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清官之本

　　“此事一笔带过，就当没发生过。如有公务之需，我们可明日在衙门相见细叙。眼下，知县大人还是请回吧，免有不愉快。”
　　“既蒙梁大人厚爱，明日移步下衙，卑职就恭候梁大人了。”
　　话已至此，李玮也不敢再做强为，只好收回箱子，连连作揖地告辞回衙。
　　等梁羽生回来，老爷问道：“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算打发掉了么？”
　　“看此情形，非我去一趟县衙，方能解决。”梁羽生摇摇头。
　　“你何时去呢？”老爷问道。
　　“我已应允明日前去。”
　　“咳，这个前途啊，真惹麻烦。”老爷叹了口气。
　　“父亲何须为此絮絮小事犯愁，一切交由孩儿来处理吧。”
　　“也只能如此了，我是无法处置了。”老爷叹了口气。
　　第二天，依然是天色朦胧，敲门声依然犹如抢劫。
　　无奈的梁羽生只好坐上这知县李伟派来的无奈的四抬轿，无奈地来到县衙。
　　轿到县衙门口，知县李玮早已在等候，见梁羽生下轿，急忙跪迎。
　　梁羽生下得轿来，并不理会李玮，径直地朝衙堂走去。
　　亏得李玮久经沙场，脸皮早已磨练成刀枪不入。他紧忙地爬起来，随在梁羽生的身后走进堂内。
　　梁羽生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直视着李玮：“敢问贵知县，请在下过衙来，不知有何贵干？不妨说来。”
　　李玮一看梁羽生直来直去的倒不拖泥带水，连忙跪倒在地：“卑职戴七品已有二十余载，还望知府大人多多栽培，多多提携。”
　　“本知府与贵县并无相连关系，又何来栽培和提携？”梁羽生问道。
　　“只要大人肯言语一声，卑职就享用不尽了。”李伟头也不抬地说道。
　　梁羽生听得直觉好笑，这古代人真奇怪，我有什么能力来隔山打虎呢？
　　“万望大人为卑职多加美言才是。”
　　“请问知县大人，北疆有战事，急需粮草，不知知县大人可有良策？”
　　“大人所闻，卑职不胜了解。在南方之地，为征粮征马等等，已经疲惫于百姓。若要再征，则必须对豪富官绅刀斧相向。不可再对百姓砸骨熬油、在所不辞了。可是，有谁愿为百姓所想所谓，抛弃乌纱和前程呢？”
　　“依照知县大人之意，若要如此，必然担险，大人敢否行事？”
　　“知府大人要我担险行事？卑职一小小七品，连自己明日能否在这里睡个安稳觉都不可得知，何来胆去行事？”李玮看看梁羽生，眼珠一转。“大人如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照办，绝不扰民侵民，卑职会尽自己之力效劳大人。”
　　梁羽生见李玮总惦记着巴结自己，心生疑问，就问他：“我任职之地与贵县毫无瓜葛，也没有任何隶属关系，大人又何必这样讨好于我呢？”
　　“知府大人真是谦虚，谁不知道大人的威望如日中升呢？”李玮恭维道。
　　梁羽生算是听明白了李玮的思想：“在下也曾听闻知县大人历经三县，业绩丰伟，处处为民造福，算得上是一个好民官，当应再加勉励才是。李大人自有前程。”
　　“多谢大人谬赞了，既承蒙大人错爱，还请大人能提携一二。”李玮说着给梁羽生跪了下来。
　　梁羽生一瞧这架势，见话缝就钻啊。他深思了一会，说道：“知县大人快快请起，只要贵知县勤勉于政，少不了升迁之机。”
　　“多谢大人提拔。”
　　“提不提拔，非我所能，恕我不能相应允。”
　　“卑职知道规则，一定会照例去办。”
　　“既如此，贵县又为何坏我名声？”梁羽生听李玮这么一说，心想，我也来个钻话缝吧，“也就是说，知县大人既然已经知道做官的规则，又焉何坏我的名声，让我陷于尴尬之地？”
　　李玮闻听梁羽生的话，吓了一跳：“不知大人为何出此言？”
　　“擅修我府邸，随意换置我家家私，任意添置物品，岂不是辱我清名？”
　　“这这，此乃芝麻之事，区区不足挂齿。”
　　“你想行贿与我，是吗？”
　　“这怎能算贿赂？只是为民帮忙而已。”
