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倒霉的傅清雅(下)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9-01 11:11:45 字数:3083
傅清雅说着叹了口气,我心急地插话道:“难道真的是他说的这种病吗?你没让别的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
傅清雅摇了摇头,说:“再检查又有什么用?一开始我也希望是医生检查错了,虽然伤心还不是太在意,一直等到我父母灰心丧气地出来,我才知道完全没有希望了。我让我爸爸送我回学校来,我也是有点真的不死心,不能接受读了十多年书突然就这样被打发回家了;同时,我也是舍不得咱们同学,我想再感受一下跟同学们在一起的感觉,这才跟我父母说了,再来上几天学。唉,以前跟同学们一起朝夕相处的时候没觉得,可现在就要永远离开学校了,心里真的特别疼。我的语文没学好,我心里的疼想说又说不出来的。唉,牵萦,你作文好,你写首诗给我做个纪念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写诗留念?即使是感伤的诗那也是在心情好的时候,特意无病呻吟的,真到了心情很糟的时候哪里还能写出诗来?不过,傅清雅这样一说,我的心里还真的冒出了王维几句送别诗,“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但是,这样的诗现在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我摇了摇头,难过地说:“对不起,十二年寒窗,只因为医生的一句话就全部付之东流,我现在哪里还能做出诗来?”
傅清雅点了点头,说:“嗯,我刚开始听说的时候,头两个晚上都没睡着觉。”
不用说傅清雅这个当事人了,我的心里都是针扎一样地疼。想到宋延德的悲剧,我还想再劝傅清雅重新做个检查。可是,她使劲地搓了一把脸,好像把烦恼搓掉了一样,重新将嘴角往上扬了扬,安慰我说:“你不用担心,世界上不是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那个医生也跟我父母说了,我们没有必要害怕。因为我是个女孩,如果我的运气好,等结婚后生个男孩,我身上的病就会随着孩子的出生没有了。”
我除了对头疼有些认识以外,对傅清雅说的这种病并没有多少了解。可总觉得大人的病会随着孩子生出来,这个说法有点不靠谱。我不解地问:“这也是那个医生说的?有科学依据吗?生男生女跟肺结核有什么关系?那如果生了个女孩呢?”
“那就再生一个呗。”没想到傅清雅把这事情说得这样简单、自然,丝毫看不出一点不情愿的样子。“反正农村户口的,第一胎生了女孩的话,还可以再生二胎。我很喜欢孩子,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虽然那个医生跟我父母说,有些事好商量,他可以不把我得肺结核的事写到档案里。可这样一闹腾,我哪还有心思参加高考?如果真的考上了,我至少四年内不能结婚。我还年轻着呢,可不想为了上个大学连命都不要了。”
以前只听老辈的人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还从来没听说,孩子还能将母亲的病一起带出来。不过,我没听说不等于没有这回事,我又不是医生,我能知道什么?可对于傅清雅因为生病就打算放弃高考的想法还是不能认同。我在家里已经住了一年,可不想同学也再走一遍我的路。我又刨根问底地说:“我还是不能明白。是那个给你体检的医生跟你父母说的吗?如果你真的得了病就去治病,怎么能把治病寄托在生男孩还是女孩身上呢?你确定这个医生不是骗你们的吗?”
一片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还不到季节就夭折的落叶,如一只折翅的蝴蝶,飘飘荡荡落到了傅清雅的胳膊上。傅清雅将飘到身上的落叶拿在手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说:“我觉得那个给我们体检的医生挺好的啊,慈眉善目的。他怕咱们同学知道了歧视我,还特意把我自己叫下才跟我说的。我挺相信他的,人家是医生,怎么可能胡说呢?”
我不知道傅清雅是真的这样想,还是为了安慰我,不过我仍然挺难过的。这件事幸亏不是发生在我身上,如果搁到我身上,恐怕我早就趴下了。尽管听傅清雅说得很轻松,我还是很为自己的同学难过。这没几天就高考了,却突然知道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唉,搁我身上我绝对受不了。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我心里泛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语言能来安慰安慰她。
突然,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我小时候我奶奶告诉我的一件事。那次,忘了为什么,我奶奶跟我说,我有个姨姥姥(我妈跟我说,实际上我应该叫姨奶奶。这个辈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论的,因为小时候第一次就是被教着叫姨姥姥,以后也就一直那么叫了),我这个姨姥姥就得了肺结核,后来就日夜不停地咳嗽,常常咳得血都会出来,很是吓人……
想到这里,我急忙问傅清雅:“你平常咳嗽吗?”
