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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洪水来袭

作品名称:人生里程      作者:清泉石      发布时间:2017-08-20 18:40:50      字数:5364

  三十二洪水来袭
  辛平放下报纸,眼眶湿润,拿起桌上的相框,这是南坳村小的师生合影,英婉笑得很甜,她缠的彩线粽子挂在相框上,依然很鲜艳,只是……辛平突然问:“英婉比小两岁吧?”
  “两岁半。”辛南生不解地看着辛平。
  十几年前那场洪水再次向辛平袭来:
  简陋破败的教室,十几名学生正背诵数学九九表,教室外是滂沱大雨,雨声压倒了十几名孩子的读书声。远处传来轰隆隆沉闷的声音,震得教室摇摇欲坠。
  辛平招呼学生们冲出教室。
  学校前的小溪沟洪水暴涨,冲走了英婉。看着肆虐的洪水,辛平欲跳入其中,身后十几名孩子哭喊着:“老师,老师……”
  辛平仰起头,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喃喃自语:“英婉,老师对不起你!”
  辛南生眼圈也红了:“老师,这不……”
  辛平制止住他的话语,点点报纸:“我回去一趟。”
  报纸报道被洪水冲走的一所山村小学正是辛平家所在的县,所在的偏远的玉泉乡中心小学。由于躲避及时,两百多学生无人受伤,只是一名老师为了保护学生受了伤。
  “我也去。”辛南生殷殷地看着辛平。
  “走。”
  辛平和辛南生站在玉泉乡中心小学校门口,看着被洪水洗劫的学校,心中一阵阵地痛。
  玉泉乡中心小学是他们的母校,他和辛南生都是先后从南坳村小走出去的,上小学四年级时来到了乡中心校,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学习时光。快乐和顽皮都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那倒塌了一半的教学楼里。教学楼是砖木结构,两层,每层五间教室,楼上楼下只剩下不到五间教室。这一半教学楼颤栗地苦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没有完全断去的几根筋骨死死地拉扯着躺在淤泥中已经零散零碎的躯体,坚持鼓励它站起来,不要轻易倒下。
  辛平抹一把眼泪,心中无限感慨:哦,山里的教学楼跟山里人一样,有着坚忍不拔的性子。他指着淤泥里的教室告诉辛南生:“我们班的教室倒了,不见了。”
  “我们班的教室只剩一半了。”
  师生两人唏嘘一阵把目光投向学校操场。
  操场上积着厚厚一层淤泥,靠近校门这边的淤泥上散落着半掩半埋的书本书包和一些鞋子衣物。操场那边,冲垮了围墙的小河虽然退出了学校,可是依然翻滚着浊浪汹涌而去。这条小河隔几年就会发回脾气,常常冲垮学校的土围墙,今年是最凶险的一年。好在学校放学了,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少数几名同学因为做卫生还在学校,因此没有学生伤亡。那名老师为了救一名学生而受伤。
  多么相似的一幕。
  这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再次令辛平胆战心惊。都是小溪水暴涨冲毁了学校,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学校建在小溪旁,但愿应该引起重视了。
  建学校得重视选址,选个安全的地方。
  辛平和辛南生又赶往县城,先去教育局,说出自己准备筹钱捐建玉泉乡中心小学的愿望,希望得到有关方面的支持。与教育局达成初步意向后,他们又匆匆赶去医院看望那名教师。等县电视台采访结束后,辛平和辛南生走进病房,病床上的那名年轻老师激动地喊一声:“辛老师!班长!”
  “你……”辛平惊讶地看着他。
  “小山?小山,真是你!”辛南生高兴地喊起来,掉头告诉辛平,“老师,是小山。”
  辛平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有些哽咽,更多的是激动:“小山,你真是好样的。伤得不重吧?”
