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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过桥(上)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9-17 10:35:07      字数:3649

  这次,我没有昏睡多久。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静静地躺着,眼皮沉沉地合上,脑子里翻腾了一阵,我才记起了这次临睡前、混沌之中妈妈的抽泣,记起了妈妈与我二爷爷的对话。
  苦笑着在枕头上左右摇摆了两下:妈妈一定是认为我要死了,无奈之下,才顾不得自曝家丑,把我二爷爷叫来想办法的。其实,一天两天不吃饭哪里就会饿死了呢?就是现在我也觉得心里满满的,一点都不觉得饿。
  可是,我却觉得渴,很渴,很渴。我咽了一口唾液,觉得嗓子眼里好受了点。可是,很快地,我就觉得从嘴唇到嗓子眼那种干渴的感觉又来了,不仅是干渴,简直是渴、疼。我又做了一次吞咽唾液的动作,尽管好像已经没有液体往下流,嗓子眼往下的部分疼的感觉却略微轻了一点。再细细感觉一下,就觉得从嘴唇、上颚直至嗓子眼往下都需要水的浸润。那种干渴的感觉又似乎是一直通到心口,只不过是从嗓子眼向下这部分干裂般疼痛的程度能略微轻点。
  我渴,很渴,很渴,嘴唇要裂开,上颚要冒烟,嗓子要冒火……渴,我怎么会这样干渴呢?这种感觉很难受,似乎比上次听到他定亲的消息时的干渴更厉害。
  半眯着眼睛欠了欠身,可是,我的头竟然没有一下子抬起来。自己在心里苦笑了下:不就两天没吃饭吗?至于这样。
  又闭上眼睛躺着缓了口气,觉得似乎有点劲了。可是,身子依然似乎被掏空了一样,一动都懒得动。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老是躺下去了,努力睁开眼睛,头在枕头上转了转。随着眼睛的睁开,人似乎也更清醒了些。可是,那种干渴的感觉也更清晰了。
  将胳膊使劲拄着炕,费力地抬起头,突然,一个摆在窗台上的碗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是水吧?我心里想着,忽然就能动了。我爬到窗台跟前,看到碗里果然是一碗水。手臂依然拄在炕上,我探下头,将嘴唇浸到水里。哇,凉凉的真舒服!嘴唇那种将要裂开的感觉慢慢地没有了。
  本来打算启开嘴唇,不知道是多日没有说话还是干渴的原因,我的上下嘴唇竟然好像黏在了一起。又在水里浸了一下,双唇方才慢慢地打开。
  将双臂撑在炕上,我像一头小牛喝水一样,让自己的嘴巴浸在水里。嘴巴直接在水碗里大大地吸了一口,然后极快地让水经由上颚,顺着嗓子眼滑到了胃里。那种极度的干渴的感觉一下子轻多了,我的身上似乎也有了更多的力量。
  我在窗台边坐直了身子,用双手捧起了碗,又慢慢地喝了几口。那种非常难受的干渴的感觉没有了,可是,我的力量也似乎用尽了。我无力再回我原先躺的地方,就势在窗台边上躺了下来。
  
  然而,这次的干渴并不是一次性的。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竟然在五年的时间里都重复了一大段噩梦般的日子。
  就在我真正清醒了以后的那个晚上,在吃完晚饭以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忽然又像昏睡后第一次自己醒来的那个早上——就是我二爷爷来我家我妈妈的哭声把我唤醒的第二天早上,一样焦渴难耐。
  一开始的几个晚上,我没有在意,渴了就下去到灶间倒碗水喝。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天还好说。一到了晚上,我就似乎患上了焦渴症。嘴唇里的水分仿佛已经全部蒸发,口腔、上颚、嗓子眼里好像在生火做饭一样。而且,用的还是优质柴火,那火苗“呼呼”地往上、往下疯蹿。
  烟火蹿向身体的内部,胸腔里就像着了火,弄得我恨不得将胸前的衣服换成夏天的,将胸口剪开一个洞;将心脏,不!将五脏六腑从洞口里掏出来,迎着风使劲地抖上几抖,让气流带走那种难耐的焦灼、烦热感。
  烟火蹿向身体的上部,就引得整个口腔、鼻腔,还有嘴唇像干裂了似地疼,让人恨不得将口鼻的部位始终浸润在水里。
  每次喝水的量并不是很大,身体的有些部位好像也并不需要水。可是,从口腔到胸口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有一股细流缓缓地润过。
  干渴的间隙实在是太短了,喝完一次水能够略微好受大约三五分钟,随后,嘴唇、咽喉、胸口就又开始火烧火燎,像要冒烟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一趟一趟地去灶间倒水,后来我索性将暖瓶、杯子还有我妈给我的能解渴的水果、萝卜,一股脑地都搬到了炕上、窗台上……
  那一年的那个春天的晚上,我天天晚上几乎都是在倒水、喝水的过程中度过的。整个人不但是口渴,脑子里也是空得难受,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就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几乎每天都要折腾到第二天天将亮,我妈妈起床做饭的时候,我才能沉沉地睡上一觉。
  后来,时间慢慢地熬到了夏天,这种情况才慢慢地得到了缓解。
  然而,噩梦并没有结束。当年的冬天,大约从我头年陷入昏迷的日子前后开始,这种焦渴的感觉又开始了。这次有了经验,从感到焦渴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把暖瓶搬到了我的床尾的一张空床上,将一个旋紧了盖子的水杯放到枕头边。
  不过,这年的冬天我的睡眠已经正常了,干渴也只是在晚上睡觉以前,睡着了以后就感觉不出来了。
  那一年的一冬一春,我们学校的校友们经常会看到一个瘦弱的、美丽的女孩一只手各提着两把暖水瓶去水房打水。
  是的,是四把暖水瓶。一只手各提两把,下楼到水房,打了水再上楼回宿舍。
  这种情况大约一直持续了四五年。幸运的是,我焦渴的程度一年比一年轻,每晚需要喝水的次数也是一年年在下降。到了第五年的那年冬天,只要在睡前喝杯水,就可以忍过整个晚上。
  
