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身先士卒

　　“莲儿，千万不要伤心，也千万不要怨恨我。如果说我有什么心愿的话，莲儿你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才是我的最大心愿。”
　　梁羽生就这么念叨着，如果还活着，就算是对莲儿的衷心表达；如果死了，就算是一段无声的遗言吧。
　　“莲儿，我真不愿离开你，我真的好伤心就要离开你。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啊，哪怕听见你说一句话也行。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太奢侈了，已经无法达到了。我的离开是不是太自私太残酷了？甚至，我都没有给你留下一个字，我是怕你看到会伤心，更怕这伤心以后会永远伴着你。原谅我吧，莲儿。”
　　正在与远方的莲儿作最后不知是诀别还是道别的梁羽生，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出声地哭泣起来，心里一惊，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刘胜。
　　刘胜并未远去，他藏在竹林里，监视着梁羽生，怕他的上司去做傻事。却于无意中听到梁羽生对远方爱人那令人断肠的述说，听得刘胜实在控制不住了自己，感动地哭出声来。
　　“一个大男人的，躲到背后哭什么？”梁羽生急忙擦掉自己的眼泪。
　　“大人，就是先死，也应该是小人第一个啊。”刘胜一边哭着说，一边去抢梁羽生手里的信捻。
　　见刘胜突然地来抢信捻，梁羽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他笑着对刘胜说：“你是怕本官自杀啊？我能去自杀么？这一岭面的人还都在看着本官呢，我会丢弃大家不管吗？本官就那么容易死啊？这么长的导火线，本官跑三五里路都没问题，你怕什么呢？”
　　梁羽生的一番话把刘胜说脸红了，他从内心敬仰这位十分年轻的知州大人，钦佩他的做官和为人，更叹服他勇于为民牺牲的精神。在这种时候，他还在体恤着下属。这样的官，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官，有谁能做得了？刘胜庆幸能让自己遇到，并庆幸能够在他的手下做事，这一生足矣。
　　“咳，我说刘胜啊刘胜，你就不该随我来的。你怎么就不顾着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都需要你，你牵系着全家人啊。咳，也是我不坚定，应该严厉阻止你的。”梁羽生感觉有些对不住刘胜。
　　“是小人自己坚定了决心要来，大人何必自责？再说，大人不也有牵系着自己的人么？”刘胜反问起梁羽生来。
　　“我吗？我尚未娶亲呢。”梁羽生笑了笑，“我还是未来世界人呢。”
　　“什么未来世界人？”刘胜不解地问道。
　　“就是还没有到来之人的意思，或者是过了若干年才出世的人。给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速速离去吧。”
　　“可大人有最最心爱的人在牵系着啊？那可是至关紧要的心系啊。”
　　刘胜这一说，让梁羽生又一次地想起莲儿来，不免心潮又在澎涌。
　　两人正在说着，岭面上一阵吵闹，只见军士们被强行地往下推着，一群病疫者拼死地想往岭下冲击。
　　梁羽生一看，明白这岭上的局面完全失控，必须要采取果断行动了，他赶忙吹燃了信捻。
　　刘胜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梁羽生手里的信捻，使劲地将梁羽生从斜坡上推了下去。他大喊一声：“大人，下辈子我还要追随您！”
　　随后，刘胜将导火索掐断了一大截，只留了一小段。他点燃了导火索的起头。
　　梁羽生走后的几天里，莲儿的心就像猫抓一样，又疼又乱又无所适从。
