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高考前夕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9-04 08:29:45 字数:5464
时光再不顺,还是一刻都没有耽搁地流过来了,流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日子再磕磕绊绊,决定学生最终命运的时刻也如约前来了,来到了一年一度全国高考的日子。
七月流火说的是夏历七月,一年一度的高考是在阳历的七月进行。可是,这有什么要紧呢?阳历的七月,烈日之下,大地上、人心里已经像是被下了火。而从明天开始,一连三天,我们还要到考场上去被“烤”!
其实从小到大,大考小考已经不知道考了多少场,我们个个都已经久经沙场。可面临这一考定终身的终极大考,面临着或上天堂、或下地狱的高考,从学生到老师到学校还是如临大敌。
不过,这里面不包含高义伟。尽管有省里的专家给高义伟出具了健康证明,高义伟终究还是没能赶上今年的这一班车。
我听消息灵通人士说,学校领导已经在全校教职工会议上下了死命令:从现在开始,直到高考结束,全体参加高考的考生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任何教职工都不能做任何可能影响到考生心情、情绪、成绩的事情;甚至是如果触怒了考生,考生一巴掌打在你的身上,你也必须先忍过这三天,然后才能找当事者理论、要求赔礼道歉……
我不知道学校是不是真的开过这样的会议、下过这样的命令,可七月六号高中阶段最后一次轮到我和张瑶嘉去打饭时,明显看到食堂里的大师傅、二师傅们一个个都热情得跟影视剧里古代的店小二似的……
张瑶嘉一进入七月份又回到学校食堂吃饭了,她嫌天怪热的,跑来跑去也麻烦。
食堂里的柳师傅一见到我们,就笑呵呵地喊:“别着急,慢点走!今天愿意吃到几点就吃到几点,来得再晚也给你们留着饭。”
我和张瑶嘉相视一笑,走到食堂打饭的窗口把餐具放下,笑着说:“谢谢您!今天这么客气。”
柳师傅旁边一位大师傅笑着说:“这就叫客气了?从明天开始,还给你们送到教室里去呢。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吃多少吃多少。”
张瑶嘉笑着说:“师傅们,辛苦了!”
刚才那位师傅把手往额头一举,做了个敬礼的动作,说:“为考生服务!”谁知他光顾着逗乐去了,手里的勺子“啪”的一下碰到了额头上,勺子上残留的菜汤顺着他的额头就流了下来。
我们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我赶紧转移话题,装作随意地问道:“柳师傅,明天都有什么好饭?”
柳师傅先是笑着用右上臂平推了一下刚才逗趣的那位师傅:“小崔!给我一边待着去。不,去把馒头再抬一笼屉来,没看到不多了?”那位小崔师傅走后,柳师傅一边熟练地给我们打着饭,一边笑着说,“怎么?我做的饭还没吃够,想着明天多吃点?我可跟你说,这几天的饭的确管够。可在这儿吃一年就够了,明年可别再来吃我做的饭了。”
我一时没听明白,微微一愣,柳师傅笑着说:“祝你今年考上个好大学!以后到大学里吃去。”
我没想到一个食堂的大师傅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胸腔里一时间暖暖地,心里满是斗志,很是感动。
打了饭回教室,张瑶嘉笑着说:“不用说别的,就是高考这三天学校给我们的待遇,来仙林中学这一年就值了。三天十块钱,包吃包高考专车,包各种服务……”
我笑着回应:“这几天学校可得赔本了。”
张瑶嘉陶醉地说:“啊,我现在忽然有种做皇后的感觉……”
七月七号早上,吃过了一顿丰富且寓意吉祥的早餐后,我们这一部分不在我们自己学校考试的考生,开始到学校包的高考专用大巴车前集合。外班有一个男生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得略微晚了点,朝着我们这边的这辆车撒腿飞奔。带队的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大声喊:“别跑!别跑!还有十分钟才发车呢。”等到那个男同学放慢脚步来到车前,李老师笑呵呵地说,“把心态放稳了,这几天一定不要慌。就算真的来晚了也没关系,咱们学校还安排了几辆小轿车随时准备负责接送。要是我,我就故意晚来那么三五分钟,咱也坐坐小轿车,那个待遇更高级。”
李老师的话引来我们一阵笑声,心里真的轻松了好些。
忘了我们班哪个同学喊了一声:“我们王老师呢?”