“咳嗽?”傅清雅一愣,随即说,“没有啊。我这一阵子又没感冒。”
“那你午睡后或者早上起床的时候会发烧吗?”我急于验证我脑子里零散的记忆,紧接着问。
傅清雅用手背往我的额头上一搭,说:“我看是你发烧了吧?刚刚到夏天,既不冷又不热,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发烧?”
我迫不及待地说:“我忽然想起来了,肺结核病人是会经常咳嗽、发烧的。”
我的话并没有引起傅清雅的重视,她好像完全相信了自己就是得了肺结核,她笑了笑,说:“你就别想法子安慰我了,医生怎么会说错呢?也许我是刚刚得病吧,你说的那些症状我还没有呢。”
听傅清雅这样说,我不解地问:“既然你什么症状都没有,那个体检的医生又凭什么认定你有肺结核呢?”
“那个医生看我脸色发黄。”傅清雅好像已经认命似的说。
“谁说你脸色发黄了?我看你白白净净的,脸上还带着点淡淡的红色,比我还健康呢。”略微凑近了点,我往傅清雅的脸上仔细地瞅了瞅说。
傅清雅略微扭着头,用手轻轻地遮着嘴,用那个医生跟她说的话解释说:“医生说我这叫‘潮红’,是不正常的颜色,是肺结核病的一种外在体现。”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傅清雅真的得了肺结核病。
傅清雅见我还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又补充说:“体检回来后,这两天我也经常照镜子。我也发现我的脸色并不黄,可能是因为体检那天我来例假了,又加上早上没吃早饭的缘故,这才显得脸色有点黄。”
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了劝说傅清雅的理由,一下子甩出了一串问号:“那你怎么还相信那个医生的话?你找别的医生再看看不好吗?你的爸爸妈妈同意你就此退学吗?他们已经同意你放弃今年的高考了吗?”
傅清雅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感到可惜。可是人家医生是干什么的?人家天天在那给人看病,怎么会就给我看错呢?再说了,大学的校门又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咱们现在班里的人说不定还要再淘汰一半吧?我就算今年去参加高考,我的成绩又没有你好,参加了也不一定就能考上。何必非要去挤破头呢?别到时候大学没考上,连治病也耽误了。我妈也说了,这次体检检查出来更好,早发现早治疗。”
我彻底无语了,可犹自不死心地问:“如果真是肺结核,我想肺部有了细菌,喘气也能传染给别人吧?医生就没跟你说要你……”
说到最后,我实在是没忍心把“隔离”两个字说出来。可是傅清雅已经听懂了我的意思,她说:“你看我爸爸给我把东西送来以后,我在没吃之前让你自己拿,杯子里的东西我就没让你动?我就是怕传染给你。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也不再回宿舍睡觉了,我怕传染给同学们。不过,医生说我现在还没表现出具体的病状,应该不大会传染的。”
傅清雅并没有坚持到高考,我忘了她又跟我在一起吃过几次中午饭,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回家了,连“明天就不来了”的话都没跟我说。
我大学毕业后,差不多能有十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安泰计生委门口碰到过傅清雅。那是我们在高考前夕分别后,第一次再见面。
傅清雅告诉我,她回家以后,她的父母就给她张罗着找了个对象,把她嫁了人。她说她非常幸运,第一胎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她的身体现在非常健康,她的宝贝儿子也很健康。她现在在她婆婆那个村干妇女主任,这次到计生委就是为了村里的计生工作来的……
我读的专业跟医学一点都沾不上边,实际上傅清雅离开后,我就被接下来的紧张学习和又接二连三听到的坏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把傅清雅的事都忘到脑后了。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有那种病,至于那种病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我根本就再没有想过,也没有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