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二十二章

　　有个体大、鼻翼非常性感的老战士，大大咧咧地斜躺在战壕过道上打瞌睡。坐在他身旁的一个瘦脸战士马上用手碰碰这老兵，用他双手叠放在他紧系着宽皮带的肚皮上的手，忙说：“别睡了，黄大哥，营长来了！”
　　于是，仿佛很累不知是熬了多少夜般的黄老兵眼都睁不开，一下坐起身，把又红有血丝的眼睛往营长来的方向看看。
　　王营长看见他实在想睡，刚一走近就弯下腰对他说：“老黄，你睡吧。”
　　“不，我还是不睡。”叫黄正强的老战士眨了眨他睡意正浓的发红而润湿的眼睛回答。
　　“趁敌人未到，战斗还没有打响，就好好睡。说不定打起仗来，就没有机会在安心睡了。”王营长和气说。口气非常温存，他把每一个战士看着是自己不可分离的亲人。他是打过多次仗的，他非常清楚，这些战士中有些人可能从第一次参加打仗。只要枪响起，就活不到下次，也许还有他，每一个战士会不可违例地经历着这样的战斗，同样要经历可怕的死大于生的战斗。还是让自己战士多放松一下，自己决不能太苛刻了。
　　王营长想道，心里和情绪被如战争阴影般压抑着，还是向前后，王营长在战壕略伸出些的紫红色的挖得铁锹印纵横的土壁拐一下，到了另一段有战士们站或坐着的战壕两边地上，一眼就看见有些斜躺在地上的二营一连连长张柱安。长得身强力壮，鹅蛋形有些黑的脸的张连长闭着眼睛，27岁，双手放在他紧系着宽皮带的在均匀地一鼓一缩的肚皮上，睡得正舒服着！
　　然后，王营长立刻走到他身旁，先用脚轻轻碰碰张连长系着皮带的肚皮。
　　这时，睡的正浓的张连长没反应，稍一会，在睡梦里游荡的他也在睡梦里看到有人在踢他的肚皮，想醒总也睁不开眼睛。王营长见他不醒，就用脚使力跺了下张连长皮带下的小肚皮，才听他“哎哟”一声。他以为是坐在他身旁的老刘在逗他，就还是闭着他眼睛，张嘴嚷道：“老刘，老子睡会觉你都要让我不安静，你想让老子没有精神打仗，你就安逸了！”
　　坐在他旁边的35岁老兵刘少云，刚想说，王营长又用力踢了一下张连长的肚皮。张连长“啊”的叫了一声，立刻坐起来，用双手捂着他的肚皮，用睡得迷糊眼睛看了侧边一下，非常生气地嚷道：“你是故意的老刘，看老子……”他才立刻睁大眼，看见是自己的营长一脸非常不满地盯着他。就“腾”地站起来，立刻向一脸愠怒的王营长敬了一个非常标准有力度的军礼。
　　“报告营长，我，我……”
　　“张柱子（张连长的小名），你敢给老子睡大觉。现在是你睡大觉的时候吗？”王营长在训骂自己部下，主要是指挥官时，就两眼鼓起，凶得来本来就脸是红的，这下红得发亮，好像要把不听话的张连长拿住似的。呵斥道，“你居然敢当着自己的士兵睡觉。你是他们的连长，日本鬼子来了让他们再叫醒你，你才指挥打仗么？”
　　张连长知道这次又要被大骂一顿。就双手恭敬而规规矩矩地垂放在腿上，如劳改犯般低头听着自己营长的训斥。
　　王营长还要继续，为此事他不能对指挥官的疏忽而轻易放过，他（张连长）不是士兵。
　　“你知道，敌情在不断变化，说不定敌人一旦炮轰我们的阵地，你和别的兄弟有可能就没命了。师长让我们来守备金风山，不是让你睡大觉的，你这个样子像话吗？江城的百姓对我们国军还会放心吗？咹！”王营长喊道。
　　张连长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由于他和自己营长说笑惯了，在被训斥过一会后，居然嬉笑说：“营长，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仗，我会知道怎样对付日本鬼子的。”
　　“你少吹牛！”王营长说，“对方在几个月前的淞沪大战中，以30万兵力打垮比他们多的70万国军，他们在战略上一度和我们形成相持，结果因一次登陆，造成了对国军的前后夹击，我军后来就处于劣势。结果，怎么样？”
　　“可这里是江城。”
　　王营长非常有头脑。他指出：“我们与日本军队比，在武器和装备上都是处于劣势。”
　　“可是，我们有信心。”张连长坚毅地说。
　　“难道你有，人家会没有？”王营长反问。
