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涉商海

　　柯莲笙没怎么做思想工作，就把妻子说通了。因为家庭现状都这样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安顿完家里诸事后，柯莲笙收拾好行李，乘早班车往涪阴市而去。
　　柯莲笙四十大几了，县城倒是每年都要去好几次，可只到涪阴市去过两次，第一次还是很多年以前，上一次也有好几年了，所以对并没多远的涪阴市很生疏。
　　柯莲笙乘了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到汽车站下车后，在公交站找到了开往西山路的公交车。到张辉朋说的公交站点下车后，见到了用红油漆写的“涪山食品总厂”的旧木板箭头路标，而每逢转弯拐角都有路标，因而没有问路，就一直走到了厂门口。
　　这是一个座落在市外西山山湾里的国营肉食品工厂，国营企业破产了，厂子已经荒废了好几年。涪山食品厂的老板金成山，也就是张辉朋的舅舅，通过在市里的关系，出了点儿象征性的价钱，就把这间占地约三十亩、功能齐全的旧厂房买了下来，现在正处于筹备和改造设施设备的阶段。
　　暂时还没有门卫，柯莲笙就直接进到厂里，找到厂部办公室，只见办公室也是临时的，里面放了四五张旧书桌，就见张辉朋正在最里面一张办公桌上埋头写着什么。柯莲笙还没放下行李，就叫道：“张老弟，我来报到了！”
　　张辉朋抬头一看，离座欣喜地说：“别放下行李，我带你直接去寝室里放下，你先安顿好，再谈工作。”
　　“好，好，客听主安排。”
　　柯莲笙就跟随张辉朋，来到一处旧单元楼，进到底楼一套房的一个小单间里。柯莲笙环视了一下，还有三间住房，但门厅又不太像客厅，只不过是每个单间里的人进出共用的过道。他不知道，这是原国企修的职工住宿楼，全是每人或每对夫妻住这样一个单间。
　　张辉朋说：“柯老哥，这是我早就给你留着的，这里的住房少，工人都是几个人住一间，你是管理人员，就给你一个人留了一间。”
　　“感谢感谢！我不怕工作累，就怕住集体宿舍，还是老弟了解哥子！”柯莲笙就放下了行李。
　　张辉朋说：“我还有点儿事，你先把寝室收拾好，到各处转转看看，今天中午你就莫去食堂吃饭了，下了班到外面去，我私人给你接个风，下午再说工作的事。”
　　“好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先去忙吧。”柯莲笙就开始收拾寝室，铺床，安顿起居……
　　初参加企业工作，柯莲笙感到陌生、盲目，虽然张辉朋只叫他管管员工出勤、伙食、卫生，整理一下员工档案；但他这个闲不惯的人，很不习惯一下子就比当教师兼班主任的工作量小很多的轻松，就找张辉朋要工作：“张老弟，我这工作也太轻松了，你看能不能让我多干点儿务实的活儿？”
　　张辉朋就告诉他：“以后一旦正常生产了，你可忙不过来呢！这是筹备阶段，我都活儿不多。你别看我名义上是副厂长，其实就是厂长，只不过我舅舅怕我尾巴翘高了，只要我干活，不给我名份呢。你倒还好，办公室主任一步到位。这样吧，你要闲不惯，到锅炉车间、调味车间、蒸压车间、包装车间去多看看是咋个准备的，多和工人聊聊天，也顺便听听他们有啥意见。再过几天，就要出去收购原料了，你也可以和供应科的人出去适应一下收料。”
　　于是，柯莲笙就一有空就往那些车间逛。
　　教书出身的，不愁没话说，很快就和那些人混熟了。自然，他就知道了，厂里现在还只有主要技术骨干在和设备供应商一道，规划流程，安装设备，调试机器，车间工人也只有几个老厂来的熟练工人，还都闲着的，因而大量的工人还没开始招聘。他也知道了，原来在本县的那个涪山食品厂，只生产熏肉、腊肉、香肠、腌鸡、腌鸭等生肉食品，区别是，别的小作坊做出来是散卖，涪山食品厂是用精美包装盒包装了的，而且通过糖酒会，推广到全国销售，属于地方风味土特产品。
