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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哭泣的山梁(24)

作品名称:碎片儿 (小说)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9-06 18:19:36      字数:3041

  二十四
  
  姑姑、姑父属团王庄的有法子人家,一村人有半村眼红。
  姑父能受是出了名的,侍弄庄稼没人可比,又有一个灵活的脑瓜,因此得名“小算盘”。
  姑姑属团王庄女人堆里的人尖尖,持家本领无双,因素日为人颇吝啬,也得一号为“财迷精”。
  一个“小算盘”,一个“财迷精”,日子过得挺滋润。村里人一年就有半年饿肚子,有些人心里就不平衡,又找不出别的借口,于是就捂着干瘪的肚子找缺口:“有人不算贫,无人才贫到头。”
  这话正击中“小算盘”和“财迷精”的要害。因此,姑姑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虽然姑父从不曾流露不满情绪,但姑姑自觉愧疚,柔顺得如面团。在她心目中姑父是天,她是地。一年分一斗小麦,白面只管姑父吃,见天一顿小锅饭,铁定的规律,惹得我口水横流,还得忍受。而我在姑姑心目中也是女人且是因她不会生孩子从娘家把我弄来的,自然也得同她一起守女人的规矩。而姑父却很自觉,从不独吞,哪怕是一口油汤也要给我解馋。姑姑却是味都嗅不上。可也奇怪,姑父瘦得不近人情,姑姑却胖得无法无天。
  人常说:“精打细算,细水长流。”这条经姑姑是念彻底了,且令人折服。一年中打下的精米,姑姑要花半天时间来计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只有三百六十四颗米也要有一颗磕开吃到见天有米。因此,不管是五谷丰登,还是青黄不接,我们的生活水准一律平等。饭稀得能照见天,米少得能数清数,但,姑姑用火力下死劲地熬,使一颗米顶上十颗米的用场。偶尔吃一顿“石条面”(一种用黄豆和玉米面合成的面),姑姑做好了又不让马上吃,说浸一浸就稠了。我不懂这是什么逻辑,可也得耐心等待。饭“浸稠”了又不让到饭场上吃,怕人眼红。
  其实这种“眼红”是极没来由的,别人家还有半年的饱肚子,而姑姑家一年到头都是饥肠辘辘。
  不过,要说姑姑的财迷,那确实财迷得见棱见角。譬如,邻居来了客人,没有白面可待,于是就到姑姑家借。姑姑借面是十分爽快的,从不碍借主的面。但姑姑的技巧是在盛面上做手脚。她盛面不管遇上天塌还是地陷,绝不用碗直插面下,面是从容不迫地用手一小把一小把地往碗里抓,虚虚地抓满一碗,然后背过手轻轻拍几个手印,表示很瓷实。看上去顶尖顶尖没一点破绽。其实,只要你一按不过才落半碗。而邻居还面的时候却很实在,用碗直插而下,盛满一碗用手抹平,就还了姑姑。看上去与姑姑顶尖顶尖的一碗相比很不体面,但她恰恰忽视了盛面的细节,而差异就在其中出现。每还一碗,姑姑都要亲自测量,不偏不移能落小半碗面,实际上姑姑在暗放高利贷只是无人知晓。再譬如,上头院有个“公厕所”不分男女,因地方紧缺,一个大杂院合盖一所大茅厕。不过谁家是哪个坑却也有记号。可一个圈子里的茅坑,二十几个人用,虽然同是拉撒一回事,可也是男女有别。要是同性撞上好说,且是拉屎也不寂寞,若要异性撞上多少也要难堪一阵子。通常蹲便时听脚步声,以咳嗽为信号。若是同性便进,异性就产生等便现象。人都说水火无情。其实屎尿来潮也有着同样的残酷,等不及就得挨谁家近钻谁家的茅厕,这个便宜姑姑是捞定了。她的“阵地”既严实又干净,绝对保险,而且服务项目齐全。墙角里塞满了揩腚的工具:玉茭皮子,玉茭棒子,最上好的是玉茭毛毛,因此也招揽了不少“茅客”,通常是十八九岁的女“茅客”。这些人不急着等便也要来姑姑的茅厕,因为这里避免别有用心的人目击。为这点点小收获,姑姑高兴得合不拢嘴。
  姑姑对我也有言在先,吃喝了屙尿干净再走。
  我不明其意,也就不知其要。但我对“公厕所”却情有独钟,因为我拉屎都不甘寂寞,于是就忘乎所以,同一群娃娃们钻进公厕所,比谁尿得时间长。若是让姑姑的“千里眼”发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小孩,你给我出来!我只管嬉闹就不给她出来。
