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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相见不如不见(下)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9-22 08:45:17      字数:4310

  其实,我心里明白刘珮萱说的是真的,只是还心存幻想、潜意识里不愿承认就是了。也许,在我这次来之前事情的结局我就已经清楚,之所以还非得要来,也许是我要让我对他的承诺有个交代;也许是为了感谢他曾经对我付出的爱;也许就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把今天牢牢记在心底吧?不过,现在的我迷迷瞪瞪的,没有理智可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尽管知道一切可能早成定局,可听他亲口说出来,我的心还是瞬间如遭雷击。恍惚间,我觉得周围的气温又骤降了许多。
  我的身子冷得发抖,嘴唇哆嗦了半天,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哆嗦出来。
  他又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几乎就要靠上我的身子,手举到跟我的脸庞同高的位置,却隔着一段距离滑了下去;再一次牵住我的手,使劲捏了一下,又放开了,语音沙哑地说:“进去吧,看看你就明白了。”说完,他抢先转过身朝屋里走去。
  走在我的前边,他年轻、高挑的身子仿佛有点抵挡不了地心的引力,微弯着,将一种垂头丧气的气氛一路散发。
  我知道,那个我想揭开却又怕揭开的谜底就在屋里等着我。
  机械地迈动双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他家的正间门前,这时候,我才发现郝舒梅不知什么时候已在门口等着我们。
  “金一诺,谁来了?怎么这么半天也不进来?你们在外边嘀嘀咕咕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女音从我曾经去过的西间传来。是她!尽管我神思恍惚,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那个声音——许艳,我过生日那天他带去的那个女人;那个对我软硬兼施指责我的女人,那个他跟我说她是他们家的罪人、他的父母绝不会允许他娶进门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将挤在门口的金一诺跟郝舒梅往门框边使劲一扒拉,抬脚往前跨了几步。走到了西间的房门口,那个女人也正抬头往门外看,我们俩同时惊叫了一声:“是你!”
  那个女人真的是许艳!她正坐在我曾经坐过的炕上敞着怀给孩子喂奶!
  我如同五雷轰顶,只觉得晕头转向。怎么会这样呢?果然是这样!!!
  一刻也没停,一句话也没再说,我转身朝外走去。我的心狂躁着,我想哈哈大笑。哈!他果然已经结婚生子了,而且是跟这个女人——他曾经痛斥的他们家的罪人!他们真的已经结婚了!真的已经有了孩子!!他们早将生米做成了熟饭!!!
  然而我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看着依然倚在正间门那里的金一诺,我觉得我变得非常清醒。是,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是我忘恩负义,不是我考上大学不要他!他都已经这样了,难道我要再去给他破坏掉吗?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泼妇的对手!
  经过金一诺身边时,我瞟了一眼仿佛手足无措的他,尽可能地用我能做出的最漠然的语调对他说:“我今天是来拿我的东西的,把我上次拿来的那两个本子还给我!”
  我的日记本和诗集是我将来的嫁妆之一。当时郝舒梅还笑话我:“人没过去,家什先过去了。”
  金一诺一声不吭地向他家平房走去,我走到院子中间站定,等着……
  我的心里像塞进了一座大山,异常沉重、密不透风,我想“哈哈”笑两声也许能让我暂时喘出一口气。然而,我实在是笑不出来。
  很快,金一诺就拿着我的那两个本子从平房里出来,看到他向我走来,我准备着伸出手来,接了就走。
  这时候,许艳已经放下了孩子独自来到了院子。她看到金一诺拿着东西出来,“嗖”的一声从我的身边窜过,一边大声嚷着:“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藏的?”一边伸手去夺。
  金一诺把手往上一擎,一个转身摆脱了许艳,一如他在学校里时拿着篮球躲避对方的球员。他用背对着许艳,将那两个本子递到我的手里:“拿着,这是你的。我看过了。”
  他第一次看到我同学的信也曾直言说他看过了。我强装坚强的心一阵酸痛:看过了你仍然有孩子了!
