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迷失（下）

　　我心里一紧，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猛地甩头向身后看去，视力所及的范围内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心里忽然很害怕，很想掉头跑回宿舍，可干得像要裂开般的喉咙、口腔、嘴唇告诉我，即使我现在跑回宿舍，那难耐的干渴还会迫使我重新出来找水喝。
　　我鼓起勇气又将身子转回我要前去的方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身后的动静，却没有捕捉到任何一点声音。刚才疑似的脚步声，可能是我自己脚步声的回音吧？或者根本就是我出现了幻觉。
　　从来没有过的极度干渴催促着我战胜恐惧，向高中部最后一排的教室方向走去。我必须走过高中部最北边的那排教室，穿过一片小树林才能到达那个水龙头所在的位置。
　　直接往北到达初中部教学楼，再沿着教学楼往东走也可以找到那个水龙头，可很明显，三角形的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
　　更何况，在黑魆魆的夜深人静的夜晚，独自一个人走在长长的没有一点遮挡的路上，然后还要走在一幢高高的没有一个人影的教学楼的外面，那个压力丝毫也不小于穿过学校的那片稀疏的小树林。
　　还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我刚刚又鼓着勇气向前走了几步，我的身后就好像又响起了脚步声。我心惊胆战地扭回头去，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我加快了脚步。可我刚一迈步，身后就仿佛又传来脚步声。我快那个声音也快，我慢那个脚步声也慢……我吓得头皮发麻，终于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快速地转过身，壮着胆子大声地问：“是谁？！”
　　身后没有任何人。只有我强作镇静、实际上带着颤音的问话，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远远地不知道传到了哪里。
　　应该说我的胆子还不算小，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吓得转身跑回宿舍。当然，喉咙、口腔、嘴唇的干疼一直在提醒着我，我必须尽快地喝到水。
　　好不容易鼓起残存的勇气走到了高中部的教室后面。这儿离着水源已经比较近了，我只要再穿过那片小树林，在白天就可以看到那个水龙头了。
　　在小树林的东北方向与我们学校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一个建筑工地，据说是在建仙林中学的教职工家属楼。不知道是距离远看不见还是夜深人静的缘故，整个工地静悄悄的，仿佛处于停工状态。
　　叫我略感欣慰的是，在工地的一台高高的起重机的顶部，此刻正亮着一盏电灯！远远望去，灯光又小又弱，像黎明时出现在东方天际的启明星。指望着那盏远远的、高高的电灯照亮我眼前的路是绝无可能的。实际上，随着我的脚步移动，从有的角度来看，那盏电灯的弱小的光也是看不见的。
　　望着那萤火虫般的灯光，脑子里忽然就闪出了“逢林莫入”四个字。我下意识地停下本就犹犹豫豫的脚步，向离着我大约能有十来米远的小树林瞅了一眼。这一瞅吓得我“啊！”地惊叫了一声，转身撒腿就跑……
　　一直跑到高中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到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才停下了脚步，悄悄地躲在屋山头那儿，扒着墙角，探出一点脑袋，睁大眼睛使劲地向刚才差点把我吓死的小树林里看去。
　　在小树林里略微往里一点的地方，在一棵高大的树木跟前，有一个全身穿着黑衣服的人正双手抱头，背部倚在树干上，左脚踏地，右腿向后蜷曲着，脚掌蹬在树干上！
　　本来就心惊胆战、惊慌失措的我，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遽然看到这么一个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站在树旁，怎么能不叫我魂飞魄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惊魂稍定的我感觉对水的渴求更加迫切了。我恨不得马上将我的鼻子、嘴唇、口腔、咽喉，一下子浸润在冰凉的溪流中，让涓涓的清水“哗哗”地从我的那些干渴的器官上不断地流过…
　　我的心“扑通扑通”像要跳出来一样，我紧张地、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所在的方向，强忍着焦渴，又等了一会儿，小树林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别是我眼花了吧？夜色浓黑得虽然不能说是伸手不见五指，毕竟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即使出来这么长时间，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我毕竟不是夜猫子。况且，谁会无聊到一个人大半夜无缘无故地躲在校园里的一棵大树旁，等着吓唬一个偶然出现的人呢？
　　对水的渴望，让我急切地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刚才就是我看错了。
