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幸与侥幸
作品名称:读懂天地的人 作者:心有二用 发布时间:2015-02-09 14:14:56 字数:4451
古华手指那方向,对谭永国说:“你看,那就是灵济!”
还未脱离学生气,这就就变成教师了吗?古华怀疑起自已来,问谭永国:“我们变在哪里?”谭永国想了想,说:“变在心理。”
一下子,古华觉得自已长大了,有点儿神圣感。
隆兴区教师会,一天中午,古华感觉肚子疼了起来,当下就不思食,胃肠鸣如吵豆般作响,小腹坠痛。
病啊,病痛的滋味,这世界,谁愿意品尝它呢?有人一生不知道病痛滋味的吗?古华心理在变化,身体也陡然发生了变化,这变化可不妙。他没有对同学述说病情,也以为临时发病。
十天学习会结束,古华回到三垭山,疾病却依然如故。躺在床上,听着肠鸣声更清晰、更疼痛。但得起来整理行装,翌日早要下山等候谭永国,同行赴任。人一出生就接上了天地间那一口气,人生在世,只要那一口气未断,就会奔生奔死奔向前。
从洞沟河穿入星子山背后右侧三十里山沟,那山外之山就是灵济公社辖区。冬天放晴,别的地方雪都化了,那里还是冰天雪地。
疾病上身再也挥之不去,天天折磨着古华。有了工作,也开始有了病。他人生健康的黄金岁月昙花一现,人生之初,就负重而行了。
在那山外之山当民办教师,常常,古华晨起爬山,想以此锻练驱赶病魔,偶尔也吃付中药,但无济于事,就看爱情能否治他的病了。虽然是“次品”教师总也是教师,却依然不知道字眼中有“爱情”一说。
民办教师,比不得吃皇粮、拿国家工资的公办教师,微薄的薪水由政府与当地生产大队分担,口粮全由生产队支付。
人生路途开始自食其力了,古华首次拿到薪水,首先想到要置办一床被子。但被面布料只有县城才有。床上用品,那是人类即或低等动物最热心的亦是最基本的人生享受。喜鹊要衔枝,老鼠要打洞。家具呢?古华有个小木箱,那是父亲强迫大嫂蒋氏捐赠的,那是大嫂的陪嫁之物。
两年高山的高山光阴,灵济也由生地变熟地了。谭永国与古华产生了命运分化,谭永国入了党,古华虽未入党,但受到了民兵军训、体训。军训在隆兴区周朝山,体育技能训练去了汉中城。
古华本也向灵济公社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的。这一顿午饭,吃在碗里看着锅里,古华与谭永国又无口粮交伙食了。“去,我俩去公社要口粮,”古华说,“总不可能饿着肚皮倒在讲台上嘛!”谭永国不敢去,顾忌交了入党申请书,怕印象不好。“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古华说。腰缠麻布口袋去了一里外的公社,那形象,活像个二流子。古华已慢慢显示出反抗性。
粮食有了着落,但古华的二流子形象损害了党员形象,党的大门为谭永国敞开,古华被拒之门外。
在那山外之山,古华只知道自己有病,是个民办教师,还有什么人生转机吗?虽然是个教师,思想依然稚嫩,没想到过什么奋斗、转机。
又一年大学招生,谭永国报了名。
一年一度秋风劲,今年的大学可没有去年运气好,明文规定毕业后“社来社去,那来那去”,仍是农民性质。古华并未报名,人家谭永国是党员,肯定优先选拔,况且自己有病,担心过不了体检关。
放学后,古华出去散步。
他走啊走,不知不觉走到一里外的公社,只见靳老师正在公社墙上贴报名上大学的报名公告,他是组成招生小组的其中成员。
这山外之山想上大学的人还不少,古华望着布告,心中道。
“古老师,你咋不报名?”靳老师问。
古华慢悠悠的,玩笑地说:“你那布告上名字就写满了,哪有我的位置?”
“添个不就得了?”靳老师说着就转身进屋,拿出毛笔,在缝隙中塞上了古华的名字,原本整齐的版面顿时显得别扭,真个是“名不正”。
十天后,灵济公社选拔结果,不料布告名单中只胜出了仅有的所在两个高中生——谭永国与古华,要求初选者上交一篇作文作为考试,这是古华的长处。不久又通知去下楮河峡关区医院体检,古华依然未报希望,莫棱两可地但还是跟着谭永国一道去了。
几十年后的古华偶尔回首人之初,一切是那样的懵懂未醒事,那篇记不得内容的作文无疑是多么地稚嫩。
体检结束,古华在医院大门内遇见谭永国,随便问道:“怎么样?肯定没问题吧!”
