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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为何物(三)

作品名称:香椿树      作者:王能伟      发布时间:2017-09-30 19:02:33      字数:5056

  风依旧呼呼地吹,由于此处于风狭口,是冷气热气交换的地方,风格外得大,而且有力度,把地面上的积雪掀了起来,漫天飞舞,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冷!冷!冷!
  刚才为了不让敌人发现,李忠义伯伯急奔回来告诉大家隐蔽的同时,用他的长刀剜出了两堆雪,把古树下的篝火熄灭了。众人冻得缩成了一团,不得不把衣服拢紧,把腰带勒紧。
  田习文又拾捡了一些干柴禾,重新点燃,众人围坐一团,李忠义伯伯没去警戒,派了大妮去站岗,看样子,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田习文已被认为是自己人,既然成了一家人,当然,他也围坐众人之中,而且是紧挨着高玉秀坐着,这个位置是大妮坐的,而大妮去放哨了,这个位置顺其自然就成了他的了,众人也无非议。
  爷爷作为这伙人的头领,首先说话了:“娃儿,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去哪儿?”这话是说给田习文的。
  田习文说:“我是打算去城里求学的。”
  爷爷叹了口气,说:“有志向,哎!多事之秋,读书也不一定安稳呀。”
  田习文问:“阿爷,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问这话的时候,他拿眼睛瞟着高玉秀,似乎不是在问爷爷,而是在问高玉秀。
  高玉秀瞥见了田习文的目光,她躲开了这火辣辣的目光,低头不语,这伙人拿主意的是爷爷和忠义伯伯,她只需要听着照做就行了。
  爷爷不说话,忠义伯伯不说话,大伙陷入沉寂之中,只有熊熊大火烧着,不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看来是走投无路了,已经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步,无钱逼死英雄汉,曾经是大草原上的英雄,此时,也毫无办法了。
  爷爷在闭目养神,曾经草原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为了逃命落魄得如此地步!他在想什么,大伙不得而知,重返草原吗?重振昔日的威风吗?哎,自己已耄耋之年了,黄土已垒起脖子的人了,他的命在为身边的孙女活着,只要孙女活得好好的,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也就后继有人了。眼前,就为了活命,保住大伙的命,可无数个日日夜夜地逃亡,他们的财物已消耗殆尽,身无分文了,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了,昨天,要不是这个小伙子救了他们,也许,现在已经是野狼的食物了。哦,对了,还有值钱的物件,就是秀儿身上的那块玉佩,那是皇上赏赐的物件,很值钱的。他睁开眼朝玉秀望了望,不忍心开口,这是孝诚与秀儿的定情之物,孝诚已经去了,他对不起这个孩子,年纪轻轻的,还未经历人生最幸福的事物,就去了,而且为了他们这几个人的命而去了。秀儿留着这玉佩是个念想,心中会永远藏着孝诚的。他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后悔,两行老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见老主人流了泪,大妮二妮忙拿手娟去擦拭,大伙都低头不语。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是追兵,而是如何活下去?
  沉默,沉默,沉默……死一般地沉默!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当然,所有的人都希望在沉默中爆发,不愿在沉默中死亡!
  田习文见大伙都缄默不语,知道了他们眼前的困难就是人间最大的困难:濒临绝境!
  高玉秀用手摸了摸胸前的玉佩,这是孝诚大哥的遗物,见它如见到了孝诚大哥,爷爷的意思,她很明白,想把这块玉佩拿出去当了,以解眼前的燃眉之急。一路上,他们当过很多东西,包括爷爷御用的瓷碗和茶具,唯独这一件,没人敢打它的主意。
  高玉秀手摸着玉佩,抬起了头,眼睛朝田习文斜睨了一眼,目光里有哀伤忧愁,更多的是无奈。
  田习文自从围坐在这伙人当中,他没有低下头思考,而在认真地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刚才,高玉秀那带有怨怼的一瞥,正好让他逮住了。他知道,玉秀似乎在求他,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求他,请他给他们指一条出路。
  太阳已经升起一丈来高了,大伙的身上感觉到些许温暖,这是一伙迷茫的人,草原上的杀戮让他们感到害怕,草原在变天,难道这中原大地上就没有变天吗?刚才那几匹背着枪的铁骑又说明了什么?还有一路上,他们见到到处都流离失所的逃难的人,还有有过战斗痕迹的地方,尸横遍野,这是个难世,需要有人来拯救他们,他们正需要温暖,哪怕是这饥寒交迫的冬天,就算天上的太阳发出的温暖不济其事,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至少会给他们以希望。
  为了打破这难耐的沉寂,田习文哈哈一笑。这一笑,让所有的人都惊诧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大家忧心忡忡的时刻却有笑声?田习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笑声?以前,他救叫小毛子的一个小孩,小孩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跪下磕头谢恩,并说:他的那条贱命就是大哥的,要拿随时取。他听了很感动,说: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之后,他又救了那位受了枪伤的大哥,对,他此时为何能发出笑声?他从那位大哥自信的眼里找到了答案,获得了力量,任何困难都不会被吓倒,首先是我们个人要有自信。
