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子散夫亡 万劫不复
作品名称:娄山石 作者:风也悄悄 发布时间:2017-09-16 15:52:27 字数:5762
金筱真的怀孕了,不曾想忠哥与兄弟们的玩笑竟然成了事实,这对于金筱来说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可对于忠哥来说却是十分兴奋的事。忠哥一高兴就在北海的城区买了房子,属于那精装修的房子,先把金筱安置了进去,让金筱每天在家里休息,好好保胎。金筱偶尔与新近认识的朋友们逛逛街,很享受、很惬意地打发着日子,幸福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变粗。
忠哥真可谓商界奇才,团队做得越来越大,老家的朋友听了忠哥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过来了。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忠哥还把自己工作过的油城的朋友圈子也用上了,那些之前曾获得过忠哥帮助过的朋友,还正愁没机会报答忠哥呢,听说只需投入几万块就可以获得加盟连锁的权限,自然不问清红照白地纷纷投奔过来。
忠哥快速进入了工作状态。每天起床就往公司去了,公司里每天从全国各地过来的人都很多,忠哥几乎每天都有培训课程。
忠哥不仅会讲摆麦子的故事,还学会讲双轨制、三三制,鼓励大家如何做金字塔塔尖之上的人。授课之外的时间,忠哥就沉到队伍里去,忠哥经常为那些刚过来的亲人开小灶,从商务模式的优越讲到家长里短,每句话都说到别人的心坎上,听得那些原本就涉世不深的人们热血澎湃。金筱戏说忠哥是让人拉过去充当说客,可忠哥却在不断地树立自己的形象,他不仅要让人们看到他站在讲台上幽默诙谐的风采,更喜欢在私地下与人促膝交谈,获得人们的信赖与追捧。当然,忠哥自身更看重呼风唤雨气派背后不菲的收入。
凡是忠哥出面沟通的,几乎没有漏掉的。
业绩和团队规模是泰兴公司复合式加盟连锁晋升的钢性指标。在泰兴公司,来来往往的人日以百计、千计、万计,许多人自己投资却也发展不了下线,每天坐吃山空很快就给淘汰了,人人都想坐到金字塔的塔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尚未起步便输个精光。忠哥在仕途上的失利却奠定了他在这个新领域的出类拔萃。忠哥不出半年就晋升为业务总监的级别,自己下面的三个部门都可谓人才济济,其中最大的部门达到了一百五十多人。忠哥的风光程度一点都不亚于他担任的工商局长。忠哥每天都奔忙于团队管理,召开部长、经理等不同级别的会议,有时晚上还要组织规模浩大的活动。
金筱有些想自己那些姐妹们啦,也想看看弟弟金勇。她想过去看看他们,可忠哥忙碌得不可开交,自己去忠哥又不放心。于是金筱经常把电话打到芷浠的办公室,也直接打到餐厅找金勇。一打开话匣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金勇告诉姐姐说自己又学会了几道菜,说有时间到北海来亲手做给姐姐吃,金筱听了很是高兴,觉得金勇独立了。金筱与芷浠通电话的时间最多,金筱要芷浠周末去餐厅和工厂那边看看,相比之下那几个姐妹稍显年轻了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筱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忠哥发展得越好,金筱心里越不落底。她总觉得忠哥从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国家公职人员转变得连她都有些看不懂了。她发现忠哥赚钱都到了发疯的程度,好像这赚钱的机会转瞬即逝。金筱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心里总不踏实。当金筱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和芷浠说了之后,芷浠也觉得忠哥所做的“复合式加盟连锁”业有传销之嫌,芷浠要金筱多加小心,卷进传销那就得不偿失啦。
金筱提醒忠哥,可此时的忠哥怎么会听她的呢。忠哥安慰她说:“你就好好地将息自己,再干上两年,我们就收档,去你的老家或去我的老家,那时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金筱当然期望能够这样,但愿忠哥能够急流勇退,他们一起去过一种安定的生活。
事情并没有朝他们既定的方向发展,泰兴公司出事了。