“查出我有肺结核。”谭永国可不是随便回答,惶恐、丧气地说,“你呢?”
“啊,肺结核?我?想不到我竟然正常,那你得好好治哦!会好的。”古华惊疑的安慰谭永国。
谭永国注定没希望了。希望顿时调了头,是古华命中该有此运程吗?那无意中的散步因缘,这体检的意外,他只要过了体检关,上去肯定一路顺风。因为,儿时的校长张金旭上升为隆兴区文教专干,文教专干旭喜冲上升为定远县文教局长了,这两人与他关系纯洁而特殊。古华无意插柳,却栽活了,这时代人际关系比较单纯,无需“暗流行舟”。
古华体检出发的前夜做了个梦,梦见自巳上行在山间台阶上,脚步铿锵有声,但未爬出头,梦就醒了。这梦预示古华将有上进的命运转机,但达不到顶端吗?后来的人生证明,古华的文凭一直只停留在大学专科台阶上……
树大要发丫,古家已分家,老人与古华为一股炊烟。古发早逝,乡邻都以为其妻蒋氏要离开古家另就新鲜,不料却转房跟了老二古财。
一天中午,蒋氏正用饭勺搅饭,忽地恸泣起来:“都是老背时的……把我害的!”说着甩下饭勺,一头冲进属于她的小天地——歇房屋,门乓地一下,来回荡了两下才停住。
原来,古玉春老人担心古财难以娶妻,教唆古财上了蒋氏的床,已身怀有孕。谁叫你只图一时的快意呢?这时代打胎可不是件容易的亊。
古财侏矮,读书虽有聪明的根,有着缺乏基本胆识的先天不足,性情与他吹的唢呐调子一样古板,学赤脚医生连针都不敢给人试扎一下。古财上完小学五年级那时,公社干部见他读书聪明,要保送他去隆兴区上六年级,意在培养干部。母亲给古财收拾好包袱,催促他上路,他就是赖着不走。父母两根树条子轮番抽打,打得古财嗷嗷叫唤,那抽打的情景,小古华看着就忍不住掉眼泪,撵至坡脚土地庙前,古财死活不走了。
古玉春说:“你到底啥子原因不去嘛?”
古财说:“牵妈”
牵妈就是离不开妈。
古玉春丢下树条子,气馁了。“算了,只他妈这么个出息,挖地的命。”
古家老二古财上学打就打不上路,乳名长寿儿的老三古兴说读书像坐牢,读了一年就停学,古华却是奋不顾身也要上学,一根藤上的瓜,弟兄之间的天性差异何其大。
古财说媳妇总是东不成西不就,大嫂蒋氏老是从中作梗,她又不是爱古财,古财显然也没有可爱处,谁知到头来却落在自己身上,活该与古财有今生怨缘!蒋氏嫌弃老三古兴两口子不力,自己吃了亏,闹着要分家,妯娌间常冷言冷语。古兴虽然力量软弱,却有两个成器的娃。十六年后古兴弱气的家渐显生气,蒋氏却走下坡路,不仅本人失去昔日体力,家中人丁衰弱,古发死后,丢下的一子乃哑巴,名春娃,女到正常,名桂芝,但总会出嫁的。蒋氏转房老二古财,果然提前生下一子,名贱娃,贱娃子未成年又得了精神病,蒋氏家亊全仗古兴的两子援手。当初蒋氏嫌弃古兴无能,后来反倒需要其子援手,不知蒋氏可否有感人生之理。
“舅舅,稀客!”古华回到三垭山,见到唐宗茹,打招呼。楮河已初通公路,唐宗茹的“背老儿”背架子已被汽车淘汰,闲来古家耍耍。古玉春说:“又不是星期日,你咋回来了?”古华说:“有要紧亊。”古玉春心里转了转,也猜不出是何亊。
夜晚,几家人坐在老人屋里,古华也只字未提,却听唐宗茹聊开了:“听我猎娃子说,”说着压低了声音,怕隔墙有耳似的,“毛主席夫人跟毛不是一条心,跟四人帮伙起,这个的时候,都逮住关了。”古玉春说:“古来朝朝有奸臣,都一样喔!”二人抽着旱烟,谈论着天下亊,儿女们只当听众。
唐宗茹又道:“这个的时候,朱死了后,老百姓都在传说,毛也要掉了,果不其然。又说毛邓毛邓,是一对矛盾,林是一付奸臣相,吹毛吹得肉麻,从古到今,爱舔屁股的人就没安好心,这个的时候,毛那么聪明,未必还不晓得这个道理?还把林定为接班人,下面的一层层顺风倒,还要社员干活前,吃饭前先敬祝万寿无疆、永远健康!”