  高玉秀听到田习文的笑声,她知道他有了主意,通过短暂的接触,这个小伙子表面上斯文,内心却很柔韧,从内心上她已经喜欢上了田习文。于是说:“阿爷,义伯,您们不要着急,文哥哥已经有主意了。”
  第一个脸上反应不自然,耳朵听着不顺耳的就是李忠义,仅仅一天时间,竟把这个外人称起哥哥来呢?他的脸上显出愠色,但又不好发怒。说:“哼,这个小哥有恩于我们,我们不能再给人家找麻烦了。”话说得很得体,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实际上,他再给主人建议:我们自家的事情自己解决,无需外人干涉。
  二妮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愿意看到这僵持的局面,格格地笑着说:“我听玉格格的。”看样子,她们的意见与高玉秀达成了一致。
  阿爷微闭着眼,正襟危坐,像在打禅。
  李忠义还想说什么,想争取王爷站在他那一边,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不能把他拉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王爷清楚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制止了他,说:“我们都老了,已经日落西山了,听听娃儿们的意见吧。”
  王爷和善地看着田习文,从内心上,他很感激这个娃儿,他给他们带来了生命,带来了新的希望,是他们的福音。但他也知道李忠义的担心不无道理。玉秀将生是孝诚的人,死是孝诚的鬼。但眼前,他们得靠这个年轻人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以后的事情才有打算。
  他的目光里透着亲切,示意田习文讲下去。
  高玉秀也向他投来了温柔的一瞥,得到了王爷的支持,他便大胆地说了起来:“我叫田习文,是离此地六七里地的涝池堡堡主田光增的二少爷,我本来把引进堡内定居下来,可涝池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从不接纳外人,就算是堡主我爹也不能引外人居住,这是堡内千百年来定的第一条堡规,任何人不得更改和违反,违反者将点天灯。”
  田习文说到这儿,顿了顿,朝大伙看了看,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玉秀和二妮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救星,幻影泡沫般地破灭了。王爷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李忠义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不过,只是一掠而过。
  又一阵难耐的沉寂。
  田习文沉思了一会儿,说:“不过,我给你们找了一个好去处,那个地方叫虎头岩,是我们这一带‘三不管’的地带儿,只不过——”他又顿了顿,没说下面的内容。
  玉秀有些急了,站起来,说:“文哥哥,只不过什么呀?你快说呀!”真是个急性子。
  田习文此时没有笑,表情严肃起来,说:“那个地方条件很艰苦,环境恶劣,我怕你们去了受不了。”
  高玉秀站起来,胸脯一拍,说:“有什么可怕的,你看,我们大伙连死都不怕,你说呢?二妮。”玉秀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这不是一个草原格格的仪态,便把话题转向了二妮。
  二妮忙接话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田习文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王爷和李忠义。
  李忠义躲过了他的目光,王爷说话了:“那就去虎头岩吧。”
  众人一颗悬而未决的心终于落下了地,这里面仅仅没有大妮的意见,她在警戒,不过,她忠诚老实,二妮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
  李忠义对于王爷的决定也是很满意的,没去涝池堡,就等于这小子与秀儿的事儿只是一时兴起,少男少女那种初犊情怀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像云烟一样散去,所心他不必多虑,多此一举。
  然而,田习文脸上的严肃表情却没有消失,而且越来越难看。
  众人刚放下的一个心又悬浮了起来。
  田习文说:“虎头岩这地儿环境恶劣,大伙都可以克服,关键是那哪里的人风彪悍,野蛮,有欺生的世俗,就像老兵痞子欺负新兵蛋子,老囚犯欺负新囚犯,而且这些人都是历朝历代流放发配或逃亡的罪犯。”
  说罢,他不无担心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众人不语,玉秀握紧了她腰间的那柄弯刀,似乎在说:“敢欺负我们,姑奶奶的弯刀可不是好惹的。”
  李忠义啪地一声立起大刀,有横刀立马的威风,虎里虎气地说:“敢欺负爷爷,大爷叫他尝尝大刀的味道,叫他人头落地。”
  他的话很威风,也很有力量,众人面面相觑。
  田习文听了李忠义的话,知道他是个火性子,就说:“虎头岩一般的庄户都很好,关键有个叫王三霸的地头蛇,是虎头岩的一霸,统治着虎头岩,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王三霸有‘三霸’:霸田地,霸钱财,霸女人。一是南庄北庄的土地几乎被他霸占完了,庄户只好租来种;二是虎头岩漫山遍野都是香椿树,生产绿色经济食物,是当地经济支柱,当庄户把采撷来的香椿经腌制卖出去后,要给他三分之二的提成;三是王三霸爱女人,看中村中谁家的媳妇谁家的女儿,都是他的口中之物,没有人敢反抗。因为他手中有对盒子炮,杀人无数。”
  说到这里,众人都轻声地嘘唏了口气。
  高玉秀出口了:“文哥哥,你们涝池堡有枪有炮还有人,何不把他给灭了?”