泰兴公司被查封的消息金筱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头天晚上忠哥没有回家,金筱也没往别处想,忠哥有时晚了或与团队的人们喝酒了,不回来的事常有,金筱也就没有当一回事。金筱是从当地电视台的早间新闻获得的这个消息,从电视画面上,金筱看到了公司被查封后那乌央央的人群被扣押在她之前去过的那个会议厅里。金筱想从那画面中寻找忠哥的所在,最终却让她失望了。
金筱赶到泰兴公司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彻底的查抄过了,办公场被捣腾得一片狼迹,地上到处都是纸片。每层楼都让拉上警戒标志,不允许闲人进入。金筱的脸“唰”地一下变色了,不用问她也知道忠哥这个时候的处境。
金筱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她又把电话打到芷浠那边。芷浠也被这突出其来的情况给镇住了,除一再安慰筱姐不要着急之外也是无计可施。芷浠劝金筱要不先回油城,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回去。可金筱说什么也不肯,她不能离开,忠哥一直没让她参与到业务之中去,自己才幸免于难。金筱似乎觉得,这个结果忠哥早就预料到了,忠哥是想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芷浠每天都有电话给金筱,关心着事态的发展,也希望金筱能够正视问题。金筱没让芷浠告诉别的姐妹关于忠哥出事的消息,她想等事情有了结论再说。原本以为过了这段就可以把银行货款还上,金筱也可理所当然的遥控指挥属于自己的那份产业,可出了这事那还贷款的事也就没指望了,只有等待着银行来查封自己店铺和工厂。这些与忠哥比较起来,金筱自然是更担心忠哥。
事情不像金筱想象的那么快有结论,当地公安、工商部门一起办理这个案件。所有涉案的人员都必须接受审查,对于进入泰兴公司的人员视情节做了不同程度的处理。刚进来尚未进行投资的当作受害者批评教育予以释放;刚投资还没有发展下线的作了轻微的处罚也遣返回原籍;经理以上级别的人员便要进行更加严格的审查。在审核的过程中对加入的时间、邀约过的人员、现在团队人数、团队业绩、个人收益等都作为量刑依据。
泰兴公司被抓的有500人之多。参与办案的公安和工商都不是北海当地的,原因自然是为了预防地方保护主义。金筱想打探关于忠哥的消息,可从里给放出来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都不肯向外面的人透露半点信息,团队是由天南海北的人组成,冲着发财赚大钱短暂的纠集在一起,没有精神没有灵魂,其实就是乌合之众;一但遇到问题,大家都想撇清自己,各自打扫门前雪,对于别人的事不闻不问。金筱自然也很难获得忠哥的消息。
金筱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碰上忠哥原来的司机小余。那时,小余刚从里边放出来,不用问也是因为忠哥的召唤把他卷进来的。看到小余的时候,金筱心里涌动起一阵负疚。小余是一位十分真诚而义气的兄弟,跟随忠哥多年,唯忠哥马首是瞻。在忠哥进检察院的那个时候,是小余冒着被嫌疑的危险向她传递了信号,才让她有机会替忠哥澄清事实。
小余特别地沮丧,而小余的沮丧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再一次替忠哥担心。小余说忠哥这次可能在劫难逃,在被抓的几个业务总监之中,忠哥的团队最大,业绩也最多,自然收入也最高,所造成的社会影响和牵涉面自然也就特别巨大。
小余是利用休年假的时间过来的,之前忠哥邀请过他,但那时走不开。这次刚好有两周的年休假,谁知刚加入进去就让给查封了。自己刚进入还没有下线,还没有来得急向谁发出邀请,侥幸躲过一劫,归属于受害一类提前释放了。
小余说:“嫂子,你可要有思想准备。根据忠哥涉案的金额少说可能要判个十年八年的……”
金筱听了小余的话,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她只知道事情可能严重,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严重到如此地步。金筱一直想不通,泰兴公司一直以来就在市公安局的边上,要是公司合法性存在问题,那怎么一年多时间没有出现问题?公司里边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等所有的证照一应齐全,怎么现在才说公司涉嫌传销呢?小余说:“嫂子,这些个道理我也说清楚,既然政府说你有事,下令查封那就不用任何理由啦,合法与不合法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