　　在糖酒会上，还闹过几回笑话。就是有外省客户买了样品回去，乘火车没事干时，就打开切点儿来吃，结果半天嚼不细，回去就给涪山食品厂打电话：“你们那个产品确实很香，可怎么嚼不动啊？”厂里的人听了电话，忍俊不住：“哈哈，那是生的，要煮熟，最好蒸熟，才能吃啊！”可就是几次乌龙笑话，涪山食品厂立即在包装里增加了《食用说明书》，并策划再建一个熟食品厂，专门生产即开即食的熟肉制品。但本县说啥也不给批土地，这才到市里来找地方，就碰上了这么现成的好事。于是，涪山食品厂就把生产熟食品的新厂定为总厂，还在市里最漂亮的涪苑宾馆租了两间房，装修出来，做总公司办公室，不仅方便接待全国客商，也提高了对外形象。另外，柯莲笙也知道了厂里各流程的骨干技术人员，都来自以往的国营罐头厂，他们都是领了一万二就彻底洗白身份了的下岗职工，有的车间主任，以前还是副科级呢！
　　不几天，供应科就有人拿着称，挑着箩篼，到财务处领了钱，每天去周边郊区收猪肉、牛肉去了。柯莲笙见了，也跟着他们一道去收购。他要弄清楚，企业经营的供、产、销所有环节，到底是咋操作的。
　　收了几个上午的原料，柯莲笙想，一天收几百斤肉回来，这么大个厂，一旦正式生产了，填牙缝也不够啊？他还发现，因为还没生产，每天的肉收回来，都要送到三四公里外的火车货站冷库去寄存，但供应科人手不够，就要叫几个工人，而一听说去冷库，工人都想方设法躲避。柯莲笙就想，他们要躲，我就正要去，弄清楚冻库是啥样儿的。于是，他就主动请缨，每次都去冻库寄存，把全套手续都搞得清清楚楚。
　　一天，张辉朋因为要派供应科长去外省出差采购原料，但供应科的另外几个小伙子，就是多进厂干了几年的青年农民，跑腿还行，下乡收肉很在行；但代表工厂出差，张辉朋还是不放心的，就来动员柯莲笙：“柯老哥子，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到外省去看看吗？这回有机会了，去吗？”
　　“出公差吧？”柯莲笙问。
　　“是的，但这次是带着任务去的，要采购几十上百吨原材料，工作肯定有难度。”
　　柯莲笙就说：“我肯定想出去看看呢，也不怕难度，关键是我从没干过这事儿，有点儿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呢。”
　　“这个莫担心，有苏科长牵头，你们两人一道去，具体工作他会给你说，你和他走一两次，二天你也就是熟手了嘛！”张辉朋心里还有个小九九，就是要逐步掌控这个总厂，把要害部门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他举荐柯莲笙来当办公室主任，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而总公司直接设有销售部，全公司统一销售，在下面的两个工厂里，供应科就是块大肥肉呢！
　　“好，那我就没啥担心了！”
　　“你下午准备一下，晚上的火车票都买好了，第一站到湖南。”
　　
　　柯莲笙头一回坐火车，也是头一回坐卧铺。
　　上到车上，安顿好床位，柯莲笙先给苏科长的茶杯添上水，说：“苏科长，我是头回出门，采购工作更是两眼一抹黑哟，您可要多多指点，凡跑腿活儿，吩咐一声就是！”
　　“柯老师客气了，你是老师，我还应该向你学习呢。我工作虽比你熟一点儿，但按年龄还该叫你哥子，你我两个，就莫客气了，有啥事只管开口。”苏科长说。
　　柯莲笙听了，还以为苏科长说的是真话，心想，在私营企业，比学校里有些老师还好相处呢！
