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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7-09-23 13:59:12      字数:6320

  当丁贵堂忧心忡忡地赶到公社卫生院时,他本家兄弟的老婆已经端着一只花瓷碗、开始给她瘦骨嶙峋的丈夫喂面条;而丁贵发的大儿子——丁玉庆侧立在床头,用手轻轻扶住他病笃的父亲,同时又不断地抚摸他父亲的后背,试图让他的父亲能够把饭吃得更加顺畅一些。
  看见丁贵堂进来后,丁贵发便停止了咀嚼。他无力地喘息了一会儿,才又开始慢慢咀嚼起来。咽下饭后,他瞥了一眼被雨淋透了的丁贵堂,嗔怪道:“唉,瞧你这幅模样,自己……都淋成了‘落汤鸡’,还有心情跑过来看俺!”
  丁贵发其实并不知道,丁贵堂上午已经来过一趟卫生院了,不过那时候他还处于假寐状态。因此,丁贵堂也就没有忍心去叨扰他。
  丁贵堂赶紧用手拦住他的本家兄弟:“你先别忙着跟俺说话,吃了饭咱再唠扯也不迟。”
  “贵堂说得对,你先别忙着说话,赶紧趁热把面条吃了;这可是俺费了心思给你擀的面啊!”丁贵发老婆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继续往她男人嘴里喂面条。
  丁贵发张嘴吃了一口,之后便对他老婆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说:“俺……吃不下了。”
  “你瞧瞧——贵堂,他这才吃了几口面条,就开始嚷嚷不吃了?唉,俺真是拿他没办法!”丁贵发老婆转脸对丁贵堂埋怨道。
  丁贵堂望着眼前面容枯槁的本家兄弟,感到很不是个滋味儿——这才几天的工夫啊!于是便有了一番感慨涌上心头:这难道就是他们农民不可抗力的多舛命运么?就因为他们祖辈都是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农民,他们才会落得这样一个不堪的结局么?
  沉吟良久,丁贵堂才开口说道:“他估计是真的吃不下了。你也别再勉强他了,一切都由他去吧!”同时又跟丁贵发老婆使了个眼色,示意有话要对她说。
  丁贵发老婆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对她男人说:“真的不想吃了?”
  丁贵发瞥了他老婆一眼:“难道俺……唬弄你不成?”接着又对儿子玉庆说,“你若不嫌乎老爸,就把剩下的面条给吃了,别浪费掉;再说,你平时也难得吃上一碗面条啊!”
  玉庆的眼睛顿时盈满了泪水。他其实心里非常明白:父亲是故意说他吃饱了。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把剩下的面条让给自己的儿子吃。于是庆义哽咽着对他父亲说:“爸,俺啥时嫌乎过你?”
  “想让你爸高兴不?”丁贵发问。
  “想啊!”玉庆赶紧应声附和。
  “那你……就把面条给吃了!”说完这话,丁贵发便示意让儿子玉庆扶他躺下来——他显然是太虚弱了。
  “俺不吃,俺给您留着。”玉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帮他父亲平躺了下来。
  丁贵堂见状,用命令的口吻对玉庆说:“你小子还磨叽个啥?你爸让你吃,那就赶紧把这碗面给吃了,别枉费了你爸的一番心思!”丁贵堂说完就走出病房,站在走廊里面抽烟。
  玉庆原本就对丁贵堂有几分敬畏之情,因此,他才不太情愿地端起了花瓷碗;尽管这时候面条的香气已然扑进了鼻腔,让他饥肠辘辘的胃口迅速蠕动起来,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神,尽量不去瞅花瓷碗里的面条。虽说那碗面条已经让他产生了垂涎欲滴的感觉,但那毕竟是做给病人吃的病号饭,而作为一个身体无碍的健康人,他又怎能忍心吃得下去……
  “既然你爸说他不想吃了,那你就赶紧趁热吃了吧,再不吃的话,这面条一会儿就坨了。”玉庆他母亲也在一旁催促道。
  玉庆百般无奈,只好强忍住泪水,慢慢搛了一根面条送进嘴里。与此同时,他眼中酸楚的泪水也滚落在了花瓷碗里。
  不多会儿,丁贵发老婆也悄悄走出了病房。于是两人便在走廊里商量了一下丁贵发的事情。还好,丁贵堂得到的结果同他来时预料的一样:丁贵发老婆也十分赞同张运龙院长提出的建议,把丁贵发接回家中好生照顾,让他安然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但同时她又感到特别的难受,因为家里也的确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延续她丈夫的生命;不仅如此,眼下他们家已经欠下队里十斤麦子,以及四十五元钱。尽管生产队长丁贵堂是她男人的本家兄弟,但这并不能成为她赖账的理由。总之,她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来缓解这些令她头痛的难题。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磋商完了本家兄弟的事情,丁贵堂这才感到肚子有些饿了。于是,他同丁贵发老婆打了招呼后,便离开了卫生院。
  快到家门口时,丁贵堂见她老婆王桂芝挎着篮子正准备出门,便随口问了一句:“这大中午的,你又要到谁家串门子去?”
