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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消失在黄昏 (14、15、16、17)

作品名称:碎片儿 (小说)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8-31 17:54:25      字数:4049

  十四
  
  有了这一壮举,妈吗开始喜欢我了。“绿潮”一退,妈妈蹲下身,两手挟住我的双肩久久地注视着我,许是在她危难关头,敢于为她撑腰做主的居然是她刚满七周岁的女儿——满身坏毛病的跃跃?妈妈抚摸着我受伤的地方,猛然把我拥进怀里,妈妈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她在低低地抽泣。苦难使我与母亲顿然缩短了距离,竟使我感觉到母亲的怀抱有一种天然的引力,致使我将脸深深地贴进温热的海浪般的乳区,神奇的想象使我仿佛嗅到了母亲甘甜的乳香。妈原也该是会流奶的女人。妈原也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啊!我不再感到母亲的怀抱陌生。我甚至不愿离开这块“营地”。我与母亲久久地拥抱着,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那时候我不懂得苍凉也不懂凄惨。能得到母亲的亲拥才是最自豪的!
  从此,我向姐妹们宣告:妈是爱我的!我并且和全家人打成一片,反戈一击,揭露了“圆规”的丑恶嘴脸。“圆规”非但不觉理亏,反而趁人之危,赖着不走,叫嚷着一定要领了这个月的工资才走。
  妈无奈,只得暗中嘱咐我当心点。
  我会意了,一夜之间我居然长大了。
  
  十五
  
  那是个中午,妈将十五块钱放在“圆规”面前工钱凑够了,明天你可以走了。
  “圆规”猛地放下手中的活计,两眼涌满了泪水,双膝跪在妈脚下:不!这钱我不要我不能要!再要,我这心还是肉做的吗?说着就甩开手打自己的脸,看来是真打,因为她脸上翻起了红印子。
  我这时想起奶妈就是这样跪着求“圆规”的。现在“圆规”居然也跪着求妈。我心里就有隐隐的快意。
  妈没有思想准备,冷漠的脸掀起了惊疑:
  你又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圆规”就呜呜咽咽地哭:你们家待我恩重如山,从没把我当下人看,可是我……我对不住你们一家人。我下作,我下作,我下作呀……她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脸。
  妈将脸扭向一边: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好在咱们处了一场,你为我付出了不少辛苦,后半个月的工你不必再做,这十五元钱算是我对你的一点酬谢。
  “圆规”就越发哭得泣不成声:关住门没有别人,说句良心话,县长是个好干部,打倒这样的人世上还有好干部吗?剩下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咋也不能扔下不管……
  “圆规”痛哭流涕,居然以救世主自居。
  妈脸上恢复了平静:我会把孩子带大的,你放心走吧。
  不!我再送你们一程,让小四离了手……
  妈摇头:形势不允许,我也没这笔开支给你了。
  我白干也犯得上,只带张嘴行吗?
  妈说:这怎么好意思,这么重的人情我可领不起。你快起来,这样不好。
  “圆规”不起来。
  妈慌了,这要让人看见一定又得给扣顶大帽子。
  妈拉“圆规”,“圆规”死活不起来。妈看着“圆规”一脸悔意,一脸虔诚,就只得说:要是你愿意,就只能按你说的办。
  “圆规”揩揩泪水,啄米鸡似地谢妈。
  
  
  十六
  
  我胆怯了。“圆规”依然大权在握,不知会怎样整治我。可“圆规”居然宽大为怀,既往不咎,对我们每个孩子都很温和。干活很卖力,换衣服不用妈提醒,一星期两次居然很有规律。吃饭不再抢着吃,每顿饭都吃在最末。有时饭少了,一将就也就过去了。可妈又不忍了,妈一看饭不够吃自己就先不吃了。“圆规”不允许。“圆规”说妈是受苦人,是一家人的指望,养活一大家呢,可不能放倒,一定要吃饱。妈和“圆规”常常推来让去的推让得两个人都哭了。
  爸不开支,家里很拮据,可是妈还是要挤出一些零用钱给“圆规”。
  “圆规”坚决不要,说添一张嘴就已经是负担了。
  这种转变使妈对“圆规”有了好感,并且有些依赖了。
  妈每晚去开批判会,过晚的时候“圆规”去接。回来时妈总是一脸憔悴,满目的愁绪,有时冷得上牙嗑下牙。“圆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晚必开一壶水倒在萄葡糖瓶里给妈取暖,并烫一张饼子给妈吃。妈看着我们不忍。“圆规”就劝:你得吃,你可不能倒下,全家人就靠你一个人支撑。妈拗不过“圆规”,硬着心吃几口。可是一钻进被窝里就唏唏嘘嘘地哭。
  没有了爸的依靠,没有了爸的疼爱。人生地疏,还夜夜受爸的株连,挨批挨斗,可同情妈可怜妈的居然是个保姆。妈说不来是一种凄凉还是慰藉。妈夜夜都哭……
  