  许艳绕过金一诺,冲向我的身边,试图从我的手里夺回去。我没有理她,拿着东西往外就走。可她依然不依不饶,辱骂着,又向前抢了一步。金一诺抢上前来,将许艳使劲推了一下:“你要干什么?那是她的!”然后对着她挡在我的身前,扭着头对我咧了咧嘴,表情却看不出来是笑还是哭。
  许艳还想再次挤上来,金一诺一把搂住了她的身子,连同她的手臂。
  快走到门口时,我缓慢地转回头望了一眼。其实,这时候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是要对他笑一笑的,可是我却连微翘嘴角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金一诺又咧了咧嘴,还是刚才那副表情,目光却四处游移,根本没有看我,嘴里吐出几个缥缈的字眼:“我不送你了……”再也没有回头。
  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再一次异乎寻常地轻飘飘的,再一句话也没说,我好像脚不沾地地飘出了他的家门。自己扶起仍然倒在他家门口的自行车,轻飘飘地跨上车子,向来时的方向仿佛不用用力一样地蹬去。
  “牵萦,等等我!你慢点骑!等等我。”直到又骑到他们的村口,我来时徘徊犹豫的地方,郝舒梅才一边呼叫着,一边气喘吁吁地撵了上来。
  我依然没有放慢车速,郝舒梅大约在后边使劲蹬了几下,车头方才跟我并齐。“慢点骑,你哪来的劲骑得这么快?唉,你呀,我本来以为你今天来会使劲骂他一顿,让他们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可你倒好,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说什么‘今天是来拿东西的’;你说说哪有你这样老实的?那个混蛋,那个良心让狗掏吃了的人渣,我倒是真想一拳打过去,把他那个小白脸揍个鼻青脸肿。可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兴师问罪的样子,又怕你脸上下不来。这个臭流氓,他践踏了你的真心,你就该将他家砸个稀巴烂!”
  我苦笑了一声:“有用吗?”头脑里边还不忘清醒地辩了一句“我今天说了三句话”。
  “可是,没有底线的退让换来的只能是悬崖峭壁、粉身碎骨。”
  “人家都已经连孩子都有了,我还去争什么?将孩子给他塞回去?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的心已经死了,我自己一个人难过也就罢了,难道我再让他为难吗?”
  “那你今天辛辛苦苦地来干什么?”
  “干什么?是啊,我今天来干什么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脑子里现在都装了些什么,话题竟然来了一个巨变,“你知道吗?我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
  “笑话?难为你还有心思说什么笑话。”舒梅的车子一直紧紧挨在我的身边,视线也一直在我身上。
  “是啊,很好笑的冷笑话。现在该有中午了吧?”
  “我从家往这走的时候就将近中午了,咱们刚到他家的时候我看过他家的挂钟,那时候是下午一点五十五,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下午一点五十五?那我的笑话就更应景了。我说给你听听,你看像不像。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王熙凤讲的那个一家人过正月十五放炮仗的故事。你看王熙凤啰里啰嗦、热热闹闹、七绕八弯地讲了一大堆,说是一大堆人挨挨挤挤、抬着一个老大的炮仗去放,听她说到这还不知道底下要多么热闹。可是,结局是‘扑哧’一声,那个老大的炮仗是个哑炮,偏偏放炮仗的还是个聋子……”
  “牵萦,你,别说了……”郝舒梅一手扶着车把,左手在脸上用袖口擦了一下,声音哽咽地说。
  我朝着她呲牙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看我今天一大早七点就出门了,顶着风到下午一点五十五才几乎连滚带爬地滚进人家的家门。我辛辛苦苦跟西北风奋战了五个多小时,是五个多小时吧?好不容易见到人,我就听人家问‘你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你怎么会来’、‘进去吧,看看你就会明白的’……而我呢,我还情意绵绵地说什么‘你不希望我来’?哈,人家关起门来小日子过得正和美呢,当然不会希望我来!我竟然还傻乎乎地问‘是你’?那个混蛋早在跟我约好了给我过生日的那天就把人领去了,不是她是谁?‘我是来拿我的东西的’。哈哈,还嫁妆,人家当着我的面就搂上了!人家连下一代都有了!我,我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我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嚷出来,只觉得胸口一闷,嗓子眼里又腥又甜,“哇”的一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冲口而出;与此同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一头从自行车上栽了下去……
  摔下自行车的我并没有感到怎么疼痛,眼前的黑暗也很快过去了。可是,我却觉得昏昏沉沉全身像被沉重的铅锭坠得七零八落一样,这次,我连自己爬起来的劲都没有了。
  郝舒梅惊叫着扔掉自行车,冲到我跟前,将我搂在怀里,带着哭腔喊道:“牵萦,牵萦,你醒醒!你没事吧……”
  我缓缓睁开眼睛,想朝着她笑笑,没有笑出来;我张开嘴,努力挣扎着对她说:“我没事,只是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我现在走不动了,咱们歇歇再走好吗?”