  王桂芝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男人丁贵堂,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于是她没好气地说:“你还有脸问俺这话?本来是你一天到晚东门出西门进,就是不愿意回自己的家;还装模作样跟个大禹治水似的,这会儿反倒来了个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了俺一耙。你自己去茅房里蹲上一会儿、好生寻思寻思,刚才喷出的话是不是打了你的嘴巴扇了你的脸!这眼瞅着快过晌了,要不是因为你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唤,你还能记得回家么?”
  丁贵堂被老婆劈头盖脸讥讽了一顿,自觉没趣,便暗自在心里取笑了一番他自己:丁贵堂啊丁贵堂,你这不是没病找罐子拔么?招惹谁不行、偏要招惹你老婆?虽然你平时在队里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可你回到家时,又啥时候斗过你老婆那一张嘴了?想到这,丁贵堂忍不住哑然失笑:“你话说得在理,是俺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了你一耙。”
  王桂芝见她男人服了软,便不再继续跟他斗嘴,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饭在锅里热着,你自己拾掇吃吧。俺现在得去一趟卫生院。俺煮了几个鸡蛋给贵发送过去。”说完,王桂芝便扭身走了。
  丁贵堂吃罢晌饭,桌子也没拾掇下去,便顺势躺在了炕上——他这几天的确是有些太过劳累了。
  丁贵堂迷迷糊糊刚打了个盹儿,又冷丁睁开了眼。心想,不能再躺下了,过晌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办。于是,丁贵堂随即起身下炕,同时又瞥了一眼柜子上的马蹄表,此刻离下午出工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拽过烟笸箩,抓了一把旱烟装进随身携带的烟口袋里;顺便又卷了一支叼在嘴里,然后出门直接去了青年点——他下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丁贵发给接回家。
  此时,刘建军和吴庆义俩人正坐在院子里抽烟。他们同时也在小声谈论着上午在丁贵发家经历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唠了一会儿,俩人又开始寻思着如何帮助一下丁贵发,让他和他的家人能够摆脱暂时的窘境。
  “庆义,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刘建军问吴庆义。
  吴庆义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回答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给老丁大叔家捐点钱。当然,这事儿咱得提前跟大家说一下,让大家心里有个思想准备,暂时都勒紧各自的裤腰带、挤出点钱买一份情谊;人多力量大嘛!我觉得咱们青年点这十六个人、怎么还不能凑个三十五十的——你说呢?”
  刘建军点了点头:“主意倒是蛮不错,但前提必须是自愿的。咱可不能做按着牛头强喝水的事,更不能对大家施加压力或在此事上乱做文章。还有,这件事应该先跟于得水沟通一下,毕竟他是咱们青年点的点长。”
  吴庆义撇了撇嘴说:“我看不一定,于得水既没有工作能力,也没有凝聚力和号召力。这件事情如果让他牵头来办,估计没有几个人响应,搞不好还会被那帮女生戳他脊梁骂呢!”
  刘建军瞥了一眼吴庆义,同时又叹了口气说:“唉,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吴庆义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你就是打我两拳我都不会恼!”
  刘建军“哼”了一声,然后说:“说实在的——庆义,你小子不光是嘴有味儿,还是个促狭鬼,而且还偏执于门缝里看人;你怎么知道人家于得水就没有号召力了?”
