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相见不如不见(上)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9-21 09:15:03 字数:4270
“牵萦,郝牵萦!”
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犹豫的、自相矛盾的遐想。
我扭回头去:“舒梅……”看到出现在我眼前的熟悉身影,我委屈地嗫嚅了一声,脚下一软,差点又一次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幸好,我的脚连同车子只是往前趔趄了一下,又稳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在这儿看什么呢?”她走到我跟前停下车子。
“我……”我苦笑着挤出来一个字,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可是我知道她和我父母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今天从安泰回到家,你妈跟我说,你昨天好不容易醒过来了。昨晚听着你一夜哼哼呀呀的也不知道是不舒服还是睡得不踏实,今天一大早饭也没怎么吃就又早早出门了。她跟在你身后看到你往西走,估计你是到这儿来了。你出门都六七个小时了,怎么竟然还在这儿徘徊?好了,咱们回去吧。你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今天也没戴手表。不过,我是在家里匆匆吃了午饭才来的。我还以为……”
“我,我听说……我听说他已经连孩子都有了,我不相信,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孩子?这个不可能吧?他不是跟你同岁吗?现在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有孩子应该是不可能的。你听谁说的?”
郝舒梅从来没跟刘佩萱一个班,她应该不认识她。我眼睛一亮,瞬时却又黯淡了下来,答非所问,自顾自地嗫嚅道:“我要问问他,我对他的心,我对他的情意他到底明不明白。”
“不管他有没有孩子,问这些有用吗?他明白能怎样?他不明白又能怎样?他心里明白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又能怎样?像你这种人还能上去揍他一顿?还是走吧,咱们回家去。天下三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人太多了。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难道还能要他一个农民?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是个好东西,偏偏你却上了他的当。不管他是什么原因,他竟然能一年多都不来看你,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能够配得上你?走吧,回家去。我们单位去年刚分来三个大学生,都是男的,我把他们全部都介绍给你,我自己一个都不留;你一三五谈一个,二四六再谈一个,剩下的那个你就专门留着星期天用!”
舒梅这张嘴!我“呸”了她一下,想翘起嘴角笑笑,可是没有成功。“陪我一起去好吧,我想问问他,我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是,如果不能再见他一面,如果不能听他亲口告诉我,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心安的。可是,我又实在怕我见了他问不出口。现在舒梅来了就好了。
“咱俩是什么关系?我来不就是为了陪你的吗?本来你妈说你一大早就出来了,我还以为撵不上你,怕他留你在他家吃饭,又用甜言蜜语骗你呢,没想到都这么个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徘徊。走吧,我知道你不见他一面不会死心,去见见他就去见见他。我也看看他现在是一副什么嘴脸。你知道他家吗?要不要找个人打听一下?”
“不用。我去年夏天去过他家一次。我还记得门。”
“你说去年夏天你又来过一次?”舒梅好像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叫我又来过一次?你不是知道吗?去年高考结束后你跟我说他没有参加高考,我曾经来看过他一次。”
“你是说那一次?我还以为……”舒梅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似乎并没有期待着我回答。不过,这时候她不再扭转着身子,好像随时准备调转车头回家,反而是支好了自行车,走到我跟前,扶住我的肩膀说,“是啊,那次说起这件事,你满面红润,眉眼舒展得好像都要跳起舞来。可是,牵萦,或许你该知道,这次跟那次不一样。对于一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来说,你见了他,问问他又能怎么样?在真正的伤害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你的问号的钩子不可能将时间拉回到曾经美好的日子,也拉不回他的心。牵萦,咱们回家吧,好不好?凭什么咱们要去看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心哆嗦了好一会,我才让自己的嘴唇重新能够开合:“舒梅,你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一切传言都是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空穴来风怎会无因呢?刘珮萱又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她跟我说起那件事时是当成一件稀奇的新闻说的,她没有必要撒谎。我的心其实也早就相信了,要不,我也不会痛苦得昏迷过去。之所以还要挣扎,之所以还坚持着来问问他,只是潜意识里不希望他真的已经这样做了而已。
我的泪蓦然落下,如同一片枯黄的叶子蓦地砸向地面。不,枯叶也还有借助风的翅膀再度飞起的时候,我的泪却随着心的坠落,永难飞起。
“他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说他已经有了孩子应该有点夸张,毕竟他这个年龄连结婚证都办不了,难道他还能迫不及待地生一个黑孩子?那不是丢死人了?只是不管他有没有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说他现在这个条件,就凭着他这一年多都没有去看你,就说明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还要他干什么?”舒梅摇晃着我的肩膀,眼里也是泪光闪动。“牵萦,牵萦,好了,咱们不哭,为那种人流泪不值得。咱们回家吧。”
我凄然一笑,心里嘴里只有一个傻傻地、执着的声音:“好不容易走到这儿,我就想着去问问他。我要问问他,难道他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我将我十九年所有的爱意都给了他,我曾经以为老天爷就是让我为他而生的,我曾经认为他就是我头顶的天,现在我的天塌了,他以后要让我住在哪里?我要去问问他,他以后要让我将我的心搁在哪里?”