  田习文摇了摇头,叹了气说:“涝池堡也敬畏他三分,再者,堡内有祖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王三霸深知涝池堡的厉害,从不冒犯,井水不犯河水。”
  李忠义突然冒出一句:“这王三霸可曾有儿女?”
  这一点,深山老林的人都知道:王三霸妻妾成群,可就是没儿没女,可能罪孽深重,上天惩罚他断子绝孙!还有一点,方圆百里的山民都知道:这王三霸相貌极恶,五大三粗,说像程咬金,那是抬高了他,因为程咬金是英雄,而他是狗熊,满脸络腮胡子,胸毛极密,厚厚的一层,如浓密的头发,一看就是一副凶相,可就是那地方不长毛,也许是那地方没长毛,才导致他的种子是坏种子,不发芽。山里人没讲到这儿时,就狠狠地咬着牙骂道‘活该,鸡儿无毛,断子绝孙!’不过,这只是山里人背后的泄愤,没有人敢面对着他这样骂他。但王三霸不这样想,根据当地说法,鸡巴无毛,属于青龙转世,他是上天派的龙爷,专门来统治这山里的山民的。
  田习文对于义伯的问题没有像上面阐述得详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儿女。”
  李忠义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说:“这样就好办多了。”
  王爷开口了,问:“王三霸在当地的人缘怎么样?”
  田习文说:“王三霸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山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让他早点下十八层地狱。”
  高玉秀嘻嘻一笑,说:“这好办,剜了他,替山民们报仇。”她弯刀一亮,一道亮光划过苍穹。她又在展现她的英雄本色。
  听了田习文的叙述,众人们的兴致很高,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起来,决定在虎头岩立脚,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积雪慢慢地融化成了水,地上湿漉漉,有些泥泞。北风更加肆虐了,一阵阵削在他们的脸上,天上的太阳发出温暖的阳光,无情地却毫无保留掠夺去了。但他们并不感觉到冷,他们的心里一阵阵地激动,为即将有新家而激动着。
  田习文看到这几个人这么兴奋,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但他高兴不起来。
  众人都站起来,整理装束,准备出发。其实也没有什么装备而言,王爷善用短剑,一对短剑在他手中舞得出神入化,李忠义善长刀,有横刀立马之勇;高玉秀用弯刀,顷刻之间,能剜掉十个羊头,大妮二妮两人舞长剑,剑出手,刀光剑影。
  这是一支怀有绝技的队伍。
  大家整装待发,只有田习文还坐在原地。
  高玉秀一脸惊愕,就问:“文哥哥,你怎么还不收拾?准备出发呀!”
  田习文反问道:“秀妹子,我去哪儿呀?”
  这是明知故问,高玉秀怒嗔道:“当然是去虎头岩,等拿下了虎头岩,我向爷爷推存,你做我们的头领。”
  李忠义听了他们的谈话,心中很不舒服,朝他们斜睨了几眼。
  田习文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秀妹子,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高玉秀脸上有些阴云,田习文不能同行,她心里空落落的,与孝诚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这种感觉。李孝诚去了,她心里只想挂念,像妹妹挂念亲哥哥那种兄妹之情。就问:“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做?我跟你一起去。”
  爷爷听到了这话,立马咳嗽了两声,这是在警示高玉秀,说话要注意分寸,别损坏了大草原格格的完美形象。
  一个女孩子要跟一个书生一起走,这是什么话呀?
  田习文说:“我去城里求学,想学习些更多的知识和先进的思想来武装自己的头脑,你们在虎头岩扎稳了脚,我会去那儿找你们的。”
  田习文又请大伙坐下商议如何夺取虎头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了笔和纸,画出了虎头岩的地图,很详细。画罢之后,他把地图交给了李忠义,而没有交给王爷,说:“义伯伯,阿爷年纪大了,这次打虎头岩,最好是智取,千万别鲁莽,可以先派一个人进去,然后里应外合。”
  说着说着,田习文又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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