金筱好想见到忠哥。她去公安局那边提出自己的要求,公安的同志说案件还在调查阶段,嫌疑人是不能与任何人会面。要想见面那要等案件审核清楚才可以。
金筱很无奈,小余劝她先回油城等消息,金筱不肯。她怎么都要见到忠哥,即便见不到,她也要离他近些了。再说,自己这样一付落败的样子回油城,去怎样面对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姐妹。难道告诉他们自己和忠哥再一次失败了,面临彻底破产……
金筱盼来的不是忠哥,而是公安的办案人员。公安敲开了金筱的房门,问清楚他与忠哥的关系,然后让她在一份材产清单上签字,然后通知她这套房子是忠哥非法所得,要求她立即从这里搬出去。这对于金筱而言不压于釜底抽薪,自己挺着大肚子不知搬往哪里。她只好收拾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装进行李箱,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公安把自己的房门给封了起来。
金筱拖着笨重的身子在离公安局附近的一家宾馆开了房间,她只想离忠哥近一些,她一定要等到忠哥的消息,等到忠哥的处理结论之后她再考虑之后的事。她每天从宾馆的三楼的窗户窥视着公安局的方向……
金筱就这样度日如年的等候,亲眼目睹接受过审查的人一批又一批被放了出来,可忠哥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金筱的内心遭遇着一阵阵的绞割,眼看马上面临临盆,这时的金筱无助得很。她根本不敢往深处想,孩子出生之后,如果他的父亲真往往期间小余所说的要判十年八年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屋漏又遭连夜雨,银行那边的催款电话又打过来了,金筱手里已经没有钱了,忠哥给的日常开销也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只好与芷浠、朱琴他们商量,咬咬牙把餐厅和工厂兑出去,把还贷剩下的钱作为补偿款分给了员工。处理完这件事,金筱已经一贫如洗了,还连累了一帮姐妹跟着自己受苦。接手餐厅和工厂的老板觉得这些员工不错,除个别直意要走的,都留了下来。这让金筱多少获得了些安慰。
金筱肠子都悔青了,要是忠哥不赌那口气,自己不在关键的时刻鼓劲打气,坚持要忠哥留下来经营工厂和餐厅,那现在的局面肯定不会这么糟糕。
可世间哪有什么后悔药。
在一个初春的夜晚,在那间金筱临时租住的宾馆里,金筱产下了一个女婴。金筱给孩子起名李晓晓,自然是想用忠哥的姓与自己的名字谐音串成,也因为孩子出生时十分瘦小。金筱看着那个不识时务而降生的小生命,既心疼又焦急。忠哥的事没有着落,而自己与刚刚降临的小生命又需要营养,面对捉襟见肘的口袋,金筱步入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金筱还没有等到满月,就到隔壁的餐馆打工了,她已经别无选择。她变买了自己所有的家什,手机、金银手饰全都换成了女儿的奶粉钱;她原本可以向之前的朋友们发出求救的信号,可她就是张不开那张嘴。金筱拖着虚弱的身体支撑着,每天辛苦地劳动,每每利用餐馆的间隙回到房间看看女儿。餐馆老板见她那可怜的样子,劝她干脆把孩子送养算了,一个大姑娘家带着一个孩子多艰难。金筱怎么也不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到她见了忠哥怎么向忠哥交待呀。
金筱到底还是把孩子送走了。自己营养不良没奶水,每天带着孩子又没法上班,狠狠心还是把孩子送人了,她想就当是让别人先帮养着,待自己条件好转了再给人家一笔酬金把孩子找回来。
在将孩子送出去的那一瞬间,金筱如同五雷轰顶,这就是在作孽,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连养活自己亲生骨肉的能力都没有。金筱在一条手绢上写下了孩子的出生年月,还把随身携带的那尊“石佛”摘下来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趁天还不见亮的光景,金筱把襁褓中的女儿放在通往菜市场的路上,自己躲在阴暗处看那过往的行人好奇围观,也饱受那些路人对被遗弃孩子百般的谩骂。直到后来她看到一位四五十岁的阿姨把自己的晓晓抱走,自己才泪流满面的离开……
