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十六岁的哥哥当兵去了
作品名称:县长家的女儿(小说) 作者:联丹 发布时间:2017-09-20 21:19:59 字数:3077
十六岁的董榆生,红扑扑的脸蛋,细挑挑的高个儿,猛一看还真像个大小伙儿哩!
临出发时,乡亲们老老少少一大伙子人,一直把他们送出好远。爷爷董万山、四爷侯四海、“老革命”朱建明,还有五奶安寡妇领着尕顺。五奶侍候的好,尕顺恢复的好,现在已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了。前一年,尕顺他爹朱六福得了一场急病死了,尕顺别无亲人,五奶孤身一人,两个人索兴就合伙成一家了。又走出几里地,董榆生回过头来对依依不舍的父母亲说:
“爹,娘,你俩也回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哩!”
董传贵笑嗔道:“傻儿子,你娘不是舍不得你走吗!”
赵春莲眼睛红红的,嘱咐了一遍又一遍,仍不放心,想不起什么,又怕忘了什么,双手攥着儿子的手,说道:“儿啊,到了队伍上,千万别和人打架。”
“娘,看您说些啥话?要打就打敌人,同志之间打什么架啊?”
“儿啊,你还小,到了队伍上,行军打仗,一定要多加小心。参军完了,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
“娘,现在是和平时代,不打仗。真要到解放台湾那一天才好哩!爹赶跑了国民党反动派,我再把他们统统抓回来!”
“解放台湾?……”赵春莲怔怔的念道。
“是啊,台湾是咱中国的地方,不解放过来,毛主席他老人家睡觉都不踏实哩!”
“好,好。”赵春莲抺抺眼角,解释说,“我是说解放了台湾,你就早些回家。”
“那时我就不回来了。娘,到那时我要当个大大的军官,解放了台湾我就带着队伍守台湾。现在我已经是共青团员了,到了部队再加把劲,争取早日解决组织问题。”
董传贵插嘴说:“儿啊,到了部队上,一定要尊敬首长,团结战友,努力学习,谦虚谨慎……”
“爹,您都说了一百遍了,我早记下了。”
赵春莲嗔道:“榆生,怎么给爹说话?没大没小的。”
董榆生双脚并拢,右手伸着巴掌举到帽沿上,高喊一声:“是,首长!”
董传贵和赵春莲都笑了:儿子啥都合适,啥都像一个合格的战士,就是年龄稍嫌小了些。
“爹,您看我像个解放军吗?”
董传贵点点头,正要说话。赵春莲掏出一个红布包包,递到董榆生的手里,说:“这是一百块钱,是你爹的抚恤金。我儿你拿上,倘是有个急用。”
董榆生用手推开说:“娘,我不要。”
走在前头的朱桐生也回过头来帮着说:“大婶,部队上管吃管穿,不缺钱花。”
赵春莲不理会,硬把一百块钱塞进儿子的上衣口袋里。董传贵说:
“行了,快叫娃们上路吧!”最后又嘱咐一句说,“儿啊,以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走出很远了,董榆生忍不住又回过头来,见父亲母亲还站在老地方,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方向。一阵秋风吹来,扬起爹的空袖筒儿,在他身旁荡来荡去。董榆生不由心中一热,两行泪水顺颊而下。
在送行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不是姑娘的疏忽,而是人家早有交待。头天两个新战士都收到了梅生同样内容的两封信:“你们俩,谁先入党提干,谁就是我要选择的人。”条件不算苛刻,待遇也公平,无形中倒给俩小伙子平添了一份力量。
一转眼,就是两年多。
是骡子是马,是跑出来的;是秕子是谷子,是种出来的。果如其然,董榆生一步一个脚印,步步高升,年年获奖立功不说,入伍一年多就当了班长。几天前组织委员找他谈话,告诉他一个喜讯:他的入党申请支部已经讨论通过了!董榆生还没有来及高兴呢,指导员就把他找了去。
指导员姓郭,名叫郭富荣,和董榆生同乡,也是高原县人,大董榆生整整八岁,但是要比董榆生矮二十二公分。眼大而圆,鼻塌而扁,肤色黑黄,人看着挺精神,长相很一般。郭指导员性格开朗脾气好,说话很和气,爱开玩笑,对谁都一样,从没见他发火骂人什么的。全连干部战士都把他当大哥哥一样看待,其实他在全连年岁也最大,连长小他一岁,他比副连长大七个月,其他就不用说了,起码都在两岁以上说话哩。指导员不光人大,心也大,全连百十口子人,姓名、性格、爱好、身高、学历、籍贯、出身、父母健在否,哥弟兄几个,有没有女朋友等等,他一清二楚,全装在心里。连长等连级干部背后里喜欢称他老郭头,董榆生和指导员私交不借,郭指常开玩笑叫他大个子小老乡,他叫郭指郭大(当然这都是下面的称呼,部队里是不兴起外号的)。
然而今天董榆生见到的郭富荣却不是平时的模样,只见他两眼睁圆,双眉紧蹙,虎着黑黄脸,不像是别人欠他十吊钱,很像是什么人抢了他十吊钱。郭富荣一见董榆生,也不客套,也不让座,平时那套全免了。司务长打老子公事公办,抬着电线杆子逛商场,直来直去说:
“董榆生同志,我今天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你是一个正在积极要求入党的同志,你要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
“是,指导员同志。”董榆生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同时他觉得,指导员不仅仅是严肃,他的眼神里分明是藏着一股怒气,一股恨不得搧你俩耳光的那种怒气。他一当兵就跟着老郭,这种情形是从来也没有过的。
“我问你,这一周是不是你值勤?仓库的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昨天晚上是不是你进过库房?”
一连几个是不是,问得董榆生张口结舌,莫衷一是。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这与他入党有什么关联,因而他小声反问道:
“指导员,我不明白你说话的意思。”稍一停顿,他缓过神来,紧接着解释说,“本周是我值勤,值班长的责任就是保管仓库钥匙,昨天晚上进库房是因为天下雨,我要拿雨衣。”
这么简单的问题,董榆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郭富荣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人家那方面一口咬定,说得言之凿凿,有根有据,该又如何作解释呢?诬陷,一般的人是下不了这样的毒手的,除非是有深仇在心。拿了人家东西的人,顶多是小人,而陷害诬陷人的人,可就是恶人了。郭富荣宁肯相信有小人,也不愿他的队伍里出恶人。郭富荣想,问题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因而索性把话挑明说:
“董榆生同志,我实话对你说吧!你班战士朱桐生反映说,他的二百块钱丢了。他的理由就是我刚才问你的三个是不是。这个问题我不强迫你,也不要求你急于回答,你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样就怎么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道理我给你不讲了,总之是只要你承认了,我保证替你保密。只要改了仍然是好同志嘛,组织上是不会总抓住小辫子不放的。不过你也不要有侥幸心理,只要咬住不松口,这件事就永远是个无头案。我刚才就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人不知……”
“好了指导员,别说了!”这真像天上掉下块大石头,砸坏了房子砸破了锅,锅破了碗砸了,一切事情全完了。虽说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真要碰上半夜三更鬼敲门,管你身正不身正,世上哪个不害怕?真是疯狗咬人毒入骨,人若发狂过于狗啊!精神几乎要失常的董榆生烦躁不安地走到屋门口,回过头来说,“指导员,我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董榆生,请你放严肃些,我这是和你谈问题,不是和你讲条件。我明硧告诉你,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时候讲清楚了,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房间。”别看郭矮子平时喜眉笑眼的,真要发起火来,也不是善茬儿。半天,他见董榆生不吭声,以为是切中要害,遂追加一句说,“听说你小时候就不安份,偷拿供销社的饼干,为此还赔了一块钱,有这回事吗?”
董榆生站不住了,十八岁的小伙子两腿开始发软,心如刀搅,额头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子,眼前发黑,脸黄如纸。门口有一个小方凳,他就势一屁股坐了下去,两手捂着脑袋,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张震汉气急败坏的面孔,张震汉的骂他的话仍旧如同雷声一般在他的脑海里轰鸣,声声震耳:
“……你爹为革命丢了一只手,你倒成了三只手,真给你爹丢人!真给你爹丢人!真给你爹丢人!……”
“爹”这个伟大的字眼一直深藏在董榆生的心里,他决不容忍有人沾污这个字眼,然而却是他自己给亲爱的父亲脸上抹了黑。此时如果眼前有个洞,他会钻进去,如果手头有把枪,他会立刻开火自尽。奇耻大辱呀!从何而来,他董榆生莫非要顶着这项罪名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