　　这个苏科长，叫苏友国，以前在区粮站工作，粮站解散后，自做生意呛了水，就去帮了私营企业。金成山这次在市里扩厂，特意叫他过来的。他还是金成山的岳父那一派系的亲戚，与张辉朋同属金成山的亲戚。当然，公司里的中上层，全是金成山的本家、妻子娘家、姐夫家、女婿家和金成山原来在老家农村里的铁哥们儿等等各家派系的人在任职。他们各自心里都有小九九，平常见面总是脸上堆笑，嘴冒好话，心里却相互不服气，还要暗设坷坎、暗中使坏，这些，柯莲笙一点儿都不知道。苏友国明知张辉朋派柯莲笙和他一道去出差，就是来监视他的，所以，嘴里说好听的话，心里却在时时提防着柯莲笙。所以，这次出差，啥都不让柯莲笙管，就连出差旅费，都是自己亲自开支。
　　这个苏友国，心机是很深，但在粮站工作多年的影响，工作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到了长沙站，一下火车，就对柯莲笙说：“柯老师，我们就不在长沙玩了，直接买汽车票去益阳，办完事，再到长沙耍耍；要有时间，我们到韶山去看看，你说要不要得！”
　　柯莲笙本身就是个工作狂，听苏科长这一说，就说：“好，那我们就直接去汽车站！”
　　汽车行进中，要路过宁乡。柯莲笙知道，这可是刘少奇的故乡啊！但经过宁乡境内的途中，也没见到啥特别的建筑或风景。
　　到了益阳，已经是下午四点以后。
　　柯莲笙随苏友国一路打听，找到了益阳肉联厂，和肉联厂领导取得了联系，说好第二天上午上班就过来看货。
　　从肉联厂出来，两人找了一家好点儿的宾馆，要了一间标间。
　　住下来后，柯莲笙说：“苏科长，益阳旁边有条枝江，这会儿有点儿时间，我们去枝江看看，回来就吃晚饭，怎样？”
　　苏友国说：“江河有啥看头？不就是水？要去你去，我就在宾馆看会儿电视。”
　　“那我就去罗？”
　　“看着时间回来吃饭哦。”
　　看来人各有好啊，难怪在列车上，我一路看风景，苏科长就一路睡觉、看报纸，对风景毫无兴趣呢。柯莲笙就一个人到枝江边看了看，他甚至还想到《边城》的小说环境去实地看看。回到城里，见时间还早，就顺道进了一间理发店，照着镜子一看，发现头发还真太长了，这才记起，到厂后都还没理过发，别人没人提，自己把这茬事儿还忘了。先问了理发价格，觉得比老家还低点儿，就坐下来理发。
　　理发师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理着发，柯莲笙问：“师傅就是益阳本地人吧？”
　　“是的。听口音，您不是四川人，就是贵州人吧？”
　　“我是四川人。你们湘西不也说四川话吗？”
　　“是啊，过了益阳，再往里走点儿，他们说话就和你差不多了。”
　　“对了，师傅知道益阳有个周立波吗？”
　　“周立波？哦，有个搞清洁扫大街的老汉儿，叫周立波，难道您认识他？”
　　“不是，我是说写《暴风骤雨》那个周立波，现代著名作家啊！”
　　“不好意思，您说的，我不懂。”
　　嗨，真是了，益阳人，竟不知道他们这里出过的名人！该不会宁乡人也不知道他们那里出了伟人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二人就来到了肉联厂。
　　先随肉联厂经理去仓库看货。厂方按苏友国的要求，抽样开了两箱乳猪。柯莲笙这才知道，这次来湖南，是采购乳猪。只见刮得白白的、冻得硬硬的十来斤一条的幼猪，每头猪用塑料袋抽真空封着，再用个小纸箱装着，每四小箱装成一个大箱，大纸箱上就像其他工业品一样，印有品名、数量、生产日期等字样。柯莲笙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大批量原材料是这样的，哪里是靠到乡场上去零星收购那点儿呢？
　　苏友国问经理：“你们库里有多少？”