  郝舒梅的泪缓缓流了出来:“傻瓜,你自己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你刚刚醒来不说在家保养身体,早饭都没好好吃,就在这样的大风天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要真想来你跟我说,我找个车拉着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痴心呢?那个混蛋就是个流氓,你这样为他值得吗?”
  我凄苦地一笑:“他对我发过誓,绝不会负我,我总得亲眼看看,听他亲口对我解释一句。”
  “发誓?”舒梅眼里含着泪冷笑了一句,“男人的话要能相信,母猪都能上树了。男人的誓言就是个屁,‘扑哧’一声就完了,当什么真?我单位有一个女的,跟他前男友双方家长都见了,都谈婚论嫁了。可是,后来那个男的认识了咱们县里税务局局长的妹妹;你是没看见那女的长的,能有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这么粗,听说小木兰都压爆两辆了,可是,那个男的就是愿意……”
  我沉闷的心此刻有了感觉,宛如刀割般地疼,舒梅的话更加剧了我的疼痛:“舒梅,我现在似乎好点了,咱们走吧。冬月日照时间短,一会别等着黑天。”
  “冬月?”郝舒梅语气里有一丝讶异,慢慢扶着我站了起来,“你能行吗?”
  “行,咱们慢点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双腿一软,又委顿在地,泪水如同决堤的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舒梅擦干了眼泪,对我说:“傻瓜,快别逞强了。你昏迷了那么多天,今天中午也没地方吃饭吧?现在路上没有车,你等我一会,我去找个车。”
  我拽住她的手:“不要去求他。”泪水滑过我冰凉的脸,流进我的嘴里,漫进我的心里。
  “求他?”舒梅不屑地撇了撇嘴,“他现在在我眼里连个狗屁都不如。我到他们村里去打个电话找个车,去年咱们市里搞了村村通电话,他们村里应该也有。”
  舒梅扶着我到路边坐下,嘱咐我不要动。她扶起她的自行车刚要跨上去,就见远远从西面来了一辆车。舒梅重新支好她的自行车,掏出她的手绢,说:“刚才没给你是怕你憋在心里闷出病来,可是,你看西面来了一辆车我要把它拦下。擦擦泪吧,别叫人看见。”舒梅将手绢递到我手里,拦到了路中间,车来到她的跟前停下了。我没听清舒梅是怎么跟司机交易的,司机推开车门下了车,先把我们的车子放到了货箱,然后殷勤地帮我拉开车门;舒梅扶着我先坐上了车,然后她跟着上来,坐在了我的身边,把我搂在了她的胸前。
  上了车以后,我感觉头脑更沉了。至于后来怎样到的我们村,舒梅怎样送我回的家,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不过,跟前些日子的昏迷不一样,这次我虽然混混沌沌的,可是我知道我活着。我记得有时候我妈妈会叫我吃饭,我也会坐到饭桌跟前跟着吃;到了睡觉的时候我也会迷迷糊糊地睡觉。似睡似醒中,我似乎还记得电视里晚上黄金时段播放的电视剧是《包青天》……
  可是,我依然浑浑噩噩的。
  我活着,却没有了灵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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