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的爷爷(下)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9-08 10:54:45 字数:4302
这都是哪跟哪呀?我又好气又好笑,人家只不过是好心想让我早点知道高考成绩,哪里就是在追我了?我不满地瞪了我弟弟一眼:“人家怎么得罪你了?你不好好去写你的作业,在这儿瞎琢磨什么呢?”
我弟弟摇着我的手,说:“大姐,这个男的真的配不上你!你看看他那个大屁股好像生了孩子的胖女人,走起路来难看死了!还有他脖子后边的那块大肉,那还叫脖子?跟得了肿脖子病一样。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跟他在一起,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问题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跟金一诺以外的男人在一起啊!我腆起脸,拿出长姐的样子,把我弟弟的手从我的身上打落:“你怎么学着以貌取人呢?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人家就是来给我送高考答案的。谁说我要嫁他了?我看你写作文时每次都差点把铅笔咬断的样子,联想力可没这么丰富!别在这儿瞎说,快写作业去!”
我弟弟“嘻嘻”一笑,一边往家跑一边回头笑着说:“还是那个金一诺好,我喜欢他!”
我的心里一沉,这些天陪在爷爷身边,不是一直都没有想起他,而是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不去想。我对我自己说想他干什么呢?风花雪月与病重在身的爷爷一起想,会亵渎天理的。
再说了,我想他什么?想他决绝而去的背影?想他曾经用开玩笑的语气跟我说,相信他会让他给卖了?想他笑嘻嘻着说的被他骗了他不给我后悔药吃?想他已经订婚的传闻?想他留给我的“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梦”?想我复读一年期间他竟然狠心到没有去看过我一眼?想他高考完了这么久都没来看我一次?想他甚至都没有给我捎来过片言只语……
我还是去想他第一次要看我写的东西时,他被我毫不客气地敷衍走?想他说他看了我同学写给我的信?想他告诉我“菡萏”指的是未开的荷花花苞?想他故意写出了“耄耋”两个生僻字,骗我读出那个die(跟爹同音)的读音?想他在学校的西墙外满怀激情地为我唱《热情的沙漠》?想他在学校的东墙边与我诗来词往求吻而不得……
想他高考后来我家找我连美男计都用上了求我回学校?想他给我抄写了整整的一本《政治常识》?想一年里我与他由同学到……
我还是想他在陪我去医院之前,以及在医院里的那个小亭子里赌咒发誓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春天到了,埋在地里的种子想要发芽你怎么阻拦得住?我从来都没有间断过想他呀!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早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早就刻进了我的遗传DNA,即使旧的细胞死亡了,新生的细胞也传载着我全部的记忆啊。难道还需要想吗?还需要我去回忆?
我无时无刻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他啊,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的几乎所有的辗转反侧为的都是他呀……
距离高考结束的日子一天天远了,爷爷的病没有一点起色,反而在床上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金一诺到底也没有来看我……
我真的不相信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过去,他会说不要就不要我了。我的身上有他打下的烙印,我的身体曾经为他孕育过一个新的生命,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诺言,以及他会等我一年甚至两年的期许……
在我的心里,要把自己的身心交给一个曾经的陌生人是多么不容易,茫茫人海中的两个人能够相遇相知更该是多么地欣喜。既然已经走进了彼此的心里,怎么会舍得轻言放弃?
金一诺,我都忍着羞涩说过我这一辈子是为你而生的人了,而你也曾答应过“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那么你现在在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吗?如果,如果你真的与别的女人订婚,那么你是要将我置于何地?我如花的生命刚刚开始,你是要让我哪里来哪里去么?
原来,我的人守在我的爷爷的身边,我的心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念啊。
深夜的我常常心怀恐惧,然而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却往往又只记得我们的一年之约。明明是我自己放不下他,明明是我自己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我却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诚信是为人之本!我答应了考上大学去找他,我就一定要信守诺言。
我对自己说,金一诺肯定也在等着我的,只是,他现在的处境让他没有办法主动联系我。他不会跟别人订婚的。他怎么会呢?金一诺怎么会是薄情寡义的人呢?他说他的名字就是千金一诺!他说这一辈子我若不离,他便不弃!他这么久没来看我,一定也是在等我的成绩吧?毕竟,他现在的处境,怎么会还有勇气来追求一个或许会成为天之骄子的女子呢?!
终于,到了分数线下来的时候了,我的成绩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差,仅仅比本科线高了2分!