这时候的我,执着得一如当年那个迷失了心智的林黛玉。我心里迷瞪瞪的,满脑子空荡荡的,可是昨天我刚刚醒来时的那个念头又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智,仿佛灵魂出窍我摆脱了自己的肉体般,轻飘飘地跨上自行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将车轮蹬得飞快。
到了他的家门口,我好像完成了任务,将自行车不管不顾、任凭它自己倒在一边。我无力地扶着门框,微微地气喘着。我觉得我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用尽了。
门,这是他家的门。他曾经说过要把我娶进这扇大门。“金一诺,我来了,你快来开门。你来给我开门。”无力地拍着他家的大门,我喃喃地低语。
舒梅从后面拥住了我,同时用拳头擂响了他家的大门:“金一诺,出来!”
心里的糊涂劲不知道什么时间又过去了,我又灵魂附体,脑子里竟然还能想到要提醒郝舒梅小点声,别让他家的邻居听见。可是,我的嘴巴张了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门,并没有关。郝舒梅只是擂了两下,她用力拍打的那扇门便被推进去一点,两扇门之间开了条缝隙。舒梅“咣”地将两扇大门一起使劲推开,侧过头拉着我的手,对着我用又怜又痛的表情微微笑了笑,说:“走吧,我陪着你进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他今天要是不给你个交代,我非得把他这个鳖窝给砸烂了不可。”
舒梅拽着我的手迈过门槛,我忽然又好像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量,摆脱了她的手,一下子跨到了她的前边,大步流星地往他家的院子里走去。
只走了几步,随着一声:“谁呀?”一个曾经在日里夜里、睡时醒时总不断占据着我的心灵的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他,是金一诺,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是我一心要与之白首偕老的那个人!
四目相对,我们不觉同时站住了。我脑子一片空白,双眼不由自主地开始湿润。我的心里有惊喜,可更多的是疑虑,是委屈。嘴唇微微颤抖着,开合了半天,在脑海里过了千遍万遍的话,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更不要说说出口。
而他,竟然也是那么一言不发地呆呆地站着,目光直直地看着我,有爱怜,有惊慌,还有……我的泪不争气地又落了下来,随即又溢满眼眶。泪水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了。他的目光里还有什么?我可以从中解读成什么?我是来看他的,可我的眼泪却遮住了我的眼睛。
现在,我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
“金一诺,你就打算让我们两个人这样站在院子里,让你的邻居们都知道?”舒梅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对着他说。
“你,你们来了。”舒梅的话惊动了被施了定身法的我们——不,只能说是我和他。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然有点口吃起来。
再次看到他在我的面前发出声音,我迅速地将身子扭向一边,将满脸、满眼的泪毫无风度地在衣袖上使劲蹭了几下。我心里对自己说:也不知道今天他妈妈在不在家,我不好跑到他家里掉眼泪的。
我扭过身,舒梅已经往他正屋的方向跨出了一步。金一诺向我走了一步,轻声对我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你怎么会来?”
我想说:你不是答应把我娶进家的吗?我等你你老不来,我就自己来了。
可是,泪,蹭了还有,依然肆无忌惮地模糊着我的双眼,我一句话说不出来,任由他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飘入我的耳朵。他的声音轻柔、缠绵、幽怨,仿佛是我不要他了。他的话轻飘飘的,兴师问罪的语气却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猛地抽在一起,又酸又涩,又痛又甜。金一诺,我来看你了,可你想过去看我吗?你看到我不该把我紧紧地拥入怀里吻去我的泪水吗?可现在,你是在指责我吗?
我的温柔我表现不出来,我的思念我表达不出来,我竟然没再掩饰地用手背抹了抹泪眼,用劲挤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妩媚的笑容:“你不希望我来吗?”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他的声音依然很轻,仿佛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他的声音那么轻,可我竟然感觉他的嗓子是沙哑的,嗓音似乎有些发颤。我破碎的心又疼了一下——是为他疼的。今天他已经对我说了三句话了,他的嗓音发颤,证明他还是在乎我、怜惜我的,是吗?他这样做有他的无奈吗?他怎么会这么说呢?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现在,他的人就在我的眼前,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飘着,可是我的心又忽然从抽搐、悸痛变得慌张起来。是,他就在我的眼前,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梦寐以求的,可我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我觉得眼前的身影慢慢地飘忽起来,像极了梦里的情景。我越是伸长手臂抓他,他却是一步步慢慢地后退着,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想什么呢?还是都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吧?”郝舒梅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脑中的幻觉消失了。
我将视线对向他,他的手向前伸了伸似乎想搭在我的肩头;与此同时,我的手也微微抬了抬,我想将自己的冰凉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手里。可是,终于,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现在我也有资格谈恋爱了,我很想含羞带笑地对他说:“一诺,我来找你了!我对你的承诺我做到了。”我想一边说着,一边扑到他的怀里,我也好想哭着告诉他,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这一生我的心里永永远远装的都是他。可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传出神经指挥了双腿往前移动,可是,运动神经却没有一点执行命令的意愿,我的双腿又酸又软根本挪不动一步。
我说不出话,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他。终于,他走到了我的跟前,将我的冰凉的手握在了他的手心,用力攥了攥,放在他的唇边轻轻地滑了一下,随即放开。我心神剧烈地一荡,幸福这么轻易就注满了全身。意乱情迷中,我听他说:“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我们曾经结拜过。”
他说的是什么?他在说什么?妹妹?想当初为了接近我,他提出跟我结拜兄妹;现在为了摆脱我,他又恢复了我妹妹的名分?!哈!空灵之中一个远远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可是,我连这声冷笑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