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夜奔袭（下）

　　景志刚道：“半夜一定赶到黄口。这人来路不明，放家里不放心，活埋了不妥当，万一是蒋大哥家的亲戚就麻烦了，咱去救蒋大哥！救他之前却活埋了他的亲戚！忒不吉利。把这个殃蛋（祸害）也带上。秦朋！就交给你和谷启孝了，只要见情况不对，便放倒他再说。”谷启孝道：“三哥！你放心吧。”景志刚道：“护路队人比咱多，武器比咱好，不能硬拼。这一趟的目的是救蒋大哥！救出人就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谷启孝道：“俺俩带着刀子呢！两刀子还攮不死他嘛！”焦守则训斥道：“急毛子撅腚（冒失）！忌佳（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你办过利索事儿嘛！眼又看不准，像个没头的苍蝇乱碰。”谷启孝不但冒失，还是个近视眼，焦守则是他表叔，时常训斥他！遭到训斥，谷启孝翻翻白眼，嘴撅得能挂油壶。
　　景志刚道：“已是二更天了，把箱子抬过来吧。”有两人应声去了。景志刚道：“小银、志岩！恁俩在家养伤，就别去了。”毛小银道：“人本来就少，俺俩要是不去，更打不过点。”贺志岩也道：“只是些皮外伤，又没伤到筋骨。再说，俺俩在家里也坐不住啊！还得替你们担心，还不如跟着去呢！”景志刚见他俩坚持去，也没说什么。须臾，两人抬来一个木箱，摆放在屋中。景志刚打开，大家一看，二十把清一色崭新的毛瑟手枪！俗称“盒子炮”、“快慢机”。景志刚道：“这是昨天从火车上弄来的，长枪叫郭瘸子起走了。刚才教给大伙咋打枪了，我不再多说。”大家各自拿了手枪，别在腰里，带足子弹。收拾停当，景志刚道：“还有几十里地呢！赶紧走吧。”说罢，带头钻进漆黑的夜幕之中。
　　秦朋、谷启孝来到锅屋，见冯剑正狼吞虎咽地吃饭。符利见他们进来，问道：“该行动了？”秦朋点头道：“你先走吧，俺仨是同一小组。”暗地里塞给他一把手枪。符利出了锅屋，跟随景志刚等人而去。冯剑把碗筷一推，起身道：“咱也走吧。”秦朋道：“你觉得咋样呀？”冯剑道：“我壮得像头牛，早就缓过来了。”秦朋忍不住笑了，劝道：“多吃点儿！”冯剑不客气道：“那就再吃一碗。”又盛了一碗，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等他吃罢，三人结伴出门，追上大家，直奔黄口而去。不知走了多久，拐上淹子大堤。前面点点火光，走近一看，是一所院落化成了灰烬，尚有余火燃烧。冯剑心里震惊，明知故问道：“这是谁家呀？”谷启孝道：“就是翠菊家！叫护路队放火烧了。”冯剑失声叫道：“翠菊爷俩呢……”没人回答他！伫立在翠菊家门口，他只觉心头发冷，说不尽的悲怆。最后在秦朋、谷启孝的催促下，方恋恋不舍地离去。冯剑百思不解：这护路队是干啥的，为啥放火烧翠菊家呢？见大家匆匆赶路，没敢询问。
　　黄口位于砀山县东，隶属于江苏省萧县！因其是陇海线上的一个火车小站，与徐州和砀山县距离相近，南临河南永城、夏邑！北靠江苏丰、沛两县！经鲁南、鱼台！直通山东济宁！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日军占领徐州后，乘胜往西追击，军需物质均由陇海铁路运达前线。国军虽然西撤，一路溃兵四散流窜，散兵游勇不断袭击西行列车，使日军统帅部非常头痛。然而前方战事紧急，日军无暇清剿，于是网罗了一群中国败类，组建了一个汉奸组织，号称“护路队！”维护陇海铁路沿途治安，打击偷盗。