　　“如贵县所言，我家乃民，倒也在情理。既是为民帮忙，不如知县大人就帮到底吧。请贵县速将所有费用清算后交付于我，折一银两以作清还。即便日后贵县大人有所发展，也少去行贿之嫌。“
　　“梁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贵知县果然深明大义，明日在下就等清单了。在下就不打扰大人公务，就此告辞。”
　　李玮虽然不知梁羽生肚子里打什么算盘，但凭感觉这梁羽生还算是光明闪耀，但又一想：这可能是表面要光溜，实质在里头哪。那我就先照你的办吧。
　　“大人所言甚是，随意装修贵宅实属谬误，明日卑职立即改正。”
　　“如此甚好。在下告辞了。”
　　“卑职恭送梁大人。”李玮急忙跪送梁羽生。
　　梁羽生借要清晨享用新鲜空气之由，拒绝了轿送，步行返回家中。
　　一路上，梁羽生都在心理分析这个李玮，与父亲所讲的的那个李玮的确相符，可又怎么变得如此市侩，如此钻营呢？为何把官职看得那么重呢？难不成正如坊间传说，立于染缸而不能不染？他心想，这李玮旳理政能力一定不会太差，为什么又不于升迁呢？这其中必有问题。
　　想着走着，倒也没什么感觉的就回到家里。
　　“生儿可将事情处理妥当？”
　　“母亲放宽心，孩儿已经处理妥当。”
　　“这就好，这就好。”母亲十分高兴，“我欲带莲儿去街市看看，午时尚可回来，你父子俩就好好聊吧。”
　　“母亲，孩儿也要随同母亲一起，以便照顾母亲。”
　　“别没出息了，只我与莲儿，不允你去。”
　　梁羽生朝莲儿伸伸舌头，做了个要哭的脸相，把一家人都给逗笑了。
　　待母亲和莲儿走后，梁羽生给父亲斟好茶，坐在了父亲的旁边。
　　“你看着知县如何？”老爷问梁羽生。
　　“仅仅片刻，尚不得知。但感觉这知县还算清水，没有完全染污。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改变了初衷的，又为何要改变？”
　　老爷也有些不解：“难道他是利欲熏心？倾慕权力？”
　　“像又非像，是又非是。”梁羽生微微地摇摇头。
　　“既摸不透，我们就不谈他了吧。”
　　“是，父亲。”
　　“你和莲儿的事，有何打算？”
　　“敬听父亲和娘亲安排。”
　　“那就趁你探亲之际，完婚了吧，也省却我与你娘亲的心。”
　　“孩儿亦有此意，一切由父亲确定吧。”
　　“好，回头我和你娘亲相商一下吧。”
　　“说什么啊？等我与莲儿从街市回来再说吧。”夫人拉着莲儿的手，从里间走了出来，“你们爷俩找点事做吧，我们出去了。”
　　莲儿随未来婆婆来到繁华闹嚷的街市。
　　梁羽生明代双亲的家址惠济乡桃花沟，就在桃花县城的正中央，出门不远，就是一条宽大的街道。街道两旁门店林立，各类招牌在风中飘舞。买早点的用尽气力地大声呼喊着，更多的人在提着一筐鸡蛋、背着一捆硬柴、推着一车果子、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边，都是一色地呼叫着。
　　许多赶早集的人们都涌进了城里，让这座并不太大的城市立即人满为患。
　　莲儿第一次来到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城市，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地新奇：花花绿绿的布匹，金玉闪闪的珠宝，浓香扑鼻的糕点，锣鼓喧天的杂耍，活蹦乱跳的孩童，令莲儿目不暇接，不由得兴致勃勃，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正转悠间，莲儿发现人们都好像静止了一般，她不免奇怪，扭头看了一下未来婆婆，见未来婆婆笑眯眯地正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已经成了大众的观赏物，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急忙紧紧地挽住了未来婆婆。