　　经理回答：“有一百吨，你要不够，两个月内我们还能给你一百到两百吨。”
　　苏友国说：“那我这次就把你这一百吨全买了。不过，这么大的数量，我得保证产品合格。我把解了冻这两条乳猪拿去检验后，再来谈其他的。”
　　“我们是有检验报告的，保证质量没任何问题。”经理回答
　　苏友国坚持说：“那是你们检验的，你们是当地老牌公司，要张检验报告何难？你想做这单生意，就必须由我单方拿去检验。”
　　经理想了想，这一库货，都三个月没找到合适买主了，既然他能全要，就依他吧：“那行，你这就拿去检验，我们等你。”
　　苏友国叫上柯莲笙，一人拿一个装乳猪的小纸箱，出了肉联厂，一路问路去找市检验检疫局。
　　柯莲笙问：“苏科长，刚才咋不向经理问问路线呢？”
　　苏友国说：“你想啊，这可是食品呢，这么大一笔采购，要是质量有问题，你我脱得了手？问他们，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在益阳不熟，他们会先给检验检疫局打招呼。我们做成自己很熟的样子，他们就拿不稳，有可能不去打招呼。而且啊，我们一会儿到了检验检疫局，不能说是采购肉联厂的，反正小箱上也没印字，免得他们做假。总之，一会儿你莫说话，一切都看我的。”
　　等检验结果，要一天时间。这一天时间里，除了在城里到处逛逛看看，就只能在宾馆看电视了。
　　检验结果出来了，果然各项指标都合格。看来，肉类制品，只要外观和手感正常，没有异味，一般都不会有问题的。
　　于是，两人就来到肉联厂，找到经理，说：“没问题，可以谈了。”
　　经理和他们厂方的另两个人就把二人往办公室里让。
　　苏友国拦住柯莲笙，说：“你先回宾馆去等我。”
　　柯莲笙不解：“不是要正式谈判了吗？”
　　“就因为要正式谈判了，才要你先回宾馆嘛。因为这些活儿，你从没做过，弄不好万一说漏了话，一斤就算损失一分钱，都是一笔大数啊！快回去，别耽误时间了！”
　　柯莲笙当然不知道个中原因，还以为正式谈生意时，他真不能在场，就听话地回宾馆看电视去了。
　　肉联厂办公室这边，双方谈价用了不少时间，但谈到最后，双方都笑盈盈喜滋滋的，签了合同。苏友国付了首付支票后，经理说：“苏科长，生意既然都谈成了，今天中午就该吃吨饭了。”
　　苏友国说：“我们还有个人，刚才不能让他在这儿，就叫他回去了，所以这个饭就不吃了，大事谈成了，不在乎这吨饭嘛！”
　　“倒也是，那就失礼罗？”经理说。
　　苏友国说：“我们下午就往长沙赶，约好车皮，就电话通知你们，你们把货交完，我就把后面的货款支票全部给你。记着，到时候别当着我们那个人给我的支票哟！”
　　“放一万个心，我们还是懂得起的嘛！”
　　“好，再见了，下次有采购指标，我提前给你们打电话！”
　　“好勒！以后多多合作！”
　　
　　两人到了长沙，下车后仍然直接转车到了黑石铺，去找货运站要好了车皮，就给肉联厂打了电话，然后在黑石铺住下来，等货装车。
　　一天多后，肉联厂开来一个冷藏车队，苏友国看着下货装运，叫柯莲笙在冷藏列车门口记上车纸箱数。
　　装了整三个小时，才把一百吨乳猪装完。
　　苏友国去货运办事窗口给了搬运费和托运费，约好了发车时间，就过来对柯莲笙说：“柯老师，你回宾馆去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货款给肉联厂付了，就回来吃晚饭。大事办完就轻松了，明天去韶山耍一趟，回来再在长沙逛逛。”
　　第二天，两人乘汽车去了韶山。
　　本来，每天有火车早晨去韶山，下午回长沙，但时间受限，很不方便，就乘了汽车，反正费用是报销的。
　　汽车要先经过湘潭，但在湘潭没有下车，直接到了韶山市。
　　为了能到毛主席故居去，到了韶山市，也是下车就上车，径直赶往韶山冲。