李老师举了举手中的牌子,说:“学校安排,这三天我负责跟这辆车。你们王老师和你们的化学老师,这三天负责巡逻你们班的男女生宿舍、教室,跟我们互相通气,负责迟到的、没有按时起床的等等这些特殊同学,然后他们再赶到各个考点。你们的王老师现在应该在教室或者哪个宿舍里呢。不过,他也是负责我们这个考点的,他会在检查确定无误后,再赶到我们这个考点。”
见我们都在仔细地听着,李老师说:“好了,快要发车了,咱们现在全体上车坐好,我再点一遍名,请叫到的同学喊‘到’。在我点名的时候,咱们同学也再检查一遍自己的准考证、文具是否拿好。如果,万一有哪位同学真的没带也不要紧,咱们学校的专车就是为我们准备的,咱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这个特殊待遇。”
李老师的话引起了一些同学善意的笑声,放松了我们的心情。
我们乘坐的高考专车驶向我们要去的安泰重点中学,车子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心情不错的我好奇地将脸贴近车窗玻璃,愉快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忽然,在我们的车前边,靠近我这侧的不远处,意外地出现了两个久违的、熟悉的身影——林菊英和程杰伟!
我用手揉了下眼睛,仔细地往他们两个人站立的方向看了看。没错,真的是他们两个!不过,却没有看到任慧竹和谢纪成。
林菊英正在用一个打气筒往一辆自行车的前轮胎里充气,程杰伟正蹲在车前用双手扶着自行车的气门芯的位置。今天的这个时间点、他们俩出现的这个地方应该不是意外。难道他们两个真的来参加高考了?他们是作为仙林中学的学生,还是在别的学校报得名?抑或是就像去年的我一样,作为一个社会青年呢?
我没有将我的发现告诉别的同学,可是尚未回过神来的我,已经听到有别的同学在那小声地交谈了。
“快看,程杰伟和林菊英!”
“真的是他们两个!”
“他们这是要去参加高考吗?”
……
他们两个的出现给了我小小的震动。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他们今天就是去参加高考的。无论他们今年考上还是考不上,至少他们还没有叫爱情迷住了双眼、至少他们正在做着努力、至少他们可以给父母一个交代、至少他们父母出门时不会被指指点点……
他们的孩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因为谈恋爱不像话被学校开除了——那将是他们全家一辈子的污点啊!
我很高兴,经历这样的挫折,他们两个现在还在一起!
这真的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绿灯亮了,我们的高考专车开动了。他们两个很快就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又不知走过了几条街,拐过了几个弯,汽车放慢了速度。有知情的同学已经在那轻声喊着:“到了!”
果然,安泰重点中学的牌子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宽阔的校门上方拉着安泰重点中学第×年第×考场的横幅。
原来这就是当年中考时,我应该来却失之交臂的学校!也不知道如果当年我来了这里,不遇见于光亮,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难道我还会经历这么多曲折吗?不过,如果我不去西王母中学,我就不会遇到金一诺。金一诺!我的心一颤,唉,金一诺!
迅速将可能的思绪堵死。
大巴车并没有在学校的大门口停下,而是又降了一次速,从安泰重点中学的大门口缓缓驶进,沿着安泰重点中学中心道由南往北,向前缓缓行驶。
安泰重点中学的中心道西侧是几道横贯南北的台阶,从台阶上去是一个很大的平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学校会是这样的设计,难道是地势本来就这样?他们学校只是因势利导?台阶上方的平台上,已经有三五成群的早到考生和带队老师站在那里。
忽然,在那些人里面,我欣喜地看到了王老师——西王母中学的化学老师。一瞬间,我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很想马上下车跟王老师打个招呼,车却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开去。
很快,在距离王老师大约十五米远的地方,我又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于光亮。哦,原来他今天也来带队了。
想到今年春天在安泰医院小南门的门前看到他时,他的热情劲;想到我和任丽卿去医院看他时,他的爽朗劲,心里曾经的一些不快早就忘到了脑后。是啊,就像他说的,教了我们三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他毕竟是我的老师,我心里还别扭个什么劲?尽管知道他不会看到我,更不会想到我就在这辆车上,我还是面带微笑,就像站在他的面前一样,朝着他挥了挥手,算是先打个招呼。
现在,大多数同学应该没有我这样的闲情逸致的。我们的车继续向前开着的时候,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张瑶嘉。她不在靠窗的座位上坐着,外边的东西不容易看到。张瑶嘉把头一扭说:“今天哪有工夫理他们?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知道是我太重感情还是傻,我不解地问:“现在又进不去考场,不过去打个招呼不礼貌吧?”
张瑶嘉把嘴一撇,轻声跟我耳语,说:“我劝你还是别找刺激,考完了再说吧。如果今年考上了,人家说不定还能认识你是谁;如果考不上,谁还认识你一个将来要去种地的农民?我又没有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认识人家是我的老师,说不定人家还不想认我这样的学生呢!”
我们说话的时候,车又朝前继续开了能有二十米,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同学们从邻近自己的车门有条不紊地缓缓下了车。在等待下车的时候,我问张瑶嘉:“王老师肯定不会。你真的不打算过去打个招呼?”