　　张连长回答不上来。他有些不明白，这时自己营长是理智，还是在抬高对方，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营长在事实求是说日本鬼子。这时，20岁的战士朱小山站在战壕里，看看已经开始暗淡的天色，一个人站在旁边，他心情在不平静而茫然——不知道鬼子什么时候来进攻？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日本鬼子来进攻的现象和预兆。朱小山就很想和日本鬼子干一场。他听从上海战场上下来的老兵说，鬼子打仗非常凶悍、厉害！虽然他年龄不大，在前一次战斗中，却没有发慌、害怕的感觉，他都好奇自己怎么就通过了第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大战。
　　朱小山低下头，右手拍了拍自己身下坐在战壕靠壁的26岁、在抽烟的勇敢有些说话冲人的一排长王必成的肩膀上。王排长长得壮实、团脸、略闷性。一对黝黑的粗眉毛，时不时眨动的又黑又凝神的圆眼，高挺的鼻翼，一部浓黑的粗硬胡子，闭得紧紧的红红嘴唇，宽厚的胸部，紧系着宽皮带的肚皮等都明显让人感到他是一个勇猛如虎的中国军人。
　　“排长，这日本鬼子什么时候进攻呢？”
　　王排长斜了一眼朱小山，略抬起他的土红色的团脸，非常地嫌朱小山废话多。有些生硬地甩下一句话：“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到时只要日本鬼子来了，你只管拿枪朝他的身上和肚皮上打就是了。”然后他又熟练地看都不看一眼，把在冒起一丝烟子的纸烟放在他红红的嘴唇上（此时，王排长在抽烟），只管抽他的烟，非常不关心鬼子什么时候攻上来，只顾享受起神仙般的已经不多的时光。是啊，也许再过不久，打起仗来，就不知道还抽得抽不成了。他想道，才舒缓了一口气。
　　在一侧坐着、也在抽烟的王耀光班长，24岁，质朴，一张又圆又红的圆脸，他脾气急，有一股天王老子都不怕，谁都敢说话顶撞的牛性子。
　　“排长，假如这第一仗，我们把鬼子打败了。”是一张长而瘦的脸、矮小的朱小山又说。他也不理会排长的话，还是关心鬼子好久到来。
　　在一侧把双手插在腰间紧系着宽皮带下的军裤里，在听他们说的一张团脸、非常宽厚的胸部，系紧在他有些鼓鼓的肚皮上的皮带的、认为自己很有经验的蔡副排长蹦出一句：“小日本有什么可怕，打败他们也不难！”
　　朱小山听了，也来劲了好像也有信心：“到时，说不定，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师长要奖励我们光洋。”
　　“这当然好。”蔡副排长听说钱，兴致来了！
　　不想，王排长奚落蔡副排长：“蔡副排长，看来光洋比你命都重要！”
　　“啊呀，排长，谁不喜欢钱呢？”王班长说。他也接住话茬。仰起他除了正事就是普通人观念的发红的圆脸。
　　这时，王营长、张连长走近他们身边。
　　“营长连长来了！”王班长说了这句前，通过余光，看到了正从东侧走向西侧战壕的他俩。就马上站起；接着，朱小山、蔡副排长等几个战士也忽地立刻站起来，好像自己怠慢了长官。
　　这时的王营长明显矮了他们一个头的身位，打在自己部下的肩膀处。同时，战士们都喜爱纯朴、脾气暴躁，从不欺负自己士兵把他们当自己兄弟的王营长。然后，王营长立刻先向他们敬了个非常有力的军礼。
　　“营长！连长！”战士们都非常尊敬地招呼道。
　　王营长双手扣在腰间的皮带里，他因走近自己部下时，刚听到的一句话，非常不快！说：“我听到你们说，打败了日本鬼子，师部就会发钱，是吧？”
　　蔡副排长没有明白自己营长对这个话的态度。大声喊道，非常气壮地说：“师部假如要奖励我们，我当然要。”
　　纯朴仗义的王营长直言：“兄弟们，我们在这里流血，被打死，就能用几块光洋买了吗？我们打仗，就是为了钱吗？到时，我们拿着钱怎么能面对那些死去的兄弟，还有在淞沪抗战中牺牲的将士，他们得到了什么呢？”
　　“营长说得对！”王光耀大嗓门一喊，“老子那一份都给弟兄们，老子不要！”
　　蔡副排长才明白自己营长的意思。坚持他的看法：“到时师部发了钱呢？”
　　王营长冒火了。
　　“谁要是到老子这里发财，对不起，老子这里是清水衙门，另请高就……”
　　大家见营长冒火了，都不敢吱声了。钱能算什么，它能买来一个阵地和一个国家的真正和平吗？这时王营长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