　　别看这苏友国不爱看风景，柯莲笙注意到，他一到故居山湾口上，脸上就有了敬畏的神情。
　　走到故居前的荷塘边，柯莲笙发现，在图画上看到的荷塘，有多大似的，到了近前看，荷塘并不大啊？而荷塘的堰埂也没多长，没走多远，过去就是故居了。
　　故居入口处，有两个解放军战士在站岗。没收门票，直接去看就行了。柯莲笙看完了几进土砖瓦房，看了主席家原来用的去稻谷壳的耒子、碾米的碾子、磨粉的磨子、各种农具、灶台、铁锅和锅上的木锅盖，觉得简直和咱们四川前些年用的是一模一样啊！
　　出来后，苏友国说：“上午看了故居，我们就在对面山包包上那一排毛家饭店去选一家对味口的饭馆吃午饭，下午再去滴水洞看看。”
　　说看风景，又特别是伟人故居，柯莲笙那是巴不得的，连忙说：“要得要得！”
　　从滴水洞回到韶山市，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在韶山市住了一晚上。柯莲笙发现，这个韶山市，除了市一级的行政事业单位和几家宾馆饭店外，没有街市，没有市井人流，看样子是没有故事的新设市，难怪地图上没有呢。
　　从韶山回来，公司就在BB机上发短信催两人抓紧时间到渭南去看冻鸡了。
　　于是，长沙就只顺路经过了一下，没有专门去逛，但有幸经过了长沙第一师范的大门口。
　　又是长途乘火车赶往西安，下车后就直接赶往临潼，苏友朋说，就住在临潼，去渭南那边办了事，好去看看华清池、捉蒋亭。
　　这次渭南行，没有收获，肉联厂才几吨冻鸡，就连样品都没看。从渭南回来，又去了阎良肉联厂，也因太少，没能搞定，看来以前得到的消息不实，就回临潼去游华清池了。因公司在催，就径直赶到西安站，登上了回程的火车。
　　回到厂里后，苏友国向张辉朋汇报了经过后，就忙着回他的寝室去整理票据去了。
　　张辉朋把柯莲笙拉到他的寝室里，关上门，详细询问了一路的全部过程。张辉朋也是爱旅游的人，对顺道去旅游，他倒没什么，但当他听到苏友国谈判价格和交付货款时，都把柯莲笙支开了的细节后，脸上闪过了一丝柯莲笙没有察觉的冷笑……
　　过了两天，柯莲笙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四百元。
　　柯莲笙感到十分失落。在学校，要是都发全了，也有三百二十多元，下海才多这么几个钱，虽说住房没扣房租，伙食比学校好但没扣伙食费，但要还债，还是遥遥无期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新厂开始试产乳猪、红烧肉、风味鸡、风味鸭等熟食软罐头了。柯莲笙也搞清楚了，把调好味的肉料，称准重量，放进铝箔袋里，抽真空封好口，再放进高压釜里蒸熟，晾冷后就可以包装了。
　　一天，听说董事长要过来看工作进展。
　　董事长，应该是有两个以上股东，其中股份最多的那个股东当董事长。但涪山食品公司及其下属的总厂和老厂，资产全是金成山一人的，按理只该叫“总经理”，但金成山喜欢“董事长”这个称呼，就要求全公司人都叫他“董事长”。
　　柯莲笙在学校就有个躲领导的习惯，到了企业，也不愿意撞见总公司的领导。远远看到董事长的黑色丰田进厂门了，就赶忙往车间里钻。
　　柯莲笙刚进到锅炉车间里，还没来得及和锅炉师傅拉话，后面张辉朋就高声喊道：“柯老师，马上到办公室来一下！”
　　柯莲笙哪里想到，金成山是专为他来新厂的，顺便看看试产情况。
　　这个金成山，以前是个大队会计。现在的村，就是那时的大队。因头脑灵光，自从不准私人经商的政策稍稍一松口，他就做起了家禽家畜生意；接着又做腌腊，用三轮拉着卖。他发现其他门类有包装的产品，要比散装贵很多，于是也做上包装来卖。在当时，他是最早卖有包装的腌腊产品，于是很快就盘下了一所废弃收花站来办工厂，就是现在仍在本县的老厂。
