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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消失在黄昏 (9、10)

作品名称:碎片儿 (小说)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8-24 17:31:31      字数:3500

  九
  
  我托着腮怅怅地坐在大门口,奶妈呢?奶妈真的不要我了?
  我悄悄地望着大千世界,悄悄地问自己,悄悄地哭。
  我一回来,家里不再是姐姐一人,又添了五岁的三妹,四岁的四妹,两岁的小弟,外加一个保姆。竟是红红火火一家人。乱起来的时候能把房子掀翻。
  而我首先接收的是这位保姆,因为她是统领我们的掌权人。能否在五个姐妹们的“分红”问题上讨些便宜,全看保姆的脸色。而这种平均分配的生活结构我死也无法适应。我失去了在奶妈家绝对“独霸”的特权,有些凤凰落地不如鸡的失落感。因此在每一次“平分”过程中,我都忍不住试图“独霸”。可每一次都被保姆尖厉的目光制止住,并且不断向母亲打“小报告”。妈看上去很忙,连吃饭都飞快,撂下碗就睡觉,睡不了几分钟就匆匆忙忙走了。对于保姆的“小报告”她不知是否深思过,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话:严加管教!保姆得了“尚方宝剑”,时不时拿我开刀以示她得天独厚的权力:
  跃跃,你大啦,让弟妹们先吃。一点规矩都没有,一看这做派就是个农村人!做体面人家的奶妈,也不说用心教导人家孩,惯成了什么样……
  我完全不懂她的唠叨,但我知道,是她不让我吃,并且说我奶妈的坏话。我于是紧咬下唇,怒目圆睁,趁她不经意,一头撞过去,让她仰面朝天来了个屁股墩。
  保姆气急败坏:你,你怎么,你,你疯啦——
  你才疯!
  姐姐“噗哧”笑了,嘴里的的饭喷了满世界。
  保姆哭笑不得:你,你这劣鬼,你姐姐都没敢这样,缺教少养!
  你才是劣鬼!我凛然地翘起下巴毫不畏惧。
  保姆沾了一屁股土站起来,晃动着手画了个弧度终于放下手来没敢打我,悻悻地走进厨房,走一步屁股上的灰尘脱落一层,竟荡了一片淡淡的尘雾。
  现在想起来,那保姆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乌黑锃亮的头发挽了个精干的骨朵,咖灰色的有襟布衫一尘不染,两只三寸长的小脚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细脚伶仃的活脱脱像画图仪器的圆规。在此我就权且叫她“圆规”吧。
  晚上我和“圆规”在一起就宿。“圆规”有着雪白的肌肤和曲线分明的体态,可我却觉得除了奶妈的怀抱温暖,谁的怀抱里都有一把刀!我于是就无法无天地哭。妈埋怨惊了小弟睡觉,劳累一天,晚上也不让她睡个安稳觉;姐姐捂着耳朵声明扰乱了她温习功课;保姆却是怒而不言,嘴不说心里骂:吵了这个,惊了那个,我一夜不能睡谁问过。就假惺惺地抱起我来哄,哄不下就下毒手,在我屁股上拧,一发让我哭个够!
  我于是唾她,踢她,也让她脸上爬出五道“红河”来……
  其时我听到窗外有嘤嘤的低泣,竟是极像奶妈的声息,我在片刻的宁静中,又引发了昏天黑地的嚎啕。激起了一家人的愤慨。
  妈妈在我屁股上狠扇几巴掌。
  门外有急促的擂门声,并夹带着压抑的哭声:我看看,让我看看孩嚎甚。
  我一激灵,是奶妈!我盯着紧闭的的门唏嘘着。
  妈并没开门,只对着门说:总得有个过程,你不能总来引诱她,这样永远没完。
  擂门声停住了。压抑的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远去了。
  我“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家庭的陌生,保姆的可恶,我不能不反抗了。
  那天,我带着天真的梦想走了。去找奶妈。找了一天没找着反把自己找丢了。是邻居大叔在巷道里把我拣回来交给了妈妈的。
  我回来发现妈妈正在训姐姐,姐妹们一排溜地贴着墙根乖乖地站着,连保姆都慢声细气了。
  我一回来替了姐妹们。妈一个巴掌扇在我的屁股上,我“哇——”地哭了。我越哭妈就越打,可我怎也不能越打越笑吧。
  于是妈就把我按在床上用笤帚疙瘩算账。
  保姆不愧是个铁了心的“圆规”,除不救我还咬牙切齿,嘴不说心却发狠:活该!打死也不解恨。
  妈打得不耐烦了就问:为啥挨打?
  我说:因为我乱跑!
  妈问:为啥乱跑?
  我说:我要找奶妈!
  妈问:有吃有喝找奶妈干啥?
  我斩钉截铁:因为她是我妈!
  妈倒吸了口凉气,又耐心开导:我说过,奶妈是我用钱雇来哺养你的人,你是我花钱买大的,天下除了我是你真正的妈,谁都不是!
  我理直气壮:那你咋不给我吃你的奶?
  妈妈提高声音:你的弟妹们都没吃过我的奶。
  我就摇摇头断言:那你就不是他们的妈妈!
  “圆规”意味深长地看看妈妈,论证她平索的“报告”并无出入。
  妈双眉紧锁,被我顶得哑口无言。大概是跟我这个混账东西说不下个长短,于是又冲我扇了两巴掌。我发现妈手发抖,脸苍白,眼睛里蒙了一层厚厚的雾……
  后来,妈说我又臭又硬。我想,钢铁铸成的人能不硬吗?
  
