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恶梦醒来是早晨 传销窝点大地震

　　在闪烁迷离的灯光中，在柔和的萨克斯音乐中，我手里紧紧攥着最后一个本是十分侥幸才蠃来的、面值10元的筹码，看着电脑显示器上不停跳跃的红色数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不能自已……
　　有好几次，我都算计得准确无误，可以“一本”换来“万利”，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想起前几天因为心太贪，想赢得更多，最后惨败收场的深刻教训，我连下注的勇气也没有了。
　　这是一家隐藏在广西偏僻的乡村里、新开不久、专营“百家乐”的地下赌场。正是几天前一次错误的下注，使我再也没能爬起来。
　　回想几天前，我还有5000多元的赌金，只因一次下注的失误，最后“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得身无分文。
　　早在一个多月前，我所在的传销团队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一次惊天大井喷。——爆炸的激烈程度，是空前的、致命的。
　　李销的“上线”蔡依铃（正如李销所说，是一个和明星蔡依林同样美丽、风情万种却心狠手毒的女人），也就是我的“上上线”，悄悄地带着她所有下线360多号人的“入会费”，足足一个营的“弹药和经费”，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卷款外逃了！
　　有人推测说，蔡依玲多半是逃往澳门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赌棍。
　　李销知道这个消息时，是凌晨6点钟。电话是常乐镇另一片区的头目张小平打来的。他们的2万元经费本该周一09：00就到账的，可是蔡总（蔡依玲）却拖延了一天。周二早上09：00，他再次打电话追问经费到账的问题。蔡总半天才接电话，说她正在家里泡澡，下午17：00前一定到账。晚上17：00，他去银行查账，钱还是没到账。这下他急了，每隔半小时辰就给她打一次电话，她却一直不肯接听。于是，张小平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蔡依玲莫不是跑路了吧？他深夜搭了一辆的士，赶到蔡依玲在合浦县人民医院附近的办公室（**少儿舞蹈音乐培训中心），惊见玻璃门紧锁，里面什么设备都没摆，似乎很久没开课了。他只能再拨打蔡总电话，她的手机开着，就是不接听。他急得打电话给王晨晨（片区负责人），说蔡总可能玩失踪了，让她也找找。零点30分，他又赶到蔡总在天和.城市花园的住所蹲守——谢天谢地，隔壁男主人说蔡总的房子一直有人住的。昨天他还看见那个漂亮女人早上六点多回来，晚上六七点钟（即6个小时前）又出门了。然而，张小平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只看见一位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子打开了蔡总家的门……
　　答案己经很明显：蔡依玲把培训中心偷偷关了，把房子悄悄卖了，携着数以百万的巨款潜逃了！
　　“蔡依玲，我操你十八代祖宗！”张小平气得跺脚大骂。
　　十多分钟后，蔡依玲手下的8个片区负责人，都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蔡依玲的卷款外逃，对李销和我们这个40多人的团队而言，无异于一次唐山大地震，所有财产损失殆尽。很快，也许只需两天，包括李销、李传在内，40多人就要无米下锅、无处安身了。
　　蔡依玲卷款外逃后，李销、李传他们几个负责的，遭到了众人的厉声质问与围殴，要求立刻退加盟费。合浦县常乐镇的其它七个团队（每个团队人数约50人），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众怒难犯。李销只能装孙子，并以人格担保自己会负责到底：公司绝不会让员工的利益丝毫受损，8800肯定是可以退还的，他会去上海总部“为民请命”。这样，李销避免了被众人揍得满地找牙。