　　夫人抚摸着莲儿的肩膀，说道：“莲儿，看有什么中意的，不妨带回去一些，这里都是百姓们自家的东西，别有一番风味。”
　　莲儿应了一声，但并不放开未来婆婆。
　　在婆婆的指点下，莲儿十分开心地买了几件样式非常精美的饰品。
　　
　　第二天，李玮身着一身很普通的黑色粗布衣，带着手捧着账本的户房执事，徒步来到梁羽生家里。
　　来到梁羽生家，李玮轻轻地有节奏地敲起了门。
　　梁羽生出来为李玮打开大门，让进了他，来到中堂，分宾主坐下。
　　“卑职此来是与大人结算给贵府装修清理的费用。”李玮开门见山地说道，“卑职此来还要向大人请罪，卑职夜想许多，实不该妄想礼贿大人，竟以为梁大人可以小礼小恩的腐蚀贿赂，试图以贿赂来求得大人的恩赐，以求谋取升迁，实在是可笑之极，可悲之极，足见卑职不被看中之本质，方明白怨不得别人。”说着，李玮十分愧疚地起身欲下跪。
　　梁羽生急忙托住李玮：“万万不可，李大人果然内心坦荡，在下心里钦佩。如梁某昨天有说错话之处，还请见谅。“梁羽生怎么也没想到，这李玮竟会如此坦诚，勇于担责，心里对他立刻有了一些感觉，“论年龄我该为晚辈才是，有许多事还请前辈多指教。”
　　李玮也没想到，原本该被严厉训斥甚至惩罚的，却被奉为前辈。论资历，一个七品怎能与正四品相提并论，更何况，自己又是狗嫌人不爱的类型，既无家境又无背景，在堂堂知府这里能够被人重视，至少能被看高了一眼，已是破天荒地。李玮想着想着，竟忍不住放声地哭起来。
　　梁羽生看见李玮突然哭起来，而且当着他下属的面，看来一定是有很大的委屈了，要不一个大男人绝不至于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如此失态。他并没有阻止李玮的哭泣，只是为他斟上一杯茶，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许久，李玮止住了哭。他看到梁羽生一直站立着陪伴自己，很是激动，忙向梁羽生弯腰施礼：“卑职失礼了，请大人不要见怪。卑职做错了事，愿受任何处罚。卑职今天来与大人结算完后即刻请辞，绝不会再做玷污上官之事。”说着便叫户房执事过来与梁羽生相见，意欲请梁老爷出面与户房执事逐一核算。
　　梁羽生已对李玮心生敬意，忙进入内请出了父亲。
　　梁老爷出来后欲给李玮施礼，李玮急忙上前阻止：“在下实在是一个糊涂之人，竟敢触犯朝纲律例，自知有愧于梁老爷，还请梁老爷恕罪。”
　　梁老爷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位知县与前几日判若两人，他瞧着梁羽生。
　　梁羽生看到父亲很疑惑，便说道：“父亲，孩儿直到今日与李知县交流后才明白，什么叫做以貌取人，以境取人。至今孩儿才明白，为何贪官辈出，而真正的好官不知出在哪里。”
　　梁老爷一听梁羽生所说，再看看李玮惭愧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一切，忙向李玮施礼，说道：“请恕在下过去对大人有所误解，实在羞愧。”
　　李玮忙还礼：“梁老爷不可这般说，羞煞下官了。也的确是下官有所图谋，方对您及家人大加折腾，实在是太过荒唐，太过愚昧，算得上是一个污吏。在下能遇到梁大人，真是三生有幸，细想起来，在下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堪入目。”说着不免伤心。
　　梁羽生请父亲坐下，并请李玮与父亲并排坐在一起，他坐在了下首。
　　李玮执意要换位，被梁羽生制止：“虽然晚辈不能全知前辈的所遇，但已明白了许多道理。晚辈恳请前辈一如既往为民谋利，无需在乎他人之目光。说真心话，晚辈若遇前辈此种状况，恐怕做出来的事情更为出格。还望前辈不要因此而荒废自己，想必日后定有更好前途。”
　　“诚谢梁大人提点，大人对小人的不计前嫌，令卑职感恩不尽。至于以后的前途，卑职已经醒悟，不会再去计较，安息于自己的良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