　　在商海中拼打，练就了他的特殊商业嗅觉，就想扩厂，但县里很保守，不给他批地，他就利用关系到市里来盘下了这个超值的废弃国营工厂。现在，他的企业处于二次扩张的快速发展之际，他感到了企业需要文化人，听张辉朋说了柯莲笙的工作表现，就亲自来到新厂找柯莲笙，要把柯莲笙调到公司总部去给他当助理。
　　柯莲笙忐忑地来到办公室，见到沙发上坐了个五十来岁、微胖、留着梳理得很有型的长发、很有气质的人，心想这就是张辉朋给他描述过的董事长了，就嗫嗫嚅嚅地说：“董事长好。”
　　金成山很随和地说：“莲笙，来，快坐下。听说你平日工作不错，出差更是尽职尽责，苦活儿也主动去干啊，好样的。”
　　“多谢董事长夸奖，那都是我应该做的。”柯莲笙心情稍轻松了点儿，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董事长要说啥。
　　“其他都听辉朋说了，我就直接宣布：今天你把工作给辉朋交代一下，从明天起，你到总公司上班，给我当助理。住宿还是在厂里，早出晚归，骑自行车到城里上班。”金成山说。
　　这个调动，事先连张辉朋都不知道！
　　张辉朋这时站在一旁，心里直报怨他舅舅，既没把他这个厂长放在眼里，也调走了他刚刚初步培养起来的得力助手，心里老大不高兴。
　　到底来得太突然，柯莲笙听了这个决定，心里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盲然不知所措，竟不知道开口说声“谢谢董事长信任”了。
　　金成山不管这些，起身说：“辉朋、莲笙，你两个带我去各车间看看试产情况。”
　　董事长走了，张辉朋对柯莲笙说：“柯老哥子，你不要以为这是升职了，表面上董事长助理与副总经理同级，其实就是个打杂的虚职。说穿了，就是给我舅舅使口跑腿的。唉，我好不容易搭建的班子，原本想等开工生产了，我两兄弟连手干番事业出来，没想到这就被拆散了！”
　　柯莲笙不知是祸是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在心里暗想：但愿升了职能把工资升上去！
　　张辉朋倒真是为柯莲笙好的，叮嘱道：“总公司那两个副总经理，都是我舅舅的亲戚，心里阴得很，你要小心着他们；还有那个我舅妈的幺妹儿，在总公司当办公室主任，还是我舅舅的情妇，你也要小心应付；销售部和财务部那些人，除了我妈在当财务总监，但我妈会对你好的，其他人都是聘请的，要好处些。总之，那里人虽不多，可远没有在厂里好处，你可要处处小心啊！”
　　这席真诚的嘱咐，让柯莲笙心里冷了半截，但明显感到张辉朋对自己还是真心的，心里真不想去当什么助理。但私营企业，老板就是皇帝，这事儿连张辉朋都没有办法，那就再难处也得去面对了。
　　第二天，柯莲笙去得很早，他到时，公司还没人，玻璃大门都还是锁着的。等了一会儿，办公室主任来了，边开门边热情地招呼柯莲笙，看来董事长已经在总公司宣布过了。
　　办公室主任也已四十来岁，但却实有几分漂亮，特会打扮，难怪张辉朋说是舅舅的情人呢！但见办公室主任笑盈盈地说：“柯助理啊，您先在外面站会儿，我把地拖了再进去。”
　　这些方面，柯莲笙是很懂事的，就把手里的夹子放在里面的桌子上，说：“来，主任，我们一块儿拖！”
　　拖着地，柯莲笙说：“我是教书出身的，以后就叫我老师吧，助理听着别扭。”
　　“好好，大家相处，越随和越好。”
　　正拖着，两个副总经理和另几个在总公司工作的人员，都陆续到了。但见凡到来者，有拖把拿拖把，没拖把拿抹布，个个都动手，连年迈的张辉朋母亲都动手。柯莲笙想，看来，大家自觉性这么高，以后这些杂事儿，我这新来的可得多干点儿。