　　当时的88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那时上海最繁华地段徐家汇、黄浦区的房价，也不过7000—8000元/平（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更形象地说，那时经济最发达的珠三角地区，产业工人的月薪水平，也就700元左右。8800元，比珠三角工人一年的薪水还高。8800元，相当于经济不发达地区工人两年的薪水。
　　李销、李传以及拥护他们的中坚分子也不少，而且还配有砍刀和铁棍，真干起来，也未必会吃亏。可李销他们，还是被失去理智的部属给打了。李销的左眼被打肿，李传的门牙被打掉一颗。
　　后来，李销施了一招“苦肉计”，向部属们“负荆请罪”，检讨以往的过失，并把所有加盟的成员的合同收集到一起，决定到上海总公司追讨加盟费，并解决部下的返乡车费问题。
　　李销说他为大伙干完这件事，他也不在娜思达克呆了。“蔡依玲事件”给他的打击很大，也给大家带来了利益损失与伤害，希望大家多多原谅、理解。
　　李销总算保全了自己，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重新信任。
　　的确，事到如今，李销这个“大头目”也成了可怜的受害者。现在，大伙就是把他痛打一顿或者生吞活剥，也无济于事。如今，他也己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口袋里也没剩几个钱了——钱都交“上线”蔡依玲了。
　　李销、李传兄弟俩，带着那一票传销中坚分子，龟缩在月底就要交房租的大套房中，拿着菜刀和铁棍，咬牙切齿地狂吼：“狗娘养的的蔡依铃，别让老子再碰到，否则老子要将你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
　　“要是给老子逮到，非得让所有兄弟每人每天上她两次才解恨，让她每天做‘慰安妇’还债。然后，再拍两卷裸照冲洗几百张，往那个骚女人的村庄每家每户寄几张！”
　　“要不就逼她白天在北海的娱乐城里跳脱衣舞、钢管舞，晚上再拉她去酒店接客！谁叫这娘们天生就是贱种！”
　　“要不，干脆我们这班兄弟每天给她下种，让她一边为咱们提供全方位服务，一边生小娃，小娃全卖给款爷们做养子，或贩卖到英国、加拿大。”
　　……
　　一群气急败坏的大男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大半天，可得到的仍是空壁回音……
　　而我的心早已绝望，此时只是静静地蜷缩在李传那床已经一个月未洗的破棉被中。我感到全身的精气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梦见洞房花烛夜中蔡依玲化身巨蟒，说明她是个心如蛇蝎的坏女人，必须提防。如今，梦中可怕的一幕，变成了无情的事实。——而我投进去的那8800元钱，没有等到总公司寄来的那枚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或许它是虚拟的，或许它只是一块玻璃）和两年的分红，就如一头入海的泥牛，支离破碎，尸骨无存，再也别想找回了。
　　8800元，那可是我在部队摸爬滚打四年换来的血汗钱。四年的辛苦所得，终究抵不过这该死的、外表美艳却心如毒蝎的女人一瞬间的算计！
　　而今，四年的血汗钱全都打了水漂，血本无归，怎不令我痛心疾首！又叫我如何回家去面对父母、兄妹、亲朋、好友？更何况，就连买回家车票的那区区一两百块钱，我也是毫无着落。
　　最让这个屋子里所有人恐慌的还是下一餐如何解决？还有那该死的房租，谁来交？
　　马上就月底了，现在大家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还不够交这个月的房租。月底完全可以想象所有人将被无情的房东扫地出门，并送到治安队关押、毒打。
　　我捂着李传这床充满汗臭味的被子，第一次感到这个自己已和李传挤了两个多月的被窝，是如此的暖和与温馨，是如此的令人留恋！宛如吃奶的婴儿过于依赖的妈妈暖和而又弥漫着体香的怀抱。
　　我万万没想到：正如“合浦地震”梦境暗示的那样，后来我与李销、李传竟然成为了“命运共同体”，互相依赖，互相扶持，互相照顾，同病相怜，浪迹江湖，再也分不开……
　　