　　护路队有三十多人组成，队长是江苏丰县人，叫王国汉！五十多岁。国人对汉奸恨之入骨，依照谐音，给他起了个日本名字，叫“亡国汉奸！”副队长是郭行健！三十余岁，安徽宿县人！因小时得过小儿麻痹症，右腿萎缩短小，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大家戏谑他是“地不平！”或干脆叫“郭瘸子！”这一班民族败类狗仗人势，为虎作伥，成立几个月，便犯下累累恶行。昨日一列从徐州开往河南开封运送军需物资的火车途经黄口时被盗，丢失驳壳枪二十把，三八枪十五支，以及几箱子弹。日本主子大发雷霆，限期王国汉三天破获此案！
　　王国汉迅速排查，通过内线，得知这桩案子是近年专吃铁路线的黑道组织“两股会”所为。于是设下圈套，在丰县李寨集抓住了“两股会”的头目蒋风起！并获知两股会其他成员当天傍晚在梁寨淹子大堤上集合。于是，王国汉押解蒋风起返回黄口，另派郭瘸子率队赶往淹子大堤，要将“两股会”一网打尽。郭瘸子等人赶到时恰遇冯剑从蒋家奔出来，被逮了个正着。谁知闯进蒋家，屋内却空无一人，才知下手早了。起获长枪十五支，人赃俱获。郭瘸子率队打道回府，不料汽车出了毛病。在梁寨集修车时冯剑又被人救走。郭瘸子回到黄口，被王国汉骂了个狗头喷血。
　　“两股会”在景志刚、焦守则的带领下快速疾走，到达黄口已是半夜。众人躲开岗哨，摸到火车站东首，正是“护路队”巢穴。大家沿墙根潜行，悄悄靠近。景志刚悄声道：“三人一组，先摸岗哨。蒋大哥就关在左边小屋里。”大家分头行事儿！冯剑和秦朋、谷启孝沿墙爬行，刚翻过一段矮墙，突听有人喝道：“给我打。”顿时枪声大作，当即有两人应声倒下。景志刚暗叫：中圈套了。连忙喊道：“狗日的有准备，快撤。”机枪子弹像下雨一样，打得地上土碴乱跳，大家伏在矮墙后头，连头都不敢抬，哪里撤得下。秦朋、谷启孝慌乱中还了几枪，零星的枪声被机枪的吼叫声淹没。王国汉见对方无招架之力，一面命机枪继续扫射，一面指挥手下，从两翼快速包抄过来。冯剑虽说空手，到底年轻气盛，见被敌人包围，不由心急如焚，觉得在此等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观察了一会，他发现吼叫的机枪才是最大威胁，且机枪每打一阵，必换梭子，有一个间隔。见身边有砖头，冯剑摸了两块，握在手中，对秦朋、谷启孝道：“我一得手，你们就跑。”不等回话，趁机枪换梭子空当，奋力往前一滚，滚入围墙拐角一个机枪打不到的地方。
　　谷启孝见状大惊：“黑胖子要跑。”秦朋也醒过神来：“快打。”两人抡枪就打，不料刚打两枪，便被机枪的吼叫声打断了。秦朋惴惴道：“谷启孝！我没看清，那黑胖子打死了吗？”谷启孝紧张道：“你没看清楚，我能看清嘛！好像是打死了。”秦朋懊恼道：“早点下手好了，景三哥交给的差事儿没办利索，回去还得挨熊。这狗日的真是奸细，就是他把咱引进埋伏圈的。这会阴谋得成，就逃跑了。”谷启孝道：“不对呀！他一直在嫪嫪（猪）圈里捆着，咋可能出去送信呢？”秦朋一想也是：“对呀！他不可能出去送信。”谷启孝道：“难道是那个野丫头进来了？她八成是姓冯的小相好。两人约好见面，把咱要突袭黄口的消息传给王国汉！”