　　收拾好会议室和办公室，大家正准备围着会议桌坐下，董事长到了，径直坐到会议桌上首，说：“大家坐下，开个小短会。”
　　私企没什么开场白，也不布置会场，说坐下大家就坐下，等董事长说话。
　　董事长先向大家介绍了柯莲笙，说：“我决定，现在调柯莲笙给我做助理，主要负责公司的资料文档的起草、下发、整理、归档，以及我临时安排的工作，大家多多配合！”
　　一阵掌声响过，董事长接着说：“以后，办公室、销售部有啥子事，我不在就找柯助理，忙不过来也可以找柯助理打打突击；另外，马上要参加糖酒会了，参展的品种、价格和其他事项，两位副总要提前准备好。散会。”
　　也不问问谁还有要说的？柯莲笙想，私企老板真是皇帝呢，金口玉言，说一句准一句！
　　
　　参加糖酒会回来了，这次糖酒会因品种多，包装新颖，生熟都有，因而获得可空前成功。回来后，两个厂的供应科忙着按总部下达的生产计划四出采购材料，总公司销售部则忙着接待全国各地的商家。
　　与本公司参会人员一道来公司的，就有二十几个经销商。这以后，每天不断，或一两个，或七八个，前后十几天，每天接待几起。而这些经销商，要货都不少，最少的也要一个六吨集装箱，一般都要一个十吨集装箱，还有一次就要两个十吨集装箱的。
　　这一下子，就给涪苑宾馆的餐饮和住宿集中带来了不少生意。
　　开始时，都是两个副总、销售部的人去接待。当然，主人做东请客人吃饭，全都是记在公司帐上，每月统一结算一次。因此，肚子里长期油料不足的柯莲笙，就暗中羡慕那些干实事的管理人员。
　　这样接待了不到十天，这种“好事”就落到柯莲笙头上了。
　　原来，每天中午晚上都大酒大肉涮火锅，吃得销售部把帮人都找托词躲接待了，于是两个副总一碰头，就叫柯莲笙去顶着。
　　当然了，头两三天，柯莲笙可高兴了。他虽然酒量不大，但他的谈吐，加上进厂这么久了，又参加了糖酒会，对公司的运作有了个基本了解；在酒桌上谈点儿业务，让经销商们感到这个公司还有些水平呢，于是他接待留给经销商的印象，竟然还优于两个副总。
　　可是，这样接待了约莫一个星期，柯莲笙才知道，那帮人为啥要把接待这个活儿推给他——原来他感到肠胃不舒服了！想再踢给销售部那几个人，却成了猫抓糍粑，脱不掉爪爪了！于是，就只能自己少吃少喝，还需要暗中吃点藿香正气水儿。
　　十月份很快过完了，十一月初，柯莲笙领到了下海后的第四次工资——还是四百元！
　　柯莲笙满以为到总部工作了，工资会上涨，原来是调职不调薪啊！因工作之便，他在董事长办公室看到了公司的工资标准，像董事长本人，才定了八百元，副总定的一千元，张辉朋当厂长，是八百元，公司办公室主任和自己一样，四百元，而骨干技工却是一千二百元。看来，私营企业重视的是技术啊！当然，做计件制的工人，饱和生产也就两三百元。
　　当柯莲笙弄清了工资标准，自己又领了一个月董事长助理的工资后，心里就掀起了点儿小小的波浪——工作没说的，总体上比教书当班主任还轻松一些，又时不时有机会出差，可这工资，要是没债务也就罢了，可四百元，怎能还得够利息啊？不行，我下海，是为了还债的，还不了债的工作，再好也不能干！
　　于是，柯莲笙趁午休时，到街上花了六元多，给远在海州的杨宪平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已经把学校的事说妥，可以走了。杨宪平就叫他赶快去！到了海州再打电话，杨宪平开公司的车来接他。
　　太好了，杨宪平那儿没有变化！
　　必须毫不犹豫地去向董事长辞职！还需要向好友张辉朋说明原委！
　　辞职当然是很不高兴的过程，这里就从略了。
　　柯莲笙辞职后，先回了趟家，把自己的路费留够，其余的交给妻子家用和给老爸买药，就启程往海州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