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弯腰的王老师（下）

　　谁知道在随后的将近一个月里，我跟着我的父母几乎看遍了安泰县城以及我们周围乡镇的每一所医院。中医、西医我看了一家又一家，他们对我的病因说法都是差不多；中药、西药，饭前吃的、饭后吃的，开了一份又一份……在家什么都不干时，只要我不乱想，我的头好像好好的；可是一回到学校，一开始学习，我的头便像被重物压紧了一样，又沉又疼。
　　每从一家医院拿到一堆药，我就拿着回学校。吃了几天不见效，我只好又请假回家再去找医生。
　　回到家里除了看医生，我妈妈又打听了各种偏方，什么枸杞炖红肉，红枣枸杞煮鸡蛋，党参山药炖猪腰……顿顿换着花样吃。
　　在我又不知道第几次回家时，我的妈妈又从我们村的一个女人那里打听到一个赤脚医生。我妈听这个女人说，她对向那个村里有个赤脚医生，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在他们村里和周围的一些村子威望很高……
　　这次，我妈看到我又紧皱着眉头，病病歪歪地回家了，就说领着我第二天去找这个赤脚医生看看。
　　我不相信一个村里的赤脚医生能够看好我的病，可是每时每刻都在发作、折磨得我学习学不进去、吃饭没有胃口、睡觉睡不安稳的头疼，实在叫我没有了法子，即使只有一线希望，我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我妈就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往那个村子进发了。其实，那个村子离我们村并不太远，十来里路，半个小时就到了。
　　到了那个村，我妈打听了他们村的几个人，这几个人果然都异口同声地跟我们说有这么一位医术不错的土医生。
　　我和我妈找到这位医生的家里时，他正在给一位中年妇女把脉，屋里边也只有这一位病人。
　　将要给我看病的这位医生朝着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先在旁边坐着等一下。
　　屋子里有一个占据了一面墙的大书架，架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些医学类的书。只瞅了两眼，我好像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赶紧收回了视线。这位医生的年龄并不太大，看起来好像能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微黑，手掌也较为粗糙，好像除了行医，还要干农活的样子。
　　这段时间我的头好像疼得更厉害了，整天弄得我心烦意乱的，记忆力也很差。轮到我看的时候，我妈好像问过医生的姓氏，可是到底问没问，我越是想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就越是模糊。医生给我把脉后是怎么判定我的病况的我也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在开方子前征求我的意见：你的病有点严重，如果你想要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么我会给你开一服药，让你在短时间内不再头疼；但是里面有两种药对你的脑神经会有损伤，而且这种损伤是长期的、不可逆的。你现在还年轻，建议你还是用中药加上食疗慢慢调理，这样药效虽然慢点，可是从长远的效果来看，还是用中药调理比较好。
　　长远？我哪里还能等得；慢慢调理？我哪里还能顾得？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准备给我开方子的医生说：“您说的副作用会对我的将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医生看着我，毫不避讳地说：“会损伤你的一部分脑细胞，影响到你以后的记忆力，甚至你的短期记忆力会变得很差。”
　　现在头疼病整天折磨得我干什么都没有心思，我的记忆力已经不如以前了，这一阵子更是一看到书本，一想什么事情就头疼难忍，哪里还顾得以后的记忆力？只要能让我的头不疼了，等我考上大学顺利地跟金一诺在一起，没有了心事也许我的病自己就好了呢。现在说什么以后的事我哪里还能顾得？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对医生说：“只要能够让我的头不再疼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我妈还想说什么，我制止了她。如果我的头再这样疼下去，今年考不上大学，就算以后我养好了病又有什么用？
　　医生用食指、拇指揪着他的额头，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给我拿了十几盒药。里面有我以前吃过的，也有从来没有吃过的。
　　我指着几盒我现在正在吃的药，问他怎么处理。医生告诉我继续吃，但相同的药性的不要重复吃。我拿出记在纸上的、以前的医生给我开的、我现在还在吃的药的药单放在医生的眼前，他用笔画出了其中跟他开的药可以配在一起吃的；又标明了我暂时可以不吃了的，然后又细心地在每种药的药盒上标注了用法、用量。