　　她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梁羽生的身影和声音。尽管这声音仍然是那么甜，这身影依然是那么暖，可她总感觉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尽惆怅。这种感觉，不仅仅像似梁羽生离开的那种孤寂，更像是一种生死离别的预感。一有这念头，莲儿就紧忙地“呸呸呸”。而这种预感，时时刻刻地在撞击着莲儿的心扉，令她惶惶不安。
　　对于犹如虎豹肆横的疫病，她见证过十数次，每次都让她惊恐万分。那亡者恐惧痛苦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苍穹，生者则伤疼得向着苍天惨烈地呼叫着。不谙世事的孩子拼命地摇着已经身亡的母亲，凄楚无助地看着就要漆黑的夜晚，哭叫着。任你再强壮，再勇猛结实，一旦被感染，仅仅一夜间，在扭曲变形中阴阳两世。
　　莲儿不愿去想，可又不由自主地去想。她知道以梁羽生的性格和人品，在疫情爆发的时候，作为一州之长的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运用他的智慧，去帮助辖下的百姓们战胜疫病。莲儿知道，知道梁羽生绝不会因疫病的高度传染而退缩。正因为她知道梁羽生的本质所在，就更加地担心他，更加地心里不安，不祥的感觉就越重。她何尝不知道，疫病绝不会因为你的勇敢，因为你的为民，因为你的敢于牺牲就会被吓跑。任谁，只要接触到这凶恶的疫病，就很难逃脱过去。
　　坐在窗前，听着微风在窗户上轻轻吹动着，好像是梁羽生在向她述说着什么，声音那样地忧伤，那么地无望，更像似在和她诀别。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打湿了莲儿的衣襟。
　　就这样，莲儿在没有魂魄的日夜里煎熬着。
　　莲儿算计着，梁羽生已经离去近二十余天，竟没一丝信息传来，这不符合梁羽生的特点。。
　　这场病疫，非同小可，作为一州之官，梁羽生肯定要亲临第一线。直接与病患者接触，被传染是必然之事。
　　莲儿的第七预感告诉她，梁羽生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极有可能的是已经离开了人世。
　　被这个预感反反复复折磨着的莲儿，她的内心世界就要崩溃了。
　　心绪不宁的莲儿，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飞快地跑出屋子，发疯一般地向荷塘奔去。
　　
　　梁羽生被刘胜猛地一下推倒，翻了几个滚，掉在一个不太深的坑里。接着，他听到剧烈的爆炸声，犹如惊天巨雷，差点没把他震昏过去。
　　扶着竹竿站起身来，梁羽生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摸摸被爆炸震得直发晕的额头，从坑里艰难地爬了出来，在一个军士的搀扶下走到爆炸现场。
　　只见原来的那条通往岭下的唯一通道，已被炸药彻底地摧毁，原本的斜坡面，垂直地断裂开来，成了一个深邃的悬崖，想要到岭下去是再也不可能了。
　　梁羽生急忙地寻找刘胜，除过看到竹枝上挂着的他的一条衣袖外，什么也找不到。梁羽生的眼泪忍不住地流落下来：“你刘胜才是英雄，你刘胜才是北岭人民的大救星，北岭人民将永远缅记你。”
　　当福林州的疫病者们看到唯一通往北岭的通道突然间一声巨响，就没了踪影。他们在无望的慌乱了一阵后，倒安静了下来，他们唯一指望的就是北岭的支持和帮助了。因此，他们不再和军士们纠缠，都回到了各自的隔离所。
　　梁羽生知道，疫源被截断，北岭人民得救了。而接下来的自己，将面对的是一条生命陌路。他苦笑了一下，不生就死，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只是，辜负了心爱的莲儿。
　　梁羽生每天都在与疫病者交谈，鼓励和安抚他们，要他们勇敢地用意志和疫病作斗争。要他们一定按照医手们的要求按时服药，并要求他们每天坚持和军士们一起跑步，增强抗病能力。
　　由于有知州大人亲自坐阵并行安抚，虽然死亡率依然直线上升着，但岭上的人们情绪完全稳定了下来。小小的一条岭面上，在梁羽生的主导下，竟形成了一个十分和睦的大家庭。