秦朋提出异议：“那野丫头逃跑的时候，孟家来还没从黄口回去，咱还知不道蒋大哥关在护路队里，黑胖子咋可能知道呢？孟家来从黄口回来，那野丫头早就跑了，不可能探得消息呀！”谷启孝语塞，强辩道：“会不会咱在商议咋救蒋大哥时，野丫头又闯进来了？”秦朋嗤之以鼻道：“野丫头要是进来，还不把黑胖子救走嘛，那时候咱正要活埋他呢！他留下等死呀？天底下能有这样的憨熊！”谷启孝问道：“我爬过去问问三哥吧！”秦朋不耐烦道：“你找挨熊呀？再说，机枪打得厉害，也爬不过去。三哥叫咱俩看住他，打死没瞎！”谷启孝道：“还在哪儿藏着呢！等他一起身，再补两枪。”两人商议停当，单等冯剑起身。
　　再说冯剑趴在地上，紧张得手心冒汗，终于等来机枪换梭子，他猛地站起身来，扬起手中砖头，对准机枪手的脑袋奋力砸去。也正在这时，他感到肩膀一麻，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伸手一摸，竟然满手是血，才知被枪击中了。冯剑顾不得疼，因为，砖头砸在机枪手的脑袋上，机枪哑了。
　　机枪手叫韦连生，曾是军阀张宗昌手下一个机枪班长，很受王国汉器重。他撅屁股正打得起劲儿，突被重物击头，脑袋剧痛难忍，慌乱中，冯剑冲上前去，抓住了机枪。韦连生也抱住机枪不放，两人拼命争夺。双方都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因两人靠得太近，恐误伤自己人！谁也不敢开枪，机枪一哑，“两股会”的短枪便派上用场，与“护路队”相互点射，交火不停。
　　秦朋见冯剑霍地起身，抡砖头就砸机枪手，猛然醒悟过来，冲谷启孝叫道：“别慌打。”但已晚了，谷启孝一搂板机，只听“砰”地一声。谷启孝放完枪，仔细一看，也被目前的情景惊呆了。虽说眼神不好，他这一枪竟然正中目标，打在冯剑肩上。秦朋埋怨道：“你看你治把（搞）里，我一把没拉住，你就开枪了。像个没头的蝼蛄，急毛子撅腚（冒失）。”谷启孝知道自己出手快了，蔫头蔫脑，不敢吭声。
　　冯剑和机枪手撕扯了一阵，到底冯剑力大，夺过机枪。他抱着机枪，却不会用，便倒转枪头，抡起来向机枪手砸去。韦连生猝不及防，脑袋被砸了个稀烂。冯剑扔掉机枪，便向关押蒋风起的小屋跑去。刚跑几步，被拌倒在地。秦朋、谷启孝刚要上前，被打来的子弹压住。护路队、两股会相互射击，成胶着状态。
　　景志刚见东方微微发白，形势对他们不利，便和焦守则商议，赶快撤退，以免不可收拾。焦守则急道：“得冲上去两个人，把冯剑救下来呀！”景志刚非常难过，悲愤道：“别‘捡粒芝麻，板（丢）个西瓜！’‘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再想法子救冯剑和蒋大哥吧。”焦守则想想也是，便掩护受伤的弟兄往回撤去。
　　符利向秦朋、谷启孝喊道：“快撤。”秦朋对谷启孝悲壮道：“咱俩可不能撤。咱仨是一伐（块）来的，就得一伐（块）回去，说啥也得把冯剑哥救回来。救不回来，咱俩没脸见人！就是死，也得死在这儿！”与谷启孝一起，就往前冲。不料刚一起身，对面扫过来一串子弹，两人只好卧倒。就在这时，符利手脚并用，匍匐着爬了过来，瞪眼吼道：“叫恁俩撤退，恁俩不但不撤，纺麻里（干脆）往前冲了，景三哥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