古华接腔道:“当狐狸给你摇尾巴的时候,你应该想想为什么,可能就是这个道理。”
唐宗茹道:“你们读书人说的话我不爱听。”
古玉春磕了磕长烟斗,道:“说林急着当主席,暗害毛主席没搞成,毛主席是个太阳星下凡,哪个害得了?”
唐宗茹说:“说林坐飞机往苏联跑,摔死了。”接着又压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儿,“这个的时候,那么巧飞机就出了事?说不定是炮打下来的!”
古玉春道:“不晓得以后国家又是啥政策喔,老百姓有饭吃就行了。”
从来国家的政策决定着当时代老百姓的生活方式和命运。他们哪里晓得也不懂得,被文化大革命浪潮冲垮的高考闸门将重新修复,以后,中国便渐渐步入“改革开放”之道。
唐宗茹翌日早回家。舅舅离开后,古华才对父亲说:“爹,我是回来报喜的,我要上大学了。”
古玉春见古华还要上什么学,道:“你还要上啥大学,我哪有钱……再供你。”
古华早有心理准备,说:“我不要你供,我自己想办法。”停了停,又道,“只是,我也帮助不到你了。”
古玉春说:“你的病呢,好了吗?”
古华说:“不响了,只是常常隐痛,偶尔也吃付药,无济于事。”古玉春说:“你表哥猎娃子在公社卫生院,你去找他看看嘛。”古华知道猎娃子被推荐上汉中卫校,毕业刚分配上岗。
一九七六年,隆兴区古华、汤照善、张伦旭三个高中同学踏上了文化大革命推荐上大学的末班车。
古华是从灵济出发的,五个学生拿过古华的行礼,送了五里路。
“转去吧,同学们!”古华停住了脚步,因为要爬稀有人烟的钻天坡了。
同学们依依不舍,全都哭了。古华想不到他平时训教最凶的一个学生反而哭的最厉害,一把一把地抹眼泪。“转……去吧。”古华受感动,眼眶湿了。
“古老师,慢些走!”
“古老师,莫忘了我们!”
“古老师,你这一走,恐怕……”
好不容易惜别。这情景使古华深情、壮怀,直使人向往真善美。人间真情,能净化人的心灵。
他为何反而哭得最厉害?那是善道人心理,觉得受到老师的重视亦知严是爱,别后的独行路上,古华尚且稚嫩的心理理不出道理来,只有成年后才生出了理性的答案。
事实的确如学生所言,古华这一走成了永别,各安天命。月岁中,虽然古华不止一次想起过这些送别的同学,总觉得欠他们什么,想去了却一下,却再也无暇顾及了。啊!人生聚散离合皆为因果,多只成为偶尔的回味。
古华渐渐离开故土,辗转奔劳在人生旅途上。上学,上学。人类除了性,吃、哭是与生带来的本能外,其他一切还得重新去学习,先人们有许多即成知识、理则要教知后来人。
古华像军人一样背着铺盖卷,上搁小箱子。爬完钻天坡,还要在高山之巅辗转许久,才能到达下山的垭口,山下就是公路了。高山之巅的凉气别有一种风味,古华放下行李喘息片刻,浑身爽快,心中却一片茫然,靠什么去上完大学?这时才感到有些唐突、奋不顾身的意味。亲朋好友无助无靠,离家时,哥嫂连给几角钱盘缠的见识也没有。粮食由国家负担,有助学金,但衣物差旅,学习用品总是自己的吧……
天地从哪来
日月从哪来
人类从哪来
人类来做什么
我们在哪里
要到哪里去
没有回答者
只有提问者
于是四面八方
又是古歌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