　　虽然有军士们的阻止和隔离，虽然有医手们的精心呵护，虽然疫病者们都刻意地远离着他，但终于，梁羽生还是被感染了。
　　梁羽生感到头像被谁用榔头砸着一样，十分地疼痛，浑身在滚滚烫着发烧。刚开始，还能坚持着行走，随后，两条腿就越来越沉重，以致再也迈不开一步，躺倒在竹床上。仅短短的两天，他的生命特征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只有心里还十分清晰。他，已经不能再说一句话了。
　　通过岭上岭下喊话的方式，焦急的等候在岭下的凌敞和州城的老百姓们，闻听知州梁大人已经染疫，并已完全昏迷，无法叫醒的时候，顷刻间，人们全都跪了下来，哭声一片。哭声震撼着竹林，令竹林发出更为悲戚的呼声。
　　当医手走出竹棚，含着眼泪摇摇头，确认梁羽生已经没了生命体征时，岭上岭下的人都悲痛地放声嚎哭起来。那种伤恸，那种撕心裂肺，惊天动地泣鬼神。
　　
　　莲儿从家里发疯般地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哭。她跑到荷塘的姐姐柳絮墓前，一下子扑倒在地，恸声大哭起来：“姐姐，快来救救公子吧，公子可能染病，也可能已经危在旦夕。姐姐，你不是能解除瘟疫吗？姐姐，你不是有解除瘟疫的花神丹吗？姐姐，你就大发慈悲，出来救救百姓，救救公子吧。姐姐，莲儿求求你了，快出来施救吧姐姐。姐姐，莲儿跪下给你磕头了。”莲儿哭着求着并用手拼命地抠挖着坚实的柳絮墓，不停地给柳絮墓磕起头来：“姐姐，莲儿已经得不到婆婆的爱，已经见不着姐姐，不能再没有公子了。姐姐啊，你就帮莲儿这一次吧。姐姐啊，你的大恩大德莲儿永生不会忘。姐姐，姐姐，莲儿求你了，莲儿在这求你了。”莲儿愈哭愈悲痛，她感觉心里一阵发潮，喉中一阵发甜，她一张嘴，喷出一股鲜血，昏迷了过去。
　　莲儿在幽幽之中，感觉到一阵幽幽的芍药花香，一缕一缕的汁浆慢慢地渗进到了自己的体内。
　　非常熟息的芍药花香，促使莲儿猛然醒了过来。她知道这是姐姐的芳香，未等睁开眼，她就大叫了起来：“姐姐，是姐姐，是我的姐姐。”
　　当莲儿睁看眼，看见面前的果然是姐姐，是已经满面泪水的姐姐。
　　莲儿一把抱住芍药，委屈，痛苦，无助，孤独，一起涌上了心头。她将脸偎依在芍药的怀里，尽情地放声哭起来。
　　芍药也是泪如泉涌地拥抱着莲儿哭着。就这么着，姐妹俩畅快地哭了一场。
　　“姐姐，姐夫怎么样了？有没有回阳啊？姐姐出来会不会伤及姐夫啊？”哭过之后，莲儿第一句话就问及姐夫夏侯阳。
　　芍药兴奋地回答莲儿：“没事了，没事了。之前母亲托梦来，说与婆婆一起智斗阎王，终让阎王答应，让相公还了阳。”
　　“只是，相公的阴气尚未退尽，还需静卧一段时间。母亲让我即刻面世，和莲儿妹妹一起去消除这毁灭人间的疫病。”
　　莲儿一听夏侯阳没事了，婆婆也果然已列仙班，兴奋地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原来婆婆真的成仙了。”
　　“莲儿，你刚才吐血，想必是心内郁伤又犯，不可再做剧烈活动。“
　　跳着跳着，莲儿停了下来，又锁起了眉头：“可是，可是我这就算是失去婆婆了吗？”
　　“怎么会失去婆婆呢？等到天地间一片平和时，婆婆就会来看我们俩了。妹妹放心吧。”芍药紧紧地搂住莲儿，安慰着她。
　　“姐姐，你说的这是真的吗？”莲儿兴奋地问。
　　“嗯，是母亲托梦给我说的，还说婆婆指令要我好好照顾你呢。”
　　“姐姐，我好想婆婆。”莲儿望着芍药的眼睛说道。
　　“姐姐也是非常想念婆婆和母亲。不过当下最紧急的事情，是为天下人除疫，还要去帮助梁公子，时间不能拖延。”
　　“姐姐，我们这就去救公子他们吧。”莲儿站起身来。
　　“嗯，那就借莲儿妹妹的莲蓬，我们去救疫吧。”
　　
　　梅竹岭上，搭起了用白布包裹的灵棚，里面躺着已经没有气息的梁羽生，灵棚外跪着一堆人。无论是军士、医手，还是福林州的逃逸者，他们都将衣服包括裤子都翻转过来，穿在身上，头上都缠着一根白绫布。他们都在放声地哭着，高喊着梁羽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