  “不重只是骨折。跟老师比起来,差远了。”
  “快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雨下得很大,小溪沟涨大水,冲垮了学校的围墙,正好有名学生去倒垃圾,被身后轰隆的声吓呆住了,我只好跑过去把他拉到身后催他快走,自己却倒了,接着墙被冲垮了。我运气好,那洪水很凶,把压在我身上的土墙冲走了,又把我冲到了校门口,这样我就被救了。
  小山说得轻描淡写,辛平师生却听得认真仔细。辛平仔细端详着他,姐弟两都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只不过姐姐的多几分秀气,弟弟的更多的是沉静。
  辛平将一叠钱放小山手中,小山推辞不受:“老师,我知道你的钱有大用途的,我不能要。再说我的伤不是很重。“
  “这也是大用途!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收下,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愿你早日康复。”
  辛南生也掏出自己的钱塞进小山手中,真诚地说:“你是我心中的英雄,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小山含泪接受了老师和辛南生的心意,说:“要说英雄,燕子老师才是英雄。
  “燕子?!”辛平一惊,心中涌起一股痛楚,闪电般地袭遍全身。
  那晚,也就是火车站广场成水塘的那晚,辛平和员工留旅客躲雨的那晚。
  哦,那晚的雨大,雷也大,满世界除了哗哗的雨声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左云燕撑着伞往教室走,快下晚自习了,她要去把住校生接回来送到学生宿舍。这在平时是不用操心的,学生们会自行穿过操场回宿舍。今晚不一样,大雨如注,炸雷不断,胆小的女生恐怕不敢回宿舍,得送她们回去。
  她就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刚出门走几步,一个炸雷过去,停电了,大概是全城停电。天那个黑呀,整个世界跟泡在墨汁里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以往也停电,从不是这个样,能看清周围的大概轮廓,今晚,漆黑一片,大有世界末日降临的征兆。左云燕不敢动了,她也害怕。
  此刻的她最想有个温暖的家,这漆黑的夜晚有个坚实的肩头可以依靠,还有温馨的话语安慰自己。靠着依偎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嗅着他的气息,听着他浑厚的声音,是多么幸福的时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怕。
  站在雨中的她,只顾了害怕,只顾了幻想,跟一棵树似的,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淋浇。
  一道闪电,撕开厚重的黑夜,让她看清了前方有几个黑影惊慌失措地奔跑,其中一个摔倒了……
  黑夜又合上了,巨大的雷声在头顶炸响,惊得她一颤,同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职责,丢掉了刚才的想入非非,明白那几个身影一定是学生们往宿舍里跑的身影。她头皮一阵发麻,生怕会出什么事。立即不顾一切往前跑,希望在楼梯上堵住学生,不让他们盲目地瞎跑,招致危险。
  闪电不停。闪电中,有不少学生往宿舍奔跑。
  左云燕边跑边喊,尽着嗓子喊,嗓子喊破了依然喊。此刻必须老师在场,这样这些十三四岁的学生才会有安全感,哪怕是个胆小的女老师,学生们也会安稳许多。
  可惜她的声音被雨声雷声淹没了,只是在操场碰到几名学生,她大声说:“不要怕,老师都来了。”因为她看见了几道手电光在黑夜里移动,这也给了她不少勇气。不是世界末日,老师们和她在一起,大家在一起。
