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劾奸相

　　杨继盛看到这些难民的穿着和听他们乞讨的口音，都与本地人明显地不同，心存疑惑，便令梁羽生前去询问。
　　梁羽生虽然在莫名的诞生地已经对南方语言有所掌握，但还是没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说话内容。只好在本地人的简要翻译下，采用手势带猜测，才大概听明白了他们是被南园皇庄的庄头逼迫而出来逃亡的。
　　杨继盛听了梁羽生的汇报后，轻轻地摇摇头，命梁羽生把这一家逃难者安置在一个小酒馆里。他又拿出些碎银，嘱咐让这一家吃个饱饭，并吩咐酒店老板再给他们多一些干粮。
　　安排完，杨继盛带着梁羽生回到县衙。
　　回到县衙后，杨继盛叫来知县甄建池，把在街上遇到的逃难人家的情况简要描述了一番，然后问道：“这是什么来由？”
　　甄建池不敢隐瞒：“大人如前所见仅是一户流落逃难之人家，其实还有更多，均系北岭南园人氏。”
　　“甄大人说那一户是北岭人了？”梁羽生问了一句。只所以问，因为他不久就要到北岭上任就职，北岭也是莲儿的家。
　　“回大人，正是北岭人氏。”甄建池忙回答。
　　梁羽生感到好笑和不自在：怎么，我这来自未来世界的人，突然一下就成大人了？在古代当官，可真叫官。
　　“据说，因南园官庄改成皇庄后，现在不断地扩张。听闻皇庄广征良田，却不给佃金。甚至强拆民居以作仓房，令百姓无从生存。另听闻，自南园外逃者，遍布着岭北地区，现已危及本衙之处。据统计，南园县外逃在外的人里，已逾近四成因饥饿患病至死。”甄建池继续汇报着。
　　杨继盛一听，勃然大怒：“如此酷残，县衙不去查管吗？”
　　甄建池口齿喏喏，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他心里很明白，一个小小的县衙怎敢去查他？那面对的可是一只凶残的老虎利齿，何况这后面还有一只恶龙。
　　“难不成，这皇庄的庄头是只狮虎不成？目无王法欺压百姓，败坏朝纲，竟是如此的混账！”杨继盛吼叫起来，把梁羽生都吓了一跳。
　　看钦差杨继盛大人震怒，叫骂不停，做为一个七品芝麻官的甄建池，面显惊恐之色，慌忙跪倒在地。他被夹在里面，不知所从，汗水开始从肢窝里往外溢出，他偷眼望了一下梁羽生。
　　梁羽生想帮帮这个可怜的小县官，还没等开口，杨继盛又质问起来：“怎么不言语？莫非知县杨大人也与这南园皇庄有牵扯之处？”
　　“卑职岂敢勾连外污？南园县乃属建宁府所辖，由内阁首辅大学士严大人的贵戚冯良坐都知县，这冯良也是工部左侍郎严世藩大人的表兄弟。下官职衔卑微，都不够他看一眼的，就是想高攀都无近路。”甄建池只是叫冤，“杨大人，梁大人，卑职与他能何有牵扯？南园县与下官属地并非一府所辖，隔距约百数之路程，根本就无往来。”甄建池跪在地上直磕头，连连申辩起来
　　一听“严嵩”二字，杨继盛的眉头不由一皱：“甄大人请起，对南园皇庄之乱象状况，想必知县大人应该知其一二，不妨一五一十地给本官道来。”
　　梁羽生心想，严嵩扯出来了，这明朝历史的名人都让我遇上了。
　　“这、这……”的，知县甄建池结巴着，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你我既同为朝臣，食君之禄，当解君之忧，怎可任由蛀虫腐败国政？”杨继盛一脸正气，让梁羽生看得听得直心服，
　　这甄建池虽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官职卑下，做事慎微，倒也为官正直。对因南园皇庄之事，给清溪县带来了许多诸如逃难者涌入、造成次序混乱的烦扰，心里也对那冯良十分不满。见杨继盛如此一说，也就不再忌讳。
　　“禀告大人，这南园皇庄的确是臭名昭著。如大人想了解更详尽的情况，下官衙里的县丞就是南园人，他不久前还回去过一次，叫他来一问便知。”
