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倩女离魂（上）

　　回家的路还算顺利。
　　回到家后，我并没有跟我妈说我回家的真实原因。我只是说，我有点不舒服，跟学校请了假，回家歇几天。我妈如临大敌，还以为我的头疼病又犯了，马上就要带着我去找医生。
　　我跟我妈说，我头疼的毛病没犯，也已经去青岛的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病，就是觉得疲倦、嗜睡、不愿意吃东西。
　　我妈一听，急得搓手跺脚的。我怕吓着我妈，更是丝毫没敢提金一诺的事。只是又跟我妈解释说，可能我这一段时间睡眠不好，也许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养几天就好了。
　　我妈还是急，她跟我说：“再过三天，安泰县城就赶山会了，我让你爸休天班，我们带着你去山会上散散心吧？也许回来病就好了呢。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不愿意吃饭呢？这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没有压力了，上次回家的时候我看脸上能见点肉了，这怎么就又给我不好好吃饭了呢？”
　　我怕我妈再问下去，我会露出什么马脚，苦笑了一下，说：“妈，人家青岛人还想法子减肥呢。我就是觉得累，没精神，哪儿也不想去。您忘了我小时候，大约上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不是也在家里躺了一个暑假吗？青岛的医生都说了我没有病，您就让我自己躺会吧，您忙您的去，不用管我。”
　　今天早上为了急着把信投进邮筒，早点送到金一诺的手中，我一早就起床了。往邮筒里投信的时候，邮局还没开门呢。现在，我实在是不想多说话，就想一个人静静地躺着，等金一诺收到我的信来看我。
　　这几天，我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离开我妈的房间，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刚刚在炕上躺了一会儿，还没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我竟然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家里静悄悄的。我溜下炕，悄悄地到我妈的房间门口往里探了下头，就看到我妈正在那儿绣花呢。我正想再悄悄地离开，我妈已经看到了。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着说：“醒了？你这孩子，都多大的姑娘了？怎么在自己的家里还轻手轻脚地，好像怕人似的呢？别上来，别上来！先洗手吃饭。饿坏了吧？你看看你这一觉，都睡到几点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把嘴角往上弯出一个笑的表情，朝着我妈展示了一下，随后朝墙上的挂钟看了看。可不是？都已经下午1点45了。
　　我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肚子说：“怪不得觉得有点饿呢，原来都已经这个点了。”
　　我妈将绣花撑子挪到炕的一边，留出大半边炕，然后下了炕。
　　我妈洗了手，一边往灶间走，一边对我说：“快洗手去！这么大个姑娘了，吃饭还得别人催着你洗手。”
　　等我洗完手回来，我妈已经手脚利索地把小炕桌和饭菜都端到了炕上。她向我的碗里又夹了一块鸡蛋，跟我说；“也不知道你今天能回来，家里只有韭菜。我擀了面条，做了韭菜鸡蛋卤，你先凑合着吃点。等今晚你爸爸回来了，我就让他去买肉，明天晚上包饺子给你吃。”
　　我心里感动，嘴里“嗯嗯”地答应着。不知道是我妈做的饭菜里带着一惯的妈妈的味道，还是这几天没好好吃饭，我年轻的身体已经在提出严重的抗议，还是带了点安慰我妈那颗拳拳之心的原因，还没等我妈动筷子，我就端起了我面前的一碗带着韭菜卤的面条。往嘴里扒拉了两口，我才想起来问我妈：“妈，您怎么也没吃饭呢？”
　　我妈咽下一口面条，说：“你弟弟当兵去了，你爸爸和你妹妹中午都不回家吃饭。现在，你回来了，中午才总共就咱两个人吃饭，难道我还能先吃了，两个人吃饭再弄出个三歇两起的？”
　　我的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羞愧，说：“我睡着了不知道饿，您干了一上午活，也等到这个点，难道您就不饿吗？”
　　我妈没回答我的话，又给我添了一勺子菜，说：“我是大人，抗饿，你不用管我。多吃点，看看你的脸色都快成姜黄色了。你怎么弄的？你在学校里钱是不是不够花呢？”
　　听我妈这样说，我赶紧端起碗，遮住半边脸，说：“怎么能不够呢？我们学校的伙食补贴女孩差不多就够吃的了，您和我爸生怕我饿着，每个月还都是多给，我怎么可能不够花呢？我可能就是连续睡不好觉，才这样的吧。刚才这一觉睡得挺好，等我在家里再好好睡几天应该就好了。”