　　我妈妈恨不得每一位医生给我开的药都是灵丹妙药，她焦急地问医生：“大夫，您开的这些药吃多久能见效？我女儿今年要参加高考啊，可她头疼起来一点都没法学，急死人了。”
　　医生又朝着我和我妈理解地笑了笑，说：“您放心，我这副药吃下去，当天就应该见效。孩子压力太大了，肝脏好像也有点受损，平常要保持心情愉快，尽量不要生气、上火。其实，我这副药虽说不上是饮鸩止渴，可毕竟有较大的副作用。只要头不疼，就不要吃了。孩子还年轻，高考完了还需要长期调养，尤其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多想一些让自己高兴的事。”
　　回到家里，中午我就开始按医嘱服药。还别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些药真的起了作用，我的头虽然感觉还有点木木的，可却真的不疼了。
　　晚饭前后吃的药种类更多，一直到晚上睡觉，我的头没有再疼。
　　其实，从一开始，只要能睡着，在睡梦中我的头就从来没有疼过。这次的头疼跟在高二时不一样。这次疼痛的程度重、时间长，没有精神，可并不失眠，相反还有些嗜睡。
　　看到头不疼了，不用我说，第二天一早我妈早早就做好了饭。我吃完饭回到学校还来得及上第一节课。
　　因为得了王老师的特许，我现在请假回来直接到教室上课就行了，不用去王老师那儿销假了，所以我再次看到王老师时是在教室里。课间操时，王老师“非例行”地到教室里“巡逻”。嘿嘿，就是说王老师有事没事总会到教室里转一圈啦。
　　看到王老师从教室外面进来，我赶紧站起来。毕竟这次我又离开学校两天，而王老师对我又很关心。
　　刚想跟王老师打招呼，王老师已经一边朝着我走过来，一边笑着跟我打招呼：“郝牵萦，回来啦！头不疼了吧？”
　　我赶紧笑着说：“老师，我这两天没疼，应该好了吧。”
　　王老师经过讲台时，放置在讲台桌上的黑板擦太靠外了，而走道又比较狭窄，王老师不小心碰了一下，黑板擦掉到了地上。
　　坐在最前排的同学刚要下位去拾，大约王老师已经听到了声音，他一边笑着跟我说：“刚刚才好，自己要注意着些，别因为落下了功课就太拼命了。”一边转过身去看。
　　我笑着回答说“好”的时候，王老师已经一手扶着腰慢慢地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黑板擦。
　　他的动作那么缓慢，好像这个腰弯得相当吃力似的。王老师正当壮年，以前也没见过他这样啊？！
　　见我们几个同学表情奇怪地注视着他，王老师把黑板擦放回到讲台桌上，跟我们说：“你们王老师这两天是一放学就忙着往家跑，回去帮着家里割麦子。老婆自己一个人在家干太累了，我这个壮劳力略微动动手就比个妇女强。这不，光想着多干点了，把我的这个老腰都快累断了，叫你们笑话你们王老师不中用了。”
　　我们听了都是善意地一笑。我不知道别的同学怎样想，我在心里却对王老师更增加了些尊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将来金一诺会不会对我也这样体贴……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这次这个农村赤脚医生真是高手隐匿民间，自从吃了他的药，我的头真的没再疼过。
　　当然，罗马不是一天建起来的，长城也不是一天修起来的。所谓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的头疼得严重时，那感觉是都要裂开了一样，现在虽说不疼了，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就像一个脸上长满了皱纹的老太婆，强行把皮拉开了，可是脸上的表情、神态还是恢复不了十八岁的少女的样子了。我的头说是不疼了，可那感觉也像大脑回路里的褶皱被抻平了，我想记忆的东西无处藏身，在大脑上滑了一下，什么痕迹也留不下就不知所踪了——整个大脑木钝钝的。
　　不过，能够不疼得我心烦意乱，我已经觉得烧了高香了，所以我拿着吃药这件事简直都当成我现阶段的头等大事来办了。
　　只要头能不疼，记忆力差点我也认了，大不了以前看一遍就记住了，现在我看三遍。
　　返回学校的第二天早饭后十五分钟，我将要吃的药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在我们宿舍下一排的床铺上。早上这次药我没办法按照医嘱饭后半个小时吃，因为饭后半个小时以后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了。看着摆在眼前的一排药瓶、药袋，我粗略地数了一下，各种瓶装、袋装的药品将近有二十样。现在记忆力不大好，因为怕漏吃或吃重了，我将它们排好后，吃完一样就把这样往一边一放……
　　我正一样一样按照说明书吃呢，突然，王老师不声不响地从我开着的宿舍门中走了进来。我刚要站起来，王老师却摆了摆手，说了一个“你……”字，然后就没有下文，转身离开了。
　　王老师的突然“来访”和默然离开都让我很不解，直到吃完药向教室走，我才想明白；王老师可能是刚才到教室里去发现我不在，怕我在宿舍里偷懒，这才过来找我的。及至到了宿舍，看到我眼前摆的一大溜药品，却又只能又心疼又无奈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