  姑姑急冲冲地就像抢险英雄冲进“公厕”,唬着脸:你出来呀不,你给我出来呀不?你不出来看我凿死你。姑姑大呼小叫硬是逼得我撒了半泡尿,憋了一堆屎提着裤子往外跑。
  姑姑一把将我擒回家,冲脑勺就是几巴掌:吃自家的饭,肥别人的田,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眨巴着眼睛死也听不懂姑姑的意思。两腿不停地扭着申辩:我屙,我紧屙!你放开我……
  紧屙,紧屙往别人的茅坑里屙?
  姑父善言道:不要小看一泡屎,积少成多都是钱,攒得多,年底队里分红就多,攒得少钱就少,心里亮堂点,不要外传,记住了?
  我胡乱点点头,转身急急忙忙钻回自家的茅厕里,肚子舒坦了,才悟透彻一泡屎的学问,同时也明白了姑姑为何往茅厕里倒水的缘故了。那确实肥水不流外人田,原来这句话竟是针对姑姑而言的。
  到了年底分红,小粪、大粪、工分一合算,姑父怎么也要长个七八十块钱。这便是村里的富户了。
  每每在这时候,姑父就成了众目所瞩的对象了。姑父从会计手里接过钱颇谦虚地点着,一排溜蹲在官房墙根下的短款户,多是儿女葡萄般地稠,受死受活,一年下来不但挣不回一分钱还短款,年年累积压得喘不过气来。因而,一到年底可怜巴巴,嗞溜嗞溜地吸着清鼻涕,两手筒在袖口里长嘘短叹,伸着脖子紧盯着姑父点钱。一经姑父点完,“哗”,短款户几乎同时站起来向姑父围拢过来:
  金来哥,咋也得调借给我三块钱过过年。
  叔,借我五块钱买点盐,孩娃一大堆,七吱八哇哩,一分钱能憋倒英雄汉,叔,怎么也得高抬一下贵手。
  姑父攥钱的手下意识地左躲右躲,可手里捏着钱,不借给又隔不开面子,于是就只得借,嘴里数落着:有点劲儿都使在炕头上了,不知道那是出力不讨好的事?
  借主说,谁说不是,一上炕就不由自己了。但只要拿到手里钱,才不管姑父数落啥。
  自己不心强,还十个八个地生。姑父说这话的时候,心一揪一揪的疼,难道自己就不想十个八地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示自己富可敌国的气势,在有儿女的人面前自豪一翻,感到被人求是一个男人的豪迈!但明知钱借出去就没个还的时候,不要肯定不还,甚至要也不还。但姑父还是要显示一下豪迈,这是本能的需求!遇上这种不还钱的人,我便派上了用场。姑姑见天要我去逼一次债,去一次必会换一句话回来:眼下没钱,有了再还。
  于是就再要再不还,再要再不还。姑姑要钱不烦,可债主就烦了,说:反正,啃袋脑(当地人叫脑袋为袋脑)是硬的,啃屁股是臭的。要钱没有,要人就这几个,你说咋哇。女债主说着就哭了。那时候《白毛女》我背得滚瓜烂熟。我突然觉得我像极了黄世仁。于是就不再为姑姑当地主管家去“逼债”。
  姑姑气不愤就唠叨:死受一年,牙缝缝里剔下几个钱都叫你去贴补了别人,该着他呀欠着他哩,又不是死了儿掖孙哩。
  姑父低着头只是不做声,唠叨烦了就梗起脖子压回去:不是没有嘛,有了谁没个脸。再说啦,债户都是家大业大,将来咱孤人独户有用得着的时候,日后死了也有个人往出抬哇!你当我是瞎借?姑姑一听这话就气短了,因为她一直认为生不出孩娃是自己的过,关于钱的唠叨就拦腰砍断了。姑父虽然嘴这么说,心却为这几个钱耿耿于怀,但,大丈夫喜怒不形于色。姑父虽然在经济问题上算得八米二糠,但,为钱的事在场面上绝对显得丈夫气,于是在地里劳动,抽烟时遇上债主就半真半假地说:你这人操蛋哩,男子汉说话不算数,说还钱不还,要不冲大伙蹲下尿一泡算啦。
  债主明知这是灭他男子汉的尊严,可也怪尴尬地想,这蹲下尿一泡,也不过表示一下他与女人一样,总比拿三块钱强。三块钱能逼得眼睛蛋蛋不转。于是,他衡量透彻这利弊得失,果然蹲下就地尿了。
  大概便出来的不是尿,是血,是泪!
  姑父望着那一副无奈的苦相,反而不自在了:你看你看,我不过说说嘛……
  债主下定了决心,只怕姑父反悔,看得出他在蹲下的那一刻是使足劲儿往外尿的。
  女人们哄的一声跑了,男人们喊:王金来,人家尿了,这钱可就算还了。
  姑父低头默然,三块钱买了一泡尿,尿得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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