  十七
  
  妈不再吩咐我看守“圆规”。患难鉴真情!
  “圆规”居然荣升为我们的家长,这是妈妈授予的,母命不可违抗。
  于是家内外的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圆规”出面处理。在“圆规”的呵护下外面我们是不吃亏的。因为“圆规”不像妈妈那样要求我们严于律己,在与别的孩子发生矛盾时,即使我们占理,妈都要训我们一顿。可“圆规”不一样。“圆规”一见我们吃了亏,可以不讲任何体面和风度挺着胸脯骂他们:操你八辈祖宗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哪个杂种裤档开了跌出你们这些兔崽子……那节奏快得很,不加任何停顿,即使演说专家都超不过她的水平并且让对方难以找到插嘴的机会。
  墙倒众人推。我们姊妹几个遭围攻屡见不鲜。通常是从粪堆里捡来的硬纸片子围成“高帽”要我们戴,并且把我们姊妹几个用绳子连起来高喊:打倒反革命,打倒叛徒走资派……姐姐上学,我为最大,我纵然再厉害也敌不过众力。于是就难以逃脱恶作剧。
  每每“圆规”一出现,那些围攻我们的孩子就像惊飞的雀儿“哗”地四散离去。我们便是扬眉吐气,一副得胜者的样子。活脱脱像小鸡雏拥着老母鸡叽叽啁啁凯旋归。
  “圆规”除去会骂人,还会讲天上的老牛和七仙女的故事,讲着讲着便自我陶醉,自我神往。有时还哭得很凄惨,那是真哭!更多的时候还有假哭。假哭起来更有意思,哭调哀婉凄切,九曲回肠,
  嘴里念念有词:
  命里头就是那命呀
  十二岁死了爹
  丢下娘和弟呀
  光景没法过
  小女不值钱
  二斗米卖给人
  换了个气闷心
  一辈也不碰心
  遇上了可心人
  被公婆打出门
  ……
  