  吴庆义刚要继续跟刘建军掰扯,却见虞子俊和王冠杰先后从屋里出来,于是他们四个人又对此问题展开了一番热烈讨论。
  与此同时,屋里的其他几个男生则仰面躺在炕上,正聚精会神地用目光扫描糊在天棚上面的报纸、玩着搜寻报纸中的标题或某段文字的无聊游戏。当然,这个所谓的游戏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输掉的一方自然也有些个说道:要么甘心情愿被赢的一方在脑门子上使劲弹几下,要么输掉一两只香烟或者其他什么的。然而作为点长,于得水既不喜欢旁观也从不参与其中。
  总之,他们经常会以这种无聊的方式来打发枯燥而又漫长的一天。
  午后的气温似乎又升高了几度,因此,当阳光照射在雨后潮湿的地表上面时、便氤氲了一层若隐若现的朦胧雾气。间或,还会有一阵阵裹挟着湿气的暖风、慵懒地拂过丁家堡的前街和后街;包括矗立在村落周遭的葱郁盎然的树木、以及充满无限生机的绿油油的庄稼。
  丁贵堂在文化室门前碰上了生产队党小组长——丁玉广,他此时正蹲在地上抽烟。尽管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四十岁左右,但若按照辈分来讲,丁玉广却要喊丁贵堂一声叔叔。
  丁玉广见丁贵堂背着手走过来,赶紧起身说:“估计你这会儿工夫也该到了。”
  “有啥事情么?”
  “听说供销社下午进来五吨尿素。”
  “哦,你这是听谁说的?”
  “俺刚才碰见孙满仓了,他让俺顺便告诉你一声:如果需要赶紧去供销社开票。眼下有好多生产队早就瞄上这批化肥了!”
  丁贵堂寻思了一会儿,然后对丁玉广说:“这样,你现在就去趟供销社,找孙满仓把提货票先开出来,回头再让会计把钱给补交上。”
  “行,俺这就过去。”丁玉广说完便往供销社走。刚走出几步,丁玉广又回过头问丁贵堂,“咱队买多少?”
  丁贵堂掰着指头算了算:“先买一吨吧。上次买回来的尿素没用完,库里还剩下差不多有十几包。”
  丁玉广前脚刚走,管亮后脚就过来了。
  身为“四类分子”家属,管亮在队里一直表现的很积极,干活儿从不偷懒耍滑,而且每天出工的时间也比其他社员提前个三五分钟。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想帮他父亲尽快摘掉“四类分子”这顶沉重的“帽子”,使他们饱受政治苦难和精神折磨的家庭、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来,从此不再遭受他人的歧视和冷落。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自己的个人问题。如果他父亲那顶“四类分子”帽子能够早日摘除,管亮就可以跟其他人一样,找一个心仪的姑娘结婚生子,否则,他可能会打一辈子光棍。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将来走了鳖运,有幸被某个姑娘看上,但是嫁给他的那个姑娘要么跟他一样,也是“四类分子”子弟,要么就是一个貌相不堪或者身体上有残疾的人……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人家管亮脑子里并没有考虑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正迈着夯实的步伐走到丁贵堂跟前,并且十分热情地同队长打了招呼。
  于是丁贵堂便对管亮说:“你小子来的正好,我现在准备去趟青年点。你约摸五分钟后把罄给敲了——可别误了时间啊!”
  管亮点头笑道:“你就放心去吧——队长,俺要是连这屁大点的小事都舞弄不明白,你就把俺这一天的工给扣了!”
  丁贵堂“哼”了一声没说话,兀自背着俩手朝青年点走去。
  这个时候,青年点的院子里开始变得活泛了起来。男女知青们刚刚结束了午休,大家被点长于得水召集在院子里说事情。
  在此之前,刘建军他们还在院子里谈论“捐钱”这件事情的时候,于得水刚好去茅房撒尿。因此,当于得水匆忙解完手出了茅房,便即刻加入到了他们的讨论当中。
  看到于得水兴致勃勃的样子,刘建军便对于得水说:“既然我们几个都同意这个建议,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得由你这个点长来具体落实了。”
  于得水望了一眼刘建军,不无谦卑地说:“我个人认为,这件事还是由你来跟大家说最合适不过。”
  刘建军笑了笑说:“这可是你点长分内的事情呀!我要是在中间横插一刀,岂不是违规操作、给大家留下‘越俎代庖’的口舌?”