　　我蹲下身子，在地上搜寻、摸索了一会儿。我摸到了半截砖头，又摸到了一粒小石子，站起身，将半截砖头紧紧地攥在左手里，右手将手里的小石子使劲地朝着那个疑似的人影扔去！
　　小石子脱离了我的右手以后就不知道落到了哪里，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我将手里的砖头递到右手，用手紧紧地攥着，藏到身后，蹑手蹑脚地朝着那棵树旁的人影走去。
　　战战兢兢地从旁边挨近了那棵树，看清了树旁的那个“人”，我禁不住哑然失笑。哪里是什么以奇怪姿势站立的人呀？那分明就是树旁今年新从根部发出来的小树苗！
　　一棵长得跟人一样高的树苗是那个人直立的那条腿、身子，它的树杈、树叶被我看成了双手在抱着脑袋。那条蜷曲的腿的膝盖是一棵刚长出不久的小树的树冠，这棵小树是那么的幼小，它纤弱的树干在这样的深夜里远远地根本就看不出来，直接被我无视。
　　看清了这个差点把我吓掉魂的“人”，想到我自己刚才丰富的想象力，我不由得“咯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我并没有笑得很大声，可从稀疏的小树林的东北方向竟然也传来了开心的“咯咯”声！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被吓得毛骨悚然，腿脚都不会动了，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挣出一个字：“谁？！”
　　除了一阵夜风轻轻地吹拂着眼前的树叶，再也没传来别的声音。我的心情略微放松，手一软，原来一直被我攥在手里准备当武器的半截砖头，“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在心惊胆战的我的耳朵里，仿佛在我的手上放了一个甩鞭那样响。
　　随着砖头砰然落地，“嘎”的一声，在校外那个建筑工地的那盏昏暗不明的电灯的光线下，一个黑影在我东北方向一二十米的地方冲天而起！在它飞过树梢的一瞬间，它又“嘎”的一声，然后一头不知道扎向了哪里。
　　虽然没有完全看清，可我还是看出了那是一只大鸟的轮廓。而且，恐怕人家一直叫的都是“嘎”、“嘎、嘎”，恐怕从来就没有什么“咯咯”的笑声吧？真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小树林里，什么时间偷偷地藏了一只这样的大鸟。
　　连续经历了这几场虚惊，好像连我身上的水分都吓飞了，极度干渴的程度有增无减。我不知道一个人在没有水喝的沙漠里暴晒两天是什么感觉，可我知道，现在什么东西都无法阻挡我去喝水了。如果不马上喝到水，我一定会难受死的。
　　东张西望、战战兢兢地穿过小树林，墙外建筑工地上的那盏电灯终于起到了作用。借着电灯的光线，我影影绰绰地可以看清通向那个救命的水龙头的路了。
　　我撒开腿向着水龙头跑了起来……
　　终于喝到水了！
　　我将水龙头的开关拧到最大，将嘴巴凑到水龙头的上部，任凭清凉的水流冲击着我的脸颊，打湿了我的鼻子、脖子、胸前的衣服，灌进我的口腔，滑过我的咽喉……
　　一直喝到肚子里再也盛不下了，我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洗干净手，又伸出双手捧了一捧，将手凑向面部，让我的口唇、鼻孔、面部浅浅地浸没在这捧水里。
　　浑身干裂般的感觉终于消失了。等我手里的水流尽，我就着水龙头又意犹未尽地灌了满满的一大口，含在口腔里，闭上眼睛，慢慢地体会着它一点一点地缓缓地滑过咽喉……
　　回宿舍走到高中部的一排排教室时，我似乎又听到我的身后出现了脚步声。忍不住回头看时，却又没有任何人。刚才因喝足了水得到了满足的心又开始害怕起来。我不再几步一回头，撒开腿朝着宿舍飞跑起来，一直跑到宿舍门口，我才惊魂稍定，将身子背对着门，慢慢地平静着我的心绪。
　　直到我喘息方定，确认不会让急促的喘气声惊醒了熟睡的同学，我才用背慢慢地顶开了门，迅速地退回到屋里，飞快地插上插销。
　　终于回来了！我悄悄地嘘了一口长气，浑身酸软地缓慢地转过身子，将背倚在门上。
　　刚刚贴着门站定，我“啊”地惊叫了一声。还好，我迅速地将两只手掌叠在一起，紧紧地压在嘴上，将那声惊叫压进了我自己的喉咙里。
　　就在刚才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一个穿着银色衣服的人蹲在地上，伸长了一条腿好像在准备着将走过他身边的人绊倒！
　　不过，在惊叫声刚要出口的一瞬间，重新适应了宿舍里的黑暗的、我的眼睛告诉我，我刚刚又是虚惊一场。恍惚中，我看到的那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是我出去时看到过的、我们宿舍里用来打水的、两只银白色的水桶。这两只水桶一高一矮，分开了一段距离放着，用来抬水的那根木棍斜搭在两只水桶上，一端搭在地上。本来就被吓得差点灵魂出窍的我匆匆一瞥，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一个人蹲在那里，伸着一条长腿……
　　直到重新爬回床铺，我的心还“咚咚”地狂跳，身上的内衣已经让冷汗湿透了，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我真不明白，明明就是我自己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怎么还能把自己吓成这样。
　　这种不正常的心跳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黑暗里脱掉外套，摸索着换了内衣，拉过被子躺进被窝，不一会儿，我竟然又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