  十
  
  妈教训了我一顿,却并没有宽容“圆规”。“圆规”怕我伺机出逃,为了省事,居然把我“拘留”在间房子里,不让见天日。
  我推门,捣门,叫门,用头撞门,我哭,我喊,我骂………都无法打动铁心的“圆规”。我哭累了就睡,睡够了就喊,喊不应就哭。如此摧残一颗幼小的心灵,“圆规”真够残忍的。
  有一天,我终于重见天日。爸妈不在,家里来了个男人,衣衫槛褛,长得黑且瘦,样子很可怜。“圆规”管他叫弟。他们一边攀谈,一边哭,大概早就把我忘了。我于是鬼鬼祟祟逃出来,又想坐在大门口看人,那人群里会不会有奶妈呢?
  太阳把我照得眼睛发眯,像是地窑里释放出来的犯人。这一天地球倒转,太刚从西边出来了,我还真的见到了奶妈!奶妈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的,拦腰抱住我,目光含满了思念。她急切地用手抚摸我的头,抚摸我的肩膀,抚摸我的屁股,抚摸我所有的地方。
  我亲奶妈的脸,鼻子,嘴,还亲她高高突起的胸脯,这胸脯给我留下永恒的怀念。我们彼此亲够了,奶妈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抱着我躲到大门外的墙垛后。
  奶妈瘦了,眼圈发黑,面带菜色,枯蒿般的头发乱得像乌鸦窝,整个人瘦小得天理难容。和皮肤白暂,体态匀称的母亲比起来奶妈是何等的猥琐?可奶妈在我心目中却是最亲最美的!我紧紧搂着奶妈的脖子,生怕梦寐以求的时刻稍纵即逝。
  奶妈贴着我的脸,掀起衣襟,从兜里掏出几个烧饼和几个雀蛋给我吃,我咬了一口烧饼望着雀蛋。
  奶妈说:这是你哥给你的,自从你走后,他整天上树掏蛋,还把大腿的肉擦了一块,掏了蛋找不着你在哪里,站在路口上哭,这些蛋你哥他一个都不吃,要我给你腌咸煮熟,都给你带来了,俺孩吃!奶妈剥开咸蛋给我吃。
  我咬了一口说:奶妈你也吃。
  奶妈不吃,只是哭。我停住吃,用手给奶妈拭泪。奶妈紧紧搂着我:俺孩吃,俺孩吃!
  我说:奶妈,领我走,我想哥哥,我要回家!
  奶妈撩起衣襟掩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俺孩真傻哩,这儿才是你正儿八经哩家。咱娘俩虽亲,可老天爷不长眼没缘分做母女,我只是你奶妈……
  可我认定奶妈就是亲妈,亲妈就是奶妈!毫无疑问。
  奶妈进一步开导:可不能跟你妈离心离德,俺孩要待见你妈……
  我感觉我的天塌了,连奶妈都帮妈说话。这下轮着我哭了。
  奶妈于是晃动着身子“噢噢”地哄我。我又进了天堂,奶妈那忧伤而慈祥的面容活像美丽的圣母,那一滴滴泪珠若能用一条彩线串起来,必定是比水晶还贵重的项圈。因了这种幸福的重温,我不依,我还是要走。奶妈在忧伤中,突然掀起了一脸惊惧:悄悄点,悄悄点,你看谁来了!
  我果然被吓住了,回头一看竟是“圆规”贼头贼脑地走出来,东张西望了一阵,回头使了个眼色,那男人从我家里“嗖”地蹿了出来,怀里抱了些什么东西。“圆规”目送那男人走。我和奶妈缩在墙下,大气不敢出。谁知我在这千钧一刻的时候竟放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屁。一屁就把“圆规”的脑袋嘣了过来。
  “圆规”先是有些吃惊,然后神色有些讪讪的。片刻,目光便凶残起来。只见她穷凶极恶地朝我直奔而来,一把将我从奶妈怀里夺出来,大有狗仗人势的气焰。嘴撇得扁平:呀呀呀,我说这鬼妮子哪啦,闹了半天是你这勾魂鬼勾走了。我当家的说过几次,要你别来挑逗孩子你就是不听,好容易这几天安静下来,你又鬼似地跑来勾引,你让不让我们家安宁了?
  奶妈目光怯怯地低下头犯人似地听训。
  我见奶妈受了气,抓起“圆规”的手“哈呜”就是一口。她“啊——”的一声尖叫,抽开手就要打我。
  奶妈“扑通”跪倒:大嫂,打我哇打我哇,求你饶了孩子,她小,她不懂事。都怪我想孩想疯了由不得自己……随后就一掴一掴抽自己的脸,边抽边诉:死呀你个黑鬼,没心、烂肺,草草树树还有个心,你个鬼就不记……
  “圆规”不忍了:她奶妈,这是何苦呢,何苦呢?
  奶妈哭了:大嫂,你也知道我见天来一回都没见孩一面,这回大嫂给个脸,我给你磕头啦……
  我扑过去拉起奶妈企图“私奔”。
  “圆规”一把揪过我来:实话说哇她奶妈,你要是为孩好就知趣点走吧,我们家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体面人,哪容像你这样的人出入呢?说完拽着我就往回走。
  我不依,我唾她,踢她,我挣脱着喊:我要奶妈,要奶妈……
  可“圆规”坚决不让要。
  奶妈挺挺地站着,久久地……
  她是被“圆规”奚落傻了吗?抑或是意识到了什么?假如是现在,我决不让我的奶妈屈下她高贵的膝盖,她以黄土一般厚重的情感,为我,为替代父母的责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到头来居然没有出入这个家门的资格?为什么,为什么跪下来的不是我,不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呢?
  奶妈没有再看我。奶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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