　　杨继盛点点头，命将他召来。
　　梁羽生一听，又是北岭的人，可惜都不认识。
　　甄建池便吩咐差役去叫来了县丞。
　　“速参见钦差杨大人、梁大人。”甄建池对县丞说道。
　　县丞一听急忙给杨继盛、梁羽生跪了下来：“小人赵祥叩见二位钦差大人。”
　　“不必多礼，起来坐下回话吧。”杨继盛向他摆摆手。
　　“谢过大人。”县丞赵祥战战兢兢地立起身，站在了一旁，他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知县，不知叫他来为何由。
　　甄建池示意赵祥站在杨继盛的旁边：“大人想了解南园皇庄的事，你的家乡就在那里，且你前不久又刚刚从那里回来，那里的基本情况你比较清楚，可向大人详细如实地禀报，不可隐瞒。”
　　赵祥一听让他述说南园皇庄的事情，面现惧色，手都有些发抖起来。
　　“你可将所知情况尽数说来，一切后果自有本官担当。这位梁大人也与你们南方北岭有深厚感情，尽管讲事实，无需害怕。”杨继盛看着赵祥的眼睛说道，“一定要如实，不得隐瞒，不得有虚词。”
　　赵祥看看钦差杨继盛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再看看知县甄建池让他放心去说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梁羽生用点头传递过来的鼓励，低头思索了一下，最后，他咬咬牙，定了定心，便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坐落在北岭的南园皇庄，经朝廷批准改建而成，已有五年之久。
　　皇庄现拥有两千余亩土地，一千亩水田，另有三千亩林山。皇庄内，南北林高丛密，一股潺潺的清溪流水环绕庄园。不用说这座皇庄就非常地宏伟。入庄之内，正门两边雕刻有‘金龙盘玉柱’以及‘玉虎架金梁’。正房殿室五间，均为清水花脊，铺盖琉璃青瓦，门墙上左右各画着香貉松鹤和山水景图。庄院东有厨房、仓房，西有碾房、磨房、马棚。皇庄内设有粮庄、棉庄、盐庄、靛庄和瓜园、菜园、果园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犹如皇宫后院一般。”
　　不用这县丞细讲，梁羽生已经通过故事的描述，知道了这个皇庄的基本情况：南园皇庄的设立，主要负责向皇室提供的皇粮以及鸡、鸭、鹅、猪、蛋、草、油以及人夫、车马以及其他物品的集结储备和应急供给。
　　对于冯良，故事里讲得不太多，梁羽生对他知道得不太清楚，但对严嵩、严世蕃父子这对历史名人，还是有一点了解，知道这父子二人皆非等闲之辈。
　　“冯良乃严嵩之子严世藩的表兄弟，学识浅陋，因是严阁老的贵戚，破格委任为北岭州南园县知县，掌管着南园县和南园皇庄的财经人事大权。他自行任用官校、庄头、伴当，为非作歹，奴役庄客。他以低价买红册地，并作为严家的私有土地。皇庄与地方恶霸流氓相互勾结，相互利用，为祸一方。
　　天高皇帝远，由南园知县冯良控制的南园皇庄已经改变了皇庄设立的初衷，成了私家金库。”
　　梁羽生心想：这明朝的贪污腐败真是丝毫不逊色大宋，且胜过以往历朝。
　　“南园县可用田地两万余顷，南园皇庄就占据了近四成，而且大都是平坦、近水的良田沃土。留下的都是山地，可供农民耕种的土地都十分贫瘠。土地减少了四成，但是赋税丝毫没有减少，全部加给了当地的劳作民众，且征赋花样众多。
　　南园县衙门的吏员，依仗冯良的权威，也经常出入市村，虐民甚如虎狼。可谓赃吏贪婪如蝇蚋之趋朽腐，蚁蝼之慕腥膻。
　　由于皇庄扩张和为官们的私欲膨胀，赋税徭役越来越重。如若交不起,就强迫农民卖房,变卖衣物和锅灶、牲口，农具来做抵押，使得许多农民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没有了生存出路，开始大规模地居家逃亡。”