  男生们在手电光的指引下,故意尖叫怪叫着往宿舍跑。
  左云燕继续往前跑,她要去本班教室里看看,看有没有胆小的女生不敢下楼,找到她们护送她们回宿舍。借助电筒光和闪电,看清了教学楼楼梯口有几名女生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从她们身后冲下来几名男生。左云燕立刻大声提醒:“不要怕!老师来了。”她又招呼已经冲出来的几名男生,“小心……”
  话未说完,闪电击断了教学楼前一棵大树的桠枝,闪电离地太近,太耀眼,只使左云燕瞬间什么也看不清了。待雷声过去,几道手电光一齐射过来,她看见一根碗口粗的树枝掉了下来,很可能砸中身边一名惊呆了男生,毫不犹豫上前把男生揽入怀中,同时树枝的断头砸飞了雨伞,然后砸中了她的头。她和那名男生一起重重摔倒了。
  左云燕安静地躺在病房,头缠满了纱布,输着氧气输着液。心脏监测仪有规律地鸣着。那声音不大,但却似警钟长鸣,时刻提醒伤者伤势很重,不能有半点马虎。
  一位地道的没见过世面的,只知种田喂猪干农活儿的农妇,左云燕的母亲独自坐在病床前发呆,没有眼泪,没有表情,蜡黄的脸满是皱纹,条条皱纹都藏着辛酸和无助。突如其来的事情,使她六神无主,不明白祸事咋就落在女儿头上,也不明白女儿咋要这样做。更担心的是女儿就这样睡下去,今后咋办?这要多少医药费啊,哪来的钱哟。
  这些问题折磨着她,让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不出一点办法,只有呆坐,身后的敲门声也没有敲醒她,与女儿一样处于混沌状态。
  辛平他们找到左云燕的病房,可房门紧闭。辛南生从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有人,有人守在一旁。可能是燕子老师的妈,敲大声点。”
  敲门声惊动了护士,走过来制止:“干什么的?不要敲。”
  辛平回头冲她一笑:“医生,我们看病人的。”
  “叫什么名字?”
  “左云燕。”
  “现在不能看。她需要休息,你们走吧。”护士口气坚决地拒绝了,转身离开。
  辛南生赶上前恳求道:“医生,让我们进去看看,就一眼。”
  护士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你是她什么人?”
  “我……她是我老师。”
  “不行。医生说了,只有直系亲属可以进去。”
  辛南生止住脚步,回头看着辛平摇摇头。
  “刚才她最后说什么?“
  “她说直系亲属可以进去。”辛南光眼睛一亮,“嗨老师,你说你是她哥,这不就是直系亲属了?”
  其实辛平是听清楚了护士最后一句话的,一时未回过神,同时也怕自己没听清楚,想得到进一步证实。辛南生的话令他心中一颤,冒充她哥?他犹豫着。自从那次在火车站邂逅一见后,已是几年不见了,不知燕子这几年怎么样了。她负伤,为什么只有她妈一人在,其他人呢?
  辛平心里这个其他人实际上是指她的丈夫。几年不见,兴许燕子又有了丈夫。有了这样的判断,令他心沉了下去,酸楚涌上来,不由自主地嫉妒起这个人来。接着又谴责他,燕子现在正需要他守在身边,他却不在,太可恶了,简直不近人情。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这么硬心肠!爱一个人就要尽心,半心半意都不行。
  “好。我是她哥!“辛口气很坚定,神态还有几分凛然,因为他想做给他心目中,左云燕的那个不是食人间烟火硬心肠的人看,让他知道,即使他不心痛燕子,燕子的哥会心痛她,一定要让他感到羞愧。
  病房内,燕子的母亲扭头看着进来的俩陌生人,不说话也不让座,只是目光在两人脸上轮流移动。
  辛平咧嘴一笑,他认定这位年纪和自己母亲差不多的女人很可能是燕子的母亲,在她母亲面前绝不能冒充燕子的哥。因为母亲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个儿女,于是自我介绍:“伯母,我们是燕子的朋友。”
  燕子的母亲听了,把目光定在辛平脸上,看得很仔细,没有表情的脸活泛了一些,但还是有些迟疑,问:“你说你是燕子的男朋友?”