　　我心里盘算着，就算邮局中午不捡信，要等到晚上才能一起捡好，那么我的信最迟也会在明天送抵安泰邮局。再用一天的时间，送到金一诺所在的殿前庄乡，然后在大后天，金一诺就该看到信了……
　　也说不定还会更快呢。
　　吃完了饭，我妈撵我说；“郝舒梅不在家，你们这级的李亚楠还在家呢。昨天下午，我看到李瑾蓉也回来了，她还跟我问过你什么时间回来。你吃完饭了别在家待着，去找她们玩去吧。”
　　我只想着静静地躺着想心事，哪有心情去找同学玩。刚想着找个借口推辞呢，没想到中国人还真的禁不起念叨。我妈才说到让我去找李亚楠、李瑾蓉她们两个玩，李瑾蓉还真就笑着走了进来。
　　跟我妈打了招呼，李瑾蓉和我商议着一起去了李亚楠的家。高中毕业以后，我们三个还很少聚在一起。三个年轻女孩还搭不起一台戏，不过，我们三个人一起说说笑笑，一下午倒也很快就过去了。
　　她们问起我回家的原因，我说回家养病。结果她们俩异口同声地说我是装病，说我除了瘦点，脸色黄点，可真看不出一点毛病来。
　　白天，在人前，我的确还是跟好人一样。可到了晚上，我内心的挣扎，却又让我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妈说带着我去地里看看麦苗出得怎么样了。按照我的推算，金一诺这两天还收不到我的信，他也不会想到我这个时候会回家，我也没有留在家里等他的必要。
　　不过，在地里的时候，我妈问了我句话，却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在睡梦中喊出他的名字。
　　“小萦，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到底为什么上着上着学，就跑回家里来了？”到了地中间，四顾无人，我妈低下头，看着她脚下的麦苗问。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妈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强笑着说：“没什么事啊，就是觉得不舒服，没精神。”
　　我不敢抬头看我妈，我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很不好？你是不是梦到小金了？你和小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高考完了，不用你去看他，他也会来看你。可他为什么又不来呢？你为什么又会在睡梦里喊他？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的一连串问号惊得我无地自容，同时，心里的委屈就像这眼前地里的麦苗，清清楚楚并且绵延无限。我整天以为我和金一诺掩饰得很好，原来我老实巴交的妈妈已经将什么事都看在眼里了。我很想立刻将我的心事告诉我妈，可我又觉得我现在不该告诉她。我低垂着头，眼泪差点就要喷涌而出了，我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一棵麦苗，一下子隐身在满地里那无数棵充满生机的麦苗当中。那样就算有眼泪，也可以强装成早上未曾消失的露珠啊。
　　我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妈，您听错了吧？我昨天晚上没记得做梦啊！”
　　我妈没再追问，想了想，说：“今天赶孙寨集，人多，我带着你去赶集吧。”
　　这个倒是不用想，我摇了摇头，说：“不想去。我现在天天就想着睡觉，睡醒了还想睡。”
　　尽管有度日如年的感觉，我回到家还是已经是第四天了。
　　昨晚，我再次拒绝了我妈要带着我去安泰赶山会的提议，我觉得今天金一诺说不定会来看我。
　　已经不知道去门口看过几次啦。一有点风吹草动，甚至是鸡琢食、狗低吠的声音，我都可能误以为是金一诺的叫门声、脚步声……
　　可是，一直都没有他的影子。
　　晚上临睡前，我安慰我自己，给他找了好几个理由。
　　安泰赶山会的第二天，我又开始虚弱得几乎下不了炕，不是睡就是静静地躺着。醒来时，我的耳朵支棱着，我的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可是，我的眼睛好像不能聚焦了，茫然地不知道瞅向何方。
　　第三天上午，我四奶奶来了。她笑得那么爽朗，仿佛有什么喜事似的，都几乎要打动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坐在我的身边，笑着跟我说：“今天才第三天呢，后边还有两天呢。去年老是来你们家的那个小金，我昨天晚上梦到他来叫你一起去赶山会呢。”
　　忘了我四奶奶什么时间走的，忘了我四奶奶还说了些什么。下午，我从昏睡中醒来，家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我妈在不在家，我只是这样想着，并不想下炕去看。
　　我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虽然每次吃饭还是会去饭桌前坐坐，可是却根本就没有什么胃口，弄得连我爸在我的面前都不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