　　误入传销魔窟本是一场悲剧。可现在，一想起大家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没风没雨、不受冻挨饿的空间，囊空如洗地流落街头，我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深深的凄凉。
　　蔡依玲卷款潜逃之后，李销或许是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或许是不想继续拖带着这一群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去成就他的事业，竟大发慈悲，将那些扣押下来的证件、银行卡一一退还给部下。他还不知给谁打了一个电话，竟然弄到一万块钱作“善后”经费。
　　也就在这一天，李传带着诡秘的神情跟我说了两次：如果有去上海的机会，你一定要踊跃举手，抓住这次机会。至于具体细节，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李销留下了2000块钱，作为大伙这两三天的生活费用。他要带着李传等三个亲信去一趟上海。这时，留下的这40人中（我亦在其中），有几位将信将疑，强烈要求同去，做个见证。还有人要求留下5000块生活费，因为目前无法确定去上海办事究竟需要多少天。
　　这个时刻，李销显得很“顺从民意”，同意只带上骨干李传，另外再加派3名愿去上海的监督代表。李销给剩下的人员增加了1000块生活费。
　　李销语重心长地叮嘱大家：务必安心呆在房间里，伙食可以适当提高标准。除当日轮值人员，其他人禁止外出、禁止喧哗，千万不要横生枝节，请静候上海传来的佳音。
　　我忽然想起李传白天跟我说的话。我快速地举起了手。李销先点了两个“怀疑分子”的名（陈硕生，安徽；汤明，辽宁），随后点了我的名。一共5人去上海。
　　因为李传的一再提示，让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李销这次不是去上海“追讨员工利益”，而是另有阴谋。他也许只想带着堂弟李传全身而退，随时会将我和另外两人当作“尾巴”甩掉。不过，我己经无所谓。
　　我们一行5人的目的地，是北海福成机场。我们要从北海福成机场乘坐票价最便宜的小客机，飞抵上海虹桥机场。
　　一路上，李销、李传兄弟走得很近，而陈硕生与汤明也聊得甚欢，我觉得我是多余的。
　　在一家名叫“好再来”的大排档吃午饭的时候，没等菜上齐，李传和李销就一前一后去了厕所，陈硕生这个“烟鬼”则出去买了一包烟，只有我和汤明在狼吞虎咽着这难得的美味，一杯接一杯互敬着老青岛……
　　我哪里知道两个小时前，大家还坐在一桌开心地大口吃肉、往肚皮里灌啤酒；两个小时后，几个人就因彼此猜忌而刀枪相见，爆发一场殊死的搏斗。
　　乘了一个半钟的巴士，终于到达福成机场附近，可车子却突然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司机扭过头对车上的我们（仅有的乘客）说：“车子熄火了，要修一下，你们先下去透透风，离机场还有一段距离呢。”
　　可我们刚一下车，无耻的司机却猛地一踩油门，带着满脸的坏笑扬长而去……
　　李销愤怒地朝巴士扔出一块石头，没砸着。
　　“你大爷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老子都敢调戏，下次不要被我撞上！”陈硕生也气得不轻。
　　我没有表态。从一架架从低低的天空缓缓掠过的银鹰的出发点、飞行高度、移动速度，我粗略地估算出我们离机场还有三四公里。
　　这时，汤明建议我们去山坡上看看机场究竟还有多远，顺便抽根烟、小便一下。他顺手朝右边的小山坡一指。
　　李销、李传也表示赞同。
　　山坡不高，登上去也就三五分钟，长着茂密的松树。山坡上居然还搭建了一个很大的茅草棚，作守林人的临时歇息之所。
　　陈硕生和汤明，去了草棚后的树林小便。我坐在草棚里的简易床边，翻看一份几个月前的《北海日报》。李传则背对着我席地而坐，抽着香烟。李销对着草棚，认真地察看着周围的地形，警惕地盯着草棚后的树林，好象随时都会冲出一只斑斓猛虎来。他还时不时掏出摩托罗拉手机看时间。李销的一举一动，象极了一只下树觅食、谨慎过了头的小松鼠。
　　约莫过了一刻钟，陈硕生和汤明却还没有回来。那份报纸，我己看到了最后的《文艺副刊》部分。副刊的诗文写得有点差，索然无味。我扔掉报纸，揉了揉眼睛……