张瑶嘉摇了摇头,说:“于光亮没教过我,我的化学学得也不怎么样,恐怕他们根本就不认识我是谁,我才不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觉得张瑶嘉说的也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今年春天,我刚刚见过他们,他们应该不会说不认识我是谁吧?他们是我的老师,今天见了不去打个招呼,我总觉得说不过去。下了车,我自己一个人转身向我们来的方向走去。
刚才我们的车从南往北开的时候,我先看到的是王老师,后来才看到于光亮。当然,这时候我并没有叫他于光亮,就是在心里我也是称呼他于老师的。尊敬长辈、一日为师什么的古训对我的影响还是颇深的。尽管在西王母读书时,于光亮给我造成了许多困扰,可我现在毕竟已经离开了西王母,有些事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回想。在仙林中学的这一年,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的为人又是这么好,我对学校生活的抵触差不多已经消失殆尽,以前的不快我几乎已经忘记了。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于光亮对我的影响真的是太深刻了。临近高考报志愿时,张瑶嘉要我跟她做伴,一起报考师范学院,我一口就拒绝了。按我幼稚的观点,将来要像我初中的任老师、仙林中学的王老师他们这样,一心扑在学生身上,那将来的生活肯定很累;而如果像于光亮这样当老师,却又是我绝对不屑于去做的……更何况,于光亮在教学上也不能说不努力。
这一段小插曲在我的心头一闪,我已经首先走近了于光亮。
于光亮仍然站在路西侧的台阶上面的平台上,面朝东,看似悠闲地站着。他的身前、身侧两米之内没有其他人,正好方便我过去打招呼。
在心里略微酝酿了一下感情,我将笑容挂在脸上,眼睛看着于光亮,然后选择了于光亮前方略微偏右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跨上了台阶。
就在我刚刚走到于光亮的跟前时,于光亮一言未发,也根本没有正视我一眼,突然做出了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动作:我刚刚站到他的面前,他却即时来了一个姿势标准的向右转!我一下子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到于光亮将一个肥瘦有度的屁股和挺拔宽阔的脊背转向了我。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如同躲闪不及头顶的那块乌云突然化成雨水砸落,我一早上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浇了一个透心凉。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冰水,在眼眶里滞涩地打着转。已经进入夏天,气温已是较高,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心脏不知道是冻裂还是疼裂的声音。我的头“轰”的一声,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棍一样,剧烈地疼了起来……
万分尴尬、极其难受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我的心慢慢地解冻。我在于光亮的身后轻轻地唤了两声“于老师!于老师——”
也不知道是我的声音太小,还是于光亮的前边有什么风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将贴在人家冷屁股上的、烫得发烧的热脸吃力地揭了下来,耳边突然出现幻觉,好像听到岳飞在受“披麻刑”时的声音。我的整个身子像灌了铅,艰难地转过身来,步履蹒跚地下了台阶,机械地朝王老师走过去。
站在台阶上的王老师看到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赶紧向前跨了一步,满脸都是笑容。我让他的笑容感染,脸上也慢慢挂上了微笑。身子好像突然解除了束缚,我也加快了步子赶紧从台阶上向平台上走去。我还没跨上台阶呢,王老师已经笑呵呵地、亲切地向我伸出了手:“郝牵萦,你也在这个考场?”
尽管我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尽管王老师给我一种如同见到亲人的感觉,可我的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刚才在于光亮那儿碰的那一鼻子灰,弄得我到现在都是灰头土脸的,心里冷冰碰撞、融化、破裂的冰碴,还在我的体内冲突呢。
下面王老师都说了什么话,事后回想的时候,我感觉一点都记不得了。大约应该是一些劝勉的话吧。可是我那一个阶段头疼时记忆力会变得很差,我只能隐隐约约地记得一点大体内容,具体的我根本就没记住。
不过,从王老师那儿告辞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尽管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可比起在于光亮那儿被打了一闷棍的时候,真是已经舒服多了。
后来,在一些特定的场景下,在遇到一些能引起我联想的熟人时,我的脑子里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我第二次参加高考的这一年,在我即将走入高考考场的七月七号的早上,在我高高兴兴地去跟于光亮打招呼时,于光亮那一个华丽的、标准的、有点叫我费解的“向右转”!
“郝牵萦,快过来,咱们集合了!”曲尚聪在已经赶过来的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跟前,一边朝着我招手,一边大声地喊道。
我快速、机械地跑到王老师的身边,曲尚聪朝我挤了挤眼:“你也太念旧了吧?这样的日子还有工夫去拜访昔日的老师。”我的心里一阵酸疼,好像血液里残留了冰碴,艰难地流过了心脏。我酸涩地一笑,不想说话。
王老师笑着说:“我没有什么话说,该会的咱们都已经会了,该说的我都已经强调过了。这个考点,我和你们的李老师会一直都在考场外等着你们,每场考试完了,咱们就都在这个地方集合。好,预祝大家考个好成绩。下面咱们拿好自己的准考证,准备入场。”
直到我们进考场时,我也没有看到林菊英和程杰伟。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进来了我没看到。毕竟,我的注意力不在他们的身上,今天的人又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