金筱饱含骨肉分离的痛苦,拼命地坚持着在餐馆里的工作,她要等待忠哥的结论,她下定决心,不管忠哥被判多少年,她都要在这里等着他。这辈子她遭遇了太多的事,或许忠哥就是她的宿命,有生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像忠哥那样体贴包容和关心自己,自己认定了,就应该嫁鸡随鸡,不离不弃。
忠哥的事终于有结果了。
可那结果是金筱无法接受的。根据忠哥在泰兴的地位和对社会造成的恶劣影响,被检察机关提起了公诉。在审判的当天,金筱到了现场旁听。忠哥与十多号泰兴的头头脑脑在法警的押解之下一字排开,站在审判席的前方。忠哥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满脸胡茬,原本帅气的脸色暗淡了,那深陷的眼睛一点光泽都没有。金筱看到他的那一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看忠哥那每挪动一步都显得十分痛苦的样子,金筱的心揪得紧紧的,她似乎觉得忠哥是在勉强地支撑着。
忠哥等一干人二审判决下来,金筱终于获得了探视忠哥。没想到,那竟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那撕心裂肺的情景让金筱终身难忘。
金筱一得到探视的通知,便想到给忠哥买香烟、收拾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本想再买些食品之类的东西,她打听说不让带进去,于是只好作罢,她知道忠哥在里边受了不少的苦。忠哥被带出来与她见面时候,忠哥那羸弱的身体比在法庭看到时还要不堪一击了,整个精神状态全崩溃了,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这哪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敢做敢当的忠哥呀。金筱一再追问忠哥到底是怎么啦,问他是不是在里边让看守折磨的。忠哥摇摇头,直到金筱一再的逼问,忠哥才吐露真情。
原来忠哥在半年前就已经查出自己患了胃癌,那时忠哥只想拼命地挣钱,为她和孩子多攒一些。金筱怎么也无法想象忠哥几个月不见就是这付形容枯槁的模样。
忠哥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一天的,忠哥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弄得自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忠哥本来把钱存进了一个工行的账户,想在孩子出生时再给她一个惊喜,不曾想还是让公安冻结了他的所有账户。房子被没收的事忠哥是知道的,但他那时无力回天,只是觉得对不住金筱,积怨成疾对他的病情自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忠哥见金筱没有带孩子,他推算孩子早应该出生了,金筱不敢刺激忠哥,就说孩子让一个朋友帮忙看着。忠哥说:“我肯定不行了,你把孩子送到她爷爷奶奶那边去,也算我给他们留下了一支血脉,然后你自己找个合适的人嫁了。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一天福没享到,却吃了那么多苦……
金筱哭得死去活来,她怎么也没能想到,她苦苦盼着忠哥的事有个结论,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这样的残酷,这是她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事实。忠哥把那一切告诉他之后,坚毅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刚才所说的一切便成了他的临终嘱托。
金筱找管教说忠哥的事,想申请保外就医。管教说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政府也在给他进行治疗,但效果不明显,原因是他不肯配合治疗,精神上和物质上他都采取抗拒的态度;到如今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已经到了晚期。
自那以后金筱每每提出探视的要求,管教那边给予的答复都是忠哥拒而不见。忠哥那时已经报着必死的信念,他不想自己成为金筱的牵挂。直到管教通知金筱忠哥病死……
当金筱捧着忠哥冰冷的骨灰时,几乎万念俱焚,上天对自己也太不睁眼啦,自己二十多年始终在坎坷与挫折中度过,本以为遇到忠哥会是自己生命的拐点,谁知自己前面所经历的事都不算磨难,硬是在她刚好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