  现在想起来,那哭词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女人的悲惨命运。可那时候我们只觉得“圆规”很好玩。姐姐还常用“圆规”的哭词来取笑她。“圆规”却并不恼。
  渐渐的,“圆规”成了我们的中心人物,成了我们的依靠。我们都开始喜欢“圆规”了。“圆规”可以在外面为我们争取到许多权利,比如排队买菜、挑水、背烧土等等,她都可以一马当先。而妈妈只能是“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自然都是排在最后,并且做到“礼让三先”。
  可是“圆规”的弟又来了。带来个极坏的消息:竟是家母病情严重,日日想吃白面,可家里连一把粗面都没有。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圆规”和“圆弟”相对而哭。
  “圆弟”说:姐,妈不易呀,二十四岁守寡到如今,拉扯咱苦了一辈子。我娶不下媳妇,给祖宗留不下后已是大不孝,可妈临死想吃碗白面条都……“圆弟”说不下去了。
  “圆规”嘤嘤地哭,不时用衣襟拭泪,愁容满面:弟哎,不是我不接济家,我也作难呀,我在这里只能赚一张嘴,也实在看这一家大小没办法。
  姐,不是我来攀扯你,我就你这一个亲人,我无处诉说……
  两个人就又哭,哭了好一阵,“圆规”便在地上来回走,撩起大襟扭成麻花状,不停地缠绕,很焦急的样子。
  我倚在门框上,嘴里衔着指头,诧异地看着这两个人,我的泪也差不多掉下来了。
  “圆规”停下脚步说:咋不过是咋了,反正我这辈子到阴曹地府下油锅,剁指头是躲不过了。
  我不明白,“圆规”为什么这样咒自己。
  可“圆弟”听了,不知因何就失声哭起来。
  “圆规”这时突然发现了我,神色有些慌张,后又摸摸衣袋,掏出一个很破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一角钱向我招招手:来,跃跃,去买个烧饼吃。
  我有些不解,“圆规”怎么会给我钱呢?并且要我去买烧饼,我可是从来没有自己到街上买过东西呢。我先是不敢,后来硬是被“圆规”说动了心。便接了钱去买。
  一出大门我便管不住自己,疯跑起来。我兴奋不已,因为我手里有了钱,我阔了。我觉得我很富足。我可以不屑路上的每一个人,我可以很骄傲地昂起头。我的心很充实,我全身都是力量,我能追上街中的自行车,我能超过街上的许多人!他们都是慢腾腾的,因为他们手里没钱!尽管还有坏孩子在后面喊我“小反革命”,我才不屑理他们,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我可是大人了,我手里拿着钱我可以独立支配,你们行吗?你们只会骂人,只会跟大人们横闹。骂我是“小反革命”,你们才是呢。我这样自信地想着,很体面地走进了副食店。这个副食店其实很穷,可在我眼里已经是琳琅满目了。烧饼是买不成的,因为还要粮票,我没有见过粮票,但我知道光有钱是不顶用的。其实我也不打算买烧饼,我眼睛盯住了糖,那各色各样的糖纸就很有诱惑力。我看准了最好看的一种,很气魄很豪迈地把钱推给售货员。售货员面无表情,慢腾腾地给我数出十块糖,居然没有被我如此阔绰而惊叹。尽管我反复审查过确是十块之后双手捧着走了,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可是我有糖吃,很快也就忘了这点不快。我剥开糖纸吃第一块的时候想着应该给弟妹们一人分两块,姐姐是不知道的,不给姐姐分!每人分两块,那么我就可以吃四块。我欣喜若狂,我乐不可支。我头一回感受到分配者的权力是何等的厉害,而人的本性是自私的!只不知这糖却经不住吃,四块糖不知不觉消受完了,这时候我想,应该给弟妹们每人分一块,那么我还可以吃三块。我的心怦然一动,于是剥开了第五块糖。可是第七块糖吃完之后,我盯住留下的三块糖,怎么也克制不住继续吃下去的欲望。等回到了家,手里只剩了十张漂亮的糖纸。站在院子里,我不敢进屋门了,心沉沉的。我知道我做了错事,不知“圆规”会咋处治我。忽听妈喊,跃跃呢?跃跃哪儿去了?
  小三,小四哇哇地哭。我一听返身拔腿就跑,却是被洗衣盆绊倒惊出了妈妈。
  跃跃,你给我回来!
  我吓得直哆嗦,只得回去。妈一把将我揪回屋里吼道:要你看门,你死哪儿去了?说!
  这命令不容我撒谎,只得和盘托出。
  弟妹们听得口水直往肚里咽。因为谁都没有遇上我这等口福呢。
  姐姐说:你真坏,自私自利光顾自己。
  这结论无疑把我的品行判了死刑,我脊背透冷,浑身鸡皮疙瘩踊跃竖起。我知道因了姐姐这个坏字,妈决不会轻饶了我。因为爸要姐姐替妈分忧,姐姐一语值千斤,并且还要她帮妈做事,姐姐完全可以发落我。
  可是妈对我没有打也没有骂。妈神色呆呆地,目不斜视。
  我被吓坏了,腿一软跪在妈脚下自己打自己:馋x嘴,流黄水,妈妈回来打×嘴……打着打着没打哭自己却把妈打哭了。原来妈所追究的并不是那一毛钱,而是“圆规”携了全家的粮食远走高飞了。这意味着我们全家人一个月都得饿肚子!没想到一人享受,全家饿肚子,这确实自私得彻头彻尾!与此同时我对钱产生了惊异:钱可以换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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