　　“没有人去向朝廷启奏吗？”听到这里，梁羽生不解地问道。
　　其实，梁羽生也明白，即便有人举奏疏弹劾冯良，但奏章必须经由严阁老之手，就都落了在户部。因内阁首辅家权势倾朝，户部的官员得罪不起，只有纵容包庇，私扣奏章并悄悄返给严家，导致上奏者被冯良无情关押或残酷抄杀。
　　“听说，皇上虽有耳闻，碍于严嵩的情面，也只是用半只眼微言轻语地呵斥几声，随后便不了了之。这更助长了冯良的横行跋扈的气焰，鱼肉百姓到了啃骨吸髓的地步。”赵祥在最后做了一下总结。
　　“依仗权势，胆大妄为。借皇庄盘剥百姓，实在可恶。奴役百姓，恶盈满贯。”杨继盛气愤地直喘粗气，“这般逆贼，不除难正国法。“
　　杨继盛更坚定了要扳倒大逆贼严嵩及其死党和走狗的决心。
　　梁羽生心想，好戏就要在后面上演了，这栗漕算是首先碰在了刀刃上。不过，梁羽生也为这位旷世英雄杨继盛的最后结局深深地感叹。
　　自随杨继盛缉拿浙南卫所指挥使栗漕回京问罪后，蒙皇上特赐，梁羽生被暂时安排在御案房，实习朝廷文案及奏章等归理和了解各部司的章规法令等。
　　
　　杨继盛和梁羽生一回到京城，就知道了蒙古俺答部侵犯京城，奸臣严嵩死党大将军仇鸾请开马市以和之的事情。
　　这个出卖国家利益的行为让杨继盛十分愤怒，便决定在扳倒奸贼严嵩之前，先打掉仇鸾这个严嵩的死党和爪牙。
　　梁羽生想继续跟随杨继盛，一同参战，但被杨继盛直接拒绝，因为杨继盛知道，梁羽生跟着他只会掉脑袋。当然梁羽生也知道这个结果，即便自己加入，也毫无作用，只会搭上这条小名，所以也不敢再勉强，毕竟是与脑袋能不能保留在脖子上的与生命攸关的事。再说了，这是个无法改变的历史事实，一个六百五十年前过来的人，没必要跟着白白地去送死。
　　杨继盛逐上书“请罢马市疏”，力言仇鸾之举有“十不可”、“五谬”之为。希望朝廷发奋图强，选将练兵，抵抗鞑靼。这些贼寇并不可怕，也经不起我朝大军的反击。指出只有坚决抵抗，才可望打击俺答，保障边境的安全。
　　元宗皇上看了杨继盛的奏章，一开始还是觉得十分有道理，也打算予以准奏。但是禁不住仇鸾再三地在他的面前诽谤和撺掇，给杨继盛贴上许多忤逆之罪，加上那些附庸于仇鸾的大臣们的煽风点火，致使元宗皇上妄下诏令，将杨继盛以上疏诬陷良臣而加罪，贬为狄道县丞。
　　但没过多久，蒙古俺答毁约，背信弃义，集结兵力，屡次进犯京城。
　　再次侵犯，元宗皇上这才想到杨继盛当时的上疏是正确的。遂下旨为杨继盛平冤，并加封为刑部员外郎，准备严惩仇鸾。
　　得知俺答攻占坝上之后，仇鸾是又急又怕，知道早晚皇上都要收拾他，整日里疑神疑鬼，坐卧不安，遂得暴病身亡。
　　元宗皇上果然十分气恼，下令将仇鸾的尸体从墓中拉出，处以戮尸之刑。
　　梁羽生虽无法和杨继盛再见面，但他通过御案房里的各类御批文件，了解到杨继盛自复出担任武选司员外郎后，更坚定了决心要打击奸佞妄臣，而且下的是死决心，不扳倒严嵩誓不罢休。
　　让杨继盛走上不归之路的就是他连夜起草的那份奏疏，死劾严嵩，其中竟也间接地稍带上了元宗皇上。
　　梁羽生想提醒杨继盛注意这一环节，奏章里不要太直白地暗指皇上，避免刺激皇上的神经。可梁羽生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他，无法对他提醒。
　　
　　濹秋的早朝，杨继盛早早地就等候在殿中，显得十分冷静。
　　梁羽生不够级别，也没资格入朝，朝廷发生的事，也只能事后得知了。
　　等全朝文武官员恭候元宗皇上落入龙座后，杨继盛走出班列，出其不意地掏出一份奏章，朗朗有声地当庭读将起来：“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元宗皇上接过杨继盛的弹劾奏章，细细地翻看着。
　　看着看着，元宗皇上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