我一下子蒙了。我着急,我失望,我的心开始患得患失,我很怕这样一个毫无优势的分数会使我落到专科学校里去。毕竟这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分数。
我从来没想到以我的成绩要去读专科。唉,如果,我没有考上本科,只是去读一个专科学校,将来毕业分配时我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而一旦我毕业以后不能找到一个好工作,我便彻底失去了去找金一诺的理由,我有什么理由以林黛玉般的柔弱的身子去连累他呢?我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没有做到的我替他去做到。如果我今年……
在我患得患失中,在我与我的爷爷的日夜相伴中,时间很快就到了8月中旬。我,依然没有等来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然而,爷爷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他这一生的最后的岁月。爷爷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却依然不肯去医院。不过,他却不拒绝医生每天来给他打一针杜冷丁止疼。
爷爷已经很少下炕了。我的父母都忙,弟妹还小,白天就由我陪伴爷爷,晚上开始换上了我爸爸。
一天之中,爷爷最高兴、最安详的时间是每天的傍晚六点半。每天一到这个点,迷糊中的爷爷总会不用我叫就醒来,让我赶紧打开收音机,安静地收听著名评书艺人刘兰芳说的评书《杨家将》。
刘兰芳阿姨说得确实精彩,在这个时间段里,爷爷好像忘记了病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可是,一天半个小时的评书时间是那么短暂,我真的很希望广播电台能够每天多播放一段时间。然而,没有。
爷爷无疑是善良的,爷爷无疑是坚强的。我是后来才听说,肝癌病人临终的日子是非常痛苦的。甚至还有一个见惯了生老病死的护士,在得知自己得了肝癌以后,竟然恐惧地自杀了。可是,我的爷爷却从来没在我的眼前哼一声。
日子一天天地煎熬着。
八月下旬的一天,我竟然看到了久违的高义伟!他还是来给我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
我想我应该喜极而泣,然而,我没有。这所学校不是我喜欢的。
当时,我是跟我们班里的另外两个同学开玩笑,建议他们报考这所学校的。我跟他们说,分数过线的话肯定能够考上。当时,他们的成绩不如我,虽说是玩笑,我那样建议也是也属于好心。结果,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让我自己报考。我本来以为,以我的成绩怎么说也应该考得比这个好,这所学校放在本科第三个志愿上,无论如何都是用不上的。可是,没想到悲催的是,本来是我给别人挖的坑,可是最终掉下去的却是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其实,跟他们说那话的时候我真的不是害他们;说起来,读这么个破本科还不如读一个好专科呢……
然而,高义伟还是向我表达了诚挚的祝福。他说,我高考前病了那么长时间,能够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反正现在大学毕业以后是包分配的,女孩子有学上就行了。
高义伟跟我证实了,高考前我从张瑶嘉那里听来的事情都是真的。他高考前的确已经从省城的医院出具了身体健康的证明,可是今年的高考却已经不能参加了。现在他已经重新回到仙林中学复习了,班主任还是王老师。
至于张瑶嘉和曲尚聪的高考录取情况,高义伟并不知道。
重新提起这些事,我们都是唏嘘不已,然而却只能接受现实。
尽管学校不是我喜欢的,可还是录取了。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决定跟我妈说一声,明后天让我妈照看我爷爷一天,我找个时间去看一下金一诺。我真的很想亲自去看看,刘珮萱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还真不相信了,婚姻能是儿戏吗?金一诺一而再地、信誓旦旦地说,那个女人是他家的罪人啊,怎么就会跟罪人定亲了呢?可如果不是,那我生日那天的事又作何解释呢?他又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看我呢?难道他还没从弃学的阴影里走出来?
唉,我一时这样想,一时又那样想,连我自己都觉得有时候不能自圆其说。
父母倒是为我高兴的。我爷爷的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高兴地说:“我终于等到我大孙女考上大学了。”
爷爷的病已经越来越重了,晚上已经改由我的父母一起守夜,我带着弟妹在家睡觉。
晚上,弟妹睡后,我关了电灯,点了一盏小油灯放在窗台上。灯火如豆,随夏末的晚风一起摇曳。我的心就是这盏小小的、有些亮光却又晦暗不明的灯火,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却又感到希望实在是渺茫。
将通知书在灯光下展平,不由得叹了口气。填报志愿的时候还以为至少会被第二志愿录取,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也有点不知道见了金一诺该怎么跟他说。
不过还好,终于可以见面了。结果不理想,可也终于可以有所交待了。真不知道这次见面会是个什么结果。我又想到了上次我生日时,我满心兴奋地前去赴约,可是却落了个伤心欲绝,在迷糊中差点跳下暗渠的结果……
可是,老天总不能让我老是倒霉吧?上次是喜极生悲,这次该是否极泰来了吧?
一室,一灯,一人;独坐,独思,独忆……
时间在悄悄地溜走。我想了很多,也回忆了很多;我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很悲观。不是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吗?老天,我是极其认真的,这您肯定都看到了。希望您看在我如此倾情的份上,您不要再让我吃苦头了。是金一诺先追的我呀,您别让他得到了我的心,得到了我的人,然后就弃我于不顾。
老天,您听到了我的祈祷了吗?
您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在我的心里打上了封建的烙印,您那么无所不能,您肯定能洞察我的心迹,好女人是该从一而终的!我从来不敢有丝毫害人之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如果您竟然真的安排他娶了别的女人,您这不是要逼死我吗?您真忍心看您的子民生命之花刚刚绽放,就这样枯萎吗?我身上的一切都打上了他的烙印,离开了他我就成了残花败柳,而您又给了我一颗矢志不渝的心,如果事实真的像我听到的传言那样,老天呀,您让我何去何从呢……
独坐了很久,独想了很久……
忽然,沉静的夜里,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我。我拽住了思虑的野马,静静地听了听。不错,外边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
我拿了枕边的手电,下了炕,穿上鞋,打开房门、正间门,悄悄地走向街门口。临向外走的时候,我看了看金一诺送给我的小闹钟。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多了,这个时间谁会来敲我家的门呢?
手电筒拿在手里,我并没有按亮它。刚刚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门外的动静,我爸爸的声音就轻轻响了起来:“小萦,别怕,是我。你开开门。”
尽管我追问我爸怎么会在这个点回家,我爸还是一言不发,低着头往屋里走去。一回到屋里,没等我问,我爸就声音沉痛地说:“我马上还得出去。你把你的弟弟妹妹叫起来,然后你们一起去你爷爷那里。你爷爷他,他刚刚走了……”
走了!!
我的心跳和思想都停止了一秒钟,然后,泪“唰”地就涌了出来。
我爷爷走了!我爷爷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爷爷走了!走了就是没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