涩诘屈的楚地文字,巷言傩语的,让其惊骇有别于社会科学之外的种种不安,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怖。
  “祛邪治病的来了。”小时,父亲常说夜里的赶尸匠是道场的神医,不信也信了。
  “巫蛊,蚩尤。”葛文君的老师对年轻的葛文君说,“这些老远的东西别去沾。”
  时至今日,跳大神的依旧跳大神,拜火把的依旧拜火把。在金乌村的街头巷尾,干燥的地面泼了一层复一层的水,还有人、狗、树身上,被悉数淋了个遍。男人和女人也放开了手脚,数盆水齐聚在新改造的村委门口,一股热血的狂欢与欢乐,在几百个彝族村民的脸孔中挓挲开来,热闹非凡。
  “瓦库(万岁),瓦库(万岁)!”村民的声音盖过贾圩的呼喊。
  “各位乡亲,粮食会有的,馒头也会有的。但是,我承诺,干旱不再有,泥石流也不会来。”贾圩像一个彝族长老那样,穿上一件查尔瓦披毡,缠戴着黑布毡,举着火把杖,在六祖天台上吆喝着舞蹈。葛文君第一次看到贾圩穿得如此模样,翻越履历,也不清楚现在是彝族人的火把节或者泼水节。想来,是为了庆祝喜上加喜,祝六祖之父阿普笃慕诞辰和乔迁之乐,更是让贾圩兴奋自若。
  “瓦库!”村民也举着水盆呼和。
  葛文君被按坐在原来的地方,顷刻间,一盆水迎刃而上,倾泄在他的头上、脸上、身子、裤腿,乃至全身都湿漉漉的。他们说念着山呼万岁的话语,有模仿傩鸟的啼声,有学着石猿的啸声,像一张卷帘着纹身的百越人一般,把最原始的舞蹈飘曳在葛文君周围,快乐、狂欢、凝结恣意纵情的深意,让他无可说的尴尬油然升起。
  “别泼水。”葛文君说。
  “一起跳个舞吧!”两个彝族客人挽着葛文君的衣袖,不顾他的冷漠和冰封的尴尬,只晓得这是一晚纵情声色的讴歌,让谁也得疯狂。
  葛文君被捂着衣襟,双手颤颤巍巍地举着、挽着、转动着,他的水在水盆里反复摩挲、翩跹,被动地做着在火把舞蹈下的狂欢,表达出水与火共融的热情。那一天,葛文君被热得熏熏然,像是醉了,醉得满地地呕吐,直到被贾圩一行人送回家去。
  “奸佞,诡诈。”王兵见贾圩出现的时候,气不打一出来。同时,葛文君也被几个彝族客人搀扶。一会儿蹒跚,一会儿也是蹒跚。
  王兵白了葛文君一眼,把门关上,谁也不理谁。而贾圩上任村长之后,就再没有来过金乌村小学,连搬迁课本和书桌,都是让别人代劳。之于村委的烂摊子,贾圩的心中是承受了怎样的一个煎熬的过程,大抵不清楚,只是他不说,谁也没问。好在,村民们的仁慈救了他的仕途,贾圩不像鲁胜利那样豪情壮志,他许消得平平碌碌地过完两届选举,得到绝大部分彝族人的爱戴,就是一切顺利。
  鸡、鸭、牛、羊。物物交换,或者廉价出售,用农作物出厂连营的市场,被贾圩办得如火如荼。村民乐意,他嘴角叼着的烟蒂也十足燃烧得过剩,在浓呛着喉咙里的腾出薰然的味道,这个时候,贾圩仿佛得到了最甜蜜的胜利法则。
  日头很高,几十年都是如此。胜利有胜利的味道,而失败者有失败者多舛的命运。
  2016年2月15日。吴柯和莫小劬还在找葛文君,他说,葛老师失踪了,葛老师提前去了黑子村躲避世俗的偏见了,葛老师在丹寨县一路风尘、看透了世态炎凉而已。吴柯终于没有再猜测,也没有联系派出所,只是一个人孤独地经历着从热忱到寒冷的过程,有些寒、冰,并且伤感。
  天空,一边稀疏净白,另一边云层叆叇,难看异常。刚下了一沉雨,细雨。路边池塘的脏水沉渣泛起,死鱼倒起一层浓浊的暗黑的气味,靠近走的时候,有一股刺鼻呛口的味道。吴柯蹲下身去,用相机拍下几张照片。蘧然间,莫小劬打开公文本,打开扉页,把刚洗出来的相片扣上文字书写和艺术表述,几经誊录,过了一遍,然后再夹到散着檀香气味的公文书里面去。
  路走的很远,山川、河流,社戏堂。
  吴柯和莫小劬选择在一块田垄间歇脚,走累了,拍打着小腿上的二头肌,反复地摩擦生热。时值暖冬,天色熹微而畏寒,还有一点倒春的凉意。吴柯和莫小劬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几块罅促的田地,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又写了一回生,算作对旅行的一点刻意、迟缓的回眸。莫小劬转过身,把画笔抽进竹筒之中,顺几回步,再依着河流的方向,准备去盥洗一下瓶瓶罐罐的画具。
  “小崽子,到河水边洗这些粗砺、涴脏的东西。”说话间,莫小劬裤腿上湿漉一片,水流涔涔地滴到泥土之上。只是旁边寻声过去,是一个穿着粗布外套、带着一顶破毡帽、头发有些泛白的老男人。
  他是葛宣,八年来一直孤苦于世、从中年变成老年的男人。葛文君的父亲。
  “别误会,我只是来洗画笔。”
  “河水干净,画笔太脏。留着去家里洗。”葛宣色厉难忍,发出一声浑浊而暴戾的声响。
  言讫,莫小劬被推搡着甩了一记耳光。声音很刺痛,响。
  吴柯看到这一究竟,慢慢地走向前去。他把相机别好,跨在腰间,然后踉跄而踯躅地靠近。几分钟之后,他看到了葛宣背着锄头往返的侧脸,看到了葛宣几年前执拗而顽固的脾气,依然不曾改变;他看到了这个年老的背影,在冷风中淋漓的萧然,那么熟悉,那么深沉,还是那么厚重。
  “老伯。”吴柯喊了一声。
  葛宣回头,眯着眼睛,迟迟地凝视了一眼,许久才吐出艰涩而吞慢的几个字。
  “你是那个记者,后生?”他问。
  “是我。”吴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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