　　“大兵！小心！”我猛然听到一声断喝，心里一凛。待我正要起身作反应时，头部己挨了重重一计闷棍……
　　与此同时，眼前另一个身影“倏”地闪过，一个魁梧的身躯扑向正欲坐起的李传，一棍就把李传打倒在地。
　　李传四脚朝天瘫软在地前，只“啊”地闷哼了一声。
　　短短十秒钟，己倒下两人。李销见势不妙，拔腿就往高处跑。
　　陈硕生、汤明恶向胆边生，一人提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迅速包抄了过去。
　　陈硕生边追边骂：“李销，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你把我们害得这么惨，还想甩掉我们，带着这7000块救命钱跑路，你就该天打五雷轰！”汤明也恨得咬牙切齿。
　　我当头挨了一计闷棍，所幸伤得不是很重。
　　这一棍是汤明打的。他出手太仓促，用力也过猛，这一棍刚好碰到了草棚顶，砸破棚顶才劈了下来，方向因此有一点偏，力道也大大减弱。不过，这一棍也打得我眼冒金花、疼痛不止、鲜血淋淋。
　　而陈硕生这个安徽佬或许是个“练家子”，一棍下去，快、准、狠兼备，一棍就把李传这个当兵的干晕了！
　　我实在找不出陈、汤二人袭击我的理由。头破血流之余，我心里简直比窦娥还冤屈。
　　这时，只听陈硕生骂道：“李销你这个人渣，早就知道你满肚子坏水，千万别把我陈硕生当傻蛋。你和李传在厕所里轻声密谋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们销毁了所有的加盟合同，还想甩掉我俩桃之夭夭，没那么容易！”
　　“对！没那么容易。把你身上那七千块留下，我们今天就深明大义，既往不究，放你一马！”汤明大声附和道。
　　李销毕竟是排长出身，不仅有两下子（能劈断4块砖），还颇有实战经验，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完全占据了有利地形。
　　我察看了一下李传的伤势，创口不大，流血不多，只是短暂性昏迷。然后，我随手捡起两块拳头大的石子，向陈、汤二人追了上去。
　　李销看见了我来助阵，一时来了斗志：“大兵，我们一人干倒一个！”
　　他从大石上冲下，瞅准时机一计飞腿，就踢倒了汤明。汤明这个大块头，甚至连看都没看清李销出的啥招，胸脯就挨了重重的一脚。手中的木棍，像突然断绳的鱼叉一般，胡乱地飞出老远。两腿也不听使唤地“噔噔噔”倒退几大步，重重地跌坐在地。
　　而转身用长棍对付我的陈硕生，也被我敏捷地晃过一棍，接着猫腰欺身向前，使出一计扫堂腿。陈硕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李销恰到好处地赶到，顺手夺下陈硕生手中的七尺长棍。
　　双拳难敌四手，加上我和李销都是部队的“精英”，陈硕生很快就被李销擒住，按倒在地。他叫我卸下陈硕生的腰带，将他手给绑了。
　　解下陈硕生的裤带，我正要锁他的手时，意外发生了！汤明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水果刀，红着双眼扑向背对着他的我、李销。当我们意识到所犯的错误可能是致命的时，汤明己经近在咫尺！
　　随着汤明一声竭斯底里的狂喊，我只见眼前刀光一晃，却只能本能地作一个“驴打滚”的躲避动作……
　　左胳膊上被划了一刀，火辣辣地疼痛。而汤明的那把刀，却深深地扎进陈硕生的肩胛骨内侧……
　　失手误伤陈硕生之后，汤明的身体僵住了。而两眼燃烧着怒火的李销，却杀气顿露，右手一计重重的上勾拳，实实地击打在汤明的下颚上，将他打得晕厥过去。
　　“疯子，全他妈的是一群疯子！”李销将昏过去的汤明绑了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骂道。
　　“陈硕生，你那一刀可是汤明捅的。你这叫自作自受，找了这么一个猪一般的队友。不过你放心，我会叫人送你去医院的。你就这么乖乖的躺着，别乱动，免得流血过多。”
　　……
　　我和李销扶着李传走下山坡之前，李销给陈硕生、汤明的衣兜里，各藏了2900块钱。我和李销都觉得陈硕生这伤挺严重的，去医院估计得花几千块。
　　现在，李销、李传与我，总共只剩下11张百元大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