  于得水也觉得刘建军话说的没错,便不再继续矫揉造作,遂将大家都召集到院子里;同时,为了让大家都能积极响应“捐钱”这件事情,他巧妙地采取了“拉大旗作虎皮”的高超手段,特意把刘建军当作知青的“领头羊”,从幕后给“牵”到了前台。不仅如此,于得水脸上也没有呈现像以往召开会议时那种装模作样的神态,而是恰如其分地扮演出了一张谦恭的面孔,把“捐钱”的事情对大家详细作了说明。让于得水感到欣慰的是,尽管前后他才讲了不过五分钟的话,但是效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在场的所有知青都一致举手赞成“捐钱”这个了不起的举措。
  于是,当丁贵堂踏进青年点院子的时候,知青们已经圆满完成了此次的“捐钱”任务——他们十六个人一共凑了四十二块钱的“巨款”;而这笔“巨款”将会在晚饭之后、由知青代表亲自转交到丁贵发手中。
  当丁贵堂知道了这件在他看来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之后,竟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可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良久,他才从嘴里蹦出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妈了个巴子,俺替丁贵发谢谢大家了!”那一瞬间,丁贵堂的眼眶里分明是噙着泪水的。
  其实,“妈了个巴子”并非本地“土产”,而是丁贵堂借用奉系首领、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张作霖挂在嘴边骂人的话。因为这句话骂得过瘾,又不失体面,所以才被丁贵堂给“传承”了下来,并且发扬光大。不过,张作霖的“妈了个巴子”与丁贵堂的“妈了个巴子”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代表丁氏风格的“骂”,更多时候则是一句包蕴了亲密无间的发语词,而且只限于特殊场合下使用。虽然字面上是表示了骂人的意思,但实际上却并无半点侮辱他人的意思。
  接着,丁贵堂又简单询问了一下青年点最近的生活情况——自从他的本家兄弟生病以后,“进点老贫农”的位子就空了下来。眼下,他正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以此补充丁贵发空下来的位子。这样一来,生产队与青年点之间的纽带作用、便可继续以更好的互动方式体现出来。
  不久,出工的磬声便从生产队那边传播过来。
  丁贵堂对于得水说:“你过晌领着大伙儿去猪舍,把圈里的猪粪给起出来,完后再把堆在圈边的土给添上;刘建军和吴庆义跟我去卫生院,把丁贵发接回家。”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于得水回答得斩钉截铁,就像是军人接下了军令状。
  丁贵堂终于没能忍住笑,他捂着嘴对于得水说:“妈了个巴子,你小子比吴庆义还能聊,都快把俺当成部队首长了!”话音刚落,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到了生产队,丁贵堂便吩咐三愣子赶紧套车,并让他在牛车上铺了一层稻草。之后,丁贵堂又安排会计去供销社找丁玉广、把买化肥的钱给交上。他同时又让丁玉财和另外两名车把式也套好车,随后去供销社拉化肥。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丁贵堂便同刘建军、吴庆义跳上牛车,直接去了公社卫生院。
  而此时的丁贵发,也似乎是有了回家的预感,并且这种预感一直在他的脑子里面不断膨胀,以至于让他无法驱散预感的存在。尽管困意不断向他袭来,但丁贵发还是努力支撑着眼皮,期待预感变为现实的那一刻尽早到来。然而,这会遂了他的愿么?
  一缕温暖的阳光斜射进病房里,之后又缓缓移到了丁贵发枯槁的脸庞上。于是丁贵发的心情也因此好了许多——他实在不愿继续被“束缚”在这里。他想舒舒服服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即便是马上死去他都不会后悔。
  另外,丁贵发眼下也十分惦记女儿丁秀敏。自从他被推进这间充斥着来苏气味的病房里,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女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个啥情况;当然,在他脑子较为清醒的时候,他还是会跟他家人问起这件事。不过,他们每次也都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的疑窦。不仅如此,他最近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全都是尘封已久的经年往事,甚至有些早就模糊了的记忆、却会在暗夜的病房里变得十分清晰;同时他在天国里的亲人也会比肩接踵、进入他的梦境中与他会面……
  总之,这些从未体会过的灵异现象,不能不让丁贵发感到十分困惑——他是不是也要准备了却尘缘、去天国跟他故去的亲人们团聚了呢?
  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丁贵发忽然感觉喉头一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此时儿子玉庆正倚在床头打盹——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觉。听到父亲的咳嗽声,玉庆便赶紧揉了揉眼睛,惊骇地问道:“爸——你这是咋啦?”
  丁贵发无暇言语。他一边不断地咳嗽,一边用手指着床下的痰盂。于是玉庆赶紧俯下身子,端了痰盂放在他父亲眼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几大口鲜血便从丁贵发的嘴里喷吐出来。见此情形,玉庆顿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正准备出去喊医生,却被丁贵发给拽住了:“别去喊他们,喊来也是……没用的。”
  少顷,丁贵发终于停止了咳嗽。他清了清嗓子对儿子说:“玉庆啊,千万别跟他们说你爸又吐血了——记住么?”
  玉庆哽咽着说:“俺……记住了!”
  于是,丁贵发用温和的目光望了儿子一眼,轻声说道:“你赶紧去把痰盂刷干净,别让他们看见了。”
  玉庆怔了片刻,然后端了痰盂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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