  闭上眼睛,我又想起了窗台上的碗。我还想起了那天我起床上厕所时围绕在我身边的面条、饺子、苹果、香蕉……
  可是,我的心里满满的。就算昨天我二爷爷来我家以前我妈妈没有收拾起来,我也不想吃。我没有一点胃口。
  虚弱地躺在炕上,连枕头都不想去拉,只在头下枕了一个被角。忽然,与昨天相似的轰鸣在脑子里再次响了起来:他为什么变心?他变心了吗?他为什么变心?我要去问问他,他为什么要变心呢……
  我倏地睁开了眼睛:对,我要去问问他,我要自己去问问他,他为什么变心。我,我只是听刘珮萱说他结婚生子就傻傻地差点死去,也许一切都只不过是谣传呢!
  他曾经跟我发过誓,他怎么会对不起我呢?不,一定不会的!对,他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刘珮萱听错了。刘珮萱不是也说她是听村里人说的吗?她只是星期天回家住了一天,她又没有亲眼见过,农村里那些长嘴婆娘东家长西家短的话如何能信?可笑我还看了那么多的书,历史上由于谣传引起的误会还少吗?对,我要去问问他,我要亲自去问问他,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真相。
  想到这儿,我“呼”地爬了起来,却“哎呀”一声又倒下了。这时候我竟然有心思没心没肺地暗笑了一下:难道真如妈妈哭泣着对我二爷爷说的,我整天不吃不喝地躺着?我躺了几天了?怎么竟然连爬起来的劲都没有呢?
  我躺回炕上好好积攒了一下力气,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原来我竟然是和衣而卧的,只是衣服有些皱巴了。刚才起来喝水的时候还没睡醒吗?竟然都没有发现。哦,还是不对,好像我睡觉以前穿的不是这件毛衣。
  我慢慢起床换了衣服,梳了头,洗了脸,又慢慢地走进了妈妈的房间。
  我决定要亲口去问问那个人,我要亲口问问金一诺,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
  早饭已经拾掇好了摆在了炕桌上。我爸爸妈妈都坐在炕上,瞅着炕桌上的饭,手里却没拿筷子。我快速抬起眼睛瞄了一下妈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妈妈的右眼角好像还有泪痕。
  我动了动嘴,想叫他们一声的,嘴巴却像被黏住了一样,没有咧开口子,更没有发出声音;我又弯了弯嘴角,想对着他们笑一下,却觉得嘴角僵硬,也不知道笑没笑出来。
  我正在努力表现着,平常话并不多的爸爸一叠声地对我说:“怎么穿这么点衣服就起来了?你妈不是把你的小棉袄给你找出来放在你炕里边了吗?这么冷的天,怎么穿件小毛衣就下炕了?快上来吃饭,天冷,饭都要凉了。上炕里边坐着,那儿暖和。”
  妈妈一声没吭,迅速地滑下炕端来了一碗稀饭。
  我觉得鼻子一酸,泪几乎就要涌出来,连忙将屁股挨上炕沿,低下头,伸长手假装拿筷子,暗暗地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今天的早餐好丰盛,不但不止一个菜,竟然还有鸡肉。可是,我却感觉一点胃口都没有。想起刚才起床时衰弱的样子,我很怕这样的我会没有体力赶路。于是,我鼓着劲往嘴里塞了几小块鸡肉。可是,就是这平常捞不着经常吃的美味好像也吸引不了我。我觉得我的心里胀满着,并没有给我的肠胃留下空间。我实在是没有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为了体力我又逼着自己往嘴里塞了两块鸡肉。毕竟,这算是高能量的东西。
  其实,应该跟父母说一声我的去向。我又张了张口,可是却仍然没有从嗓子眼里逼出一点声音。索性也不多说了,反正自己的父母在什么时候都会体谅自己的。
  吃完了饭,我听话地去房间换上了妈妈给我准备的小棉袄,还把外套搭在胳膊上才向院子里走去。因为吃饭的工夫,我觉得我睡着的这两天温度好像遽降了十度。
  到平房里推自行车的时候,我看见盛粮食的大缸顶上放着满满一茶盘糖块。想起刚才吃饭时我只吃了几块鸡肉,喝了两口稀饭,我很怕那么远的路我没劲走到。毕竟刚才就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觉得那么费力,想了想,我伸手抓了一把糖。大约能有六七块吧,装进了外套口袋。
  父母依然在房间里,没有追出来,没有问我去哪儿。我最终也没说。
  刚才吃完饭的时候,我瞅了一眼挂钟,已经7:15了。我的心里很着急,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是了,我得快点呢,我要亲口去问问他,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刘珮萱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心里千百个不信,怎么会变心呢?那么多耳鬓厮磨的日子,那么些刻骨铭心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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