  他只说是“朋友”,可她听成“男朋友”。她创造性地把看见的、听见的柔和在一起,便让“朋友”成了“男朋友”。没错,一个男人说自己是燕子的朋友,不就是男朋友了么?不消狡辩。
  没料到燕子她妈会这样问,辛平不好回答。承认呢,不是事实,会有麻烦,说不定会影响燕子的家庭生活。否认呢,又怕伤了她妈的心。看她妈那眼神完全是丈母娘观察女婿的眼神,先看了脸,再全身上下打量。看得满意了,依旧把目光定在女婿脸上。这眼神明确无误地告诉辛平,丈母娘相中了。不敢承认,不敢否认,因为他心中确实装着燕子,也曾经幻想过,燕子要他的话,他这辈子就一心一意地爱她。可是,眼下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好避开她的问话:“我们来看看燕子。”
  燕子妈这才起身让座,辛平挤到床边,低头看着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的燕子,想起了上高中整日呢喃的燕子……还有她灿烂的笑脸。尤其是她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笑,笑得跟春风里的桃花。今后她还能那样笑吗?酸甜苦辣的回忆和残酷的现实,让辛平忍不住一阵激动,一滴泪水滴在燕子那苍白的脸上,他伸手轻轻拂去,满含爱意地叫一声:“燕子。”
  “我看见燕子老师好像笑了一下!老师。”辛南生激动地说。
  “啊?!”辛平想起医生刚才说的,多和伤者交流,让她早日苏醒,于是又叫一声,“燕子!”
  “我家燕子命苦,这几年就孤单单一个人,那天要是有你在,燕子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啦。”燕子妈这时流下了泪水。同时也把辛平当做了未来的女婿,“我们当老人的,都盼着儿女好,合适的话,等燕子好了,你们就成家。我说的话对不对呀?”
  听明白了燕子妈的话,知道燕子至今仍是孤身一人,这次辛平不再迟疑,点了点头。反正自己是同意了,剩下的该燕子回答了。
  辛平告辞要走,燕子妈唏嘘着送出门:“你就要走,燕子这个样子,你多陪她几天。”
  “我办完事肯定要来陪她,一直陪她伤好出院,你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嗨,辛平,你咋在这儿,生病了?”万利群和女儿突然出现,她不放心地看着儿子。
  “妈,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辛平惊奇地问。
  “你小外甥病了,我们带他来看病,你来干啥?”万利群继续追问。
  燕子妈精神了许多,咧咧嘴算是笑了,冲万利群道:“亲家母吧,我是左云燕的妈,刚才跟你儿子商量好了,我家燕子伤一好,他们就成家。”
  万利群被突如其来的事惊呆了,愕然地瞅瞅这陌生女人,然后盯住儿子问:“是……”
  “就这样了。妈。”辛平又问问妹子,小外甥的病情,掏出一沓钱递给万利群,“给小外甥看病。妈,你有空就陪陪燕子,我有事先走了,过几天一定回来。”
  万利群捏着钱,追两步,哎了一声,看着儿子走远了。
  
  尾声
  那场百年不遇的滂沱大雨给辛平的家乡造成了巨大损失,据初步统计,损失不下于六千万元。光学校受灾就近十所,其中玉泉乡中心小学最严重,教学楼完全不能再使用。
  辛平决定给玉泉乡中心小学重新选址,重建学校,可是资金有一部分缺口。本打算将几个超市转卖,以填补资金缺口。但辛南光给他算了一笔账,如果只是转卖,能凑足所缺款项,但从此没有了活水来源。一旦资金出现缺口,没有了活水来源,学校成了半拉子工程,怎么办?自然灾害是频发的,以后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望洋兴叹。如果将超市抵押贷款,我算了一下,不但可以凑足玉泉中心小学重建资金,还有富余,视情况还可以帮助其他受损的学校,而且凭借那几个超市的营业利润和废品收购站可以在几年内还清贷款。
  辛平拍拍头,夸奖学生:“嗨呀,该我叫你老师了。”
  辛南生不好意思地:“老师,你一辈子都是我的老师。”
  两个月后,玉泉乡中心小学在新址上开始重建。奠基礼上,辛平扶着伤愈不久的左云燕以及辛南光、小山,领着南坳村小的十几名学生来到母校重建现场,他们的精神既欣喜又凝重。
  如果没有那场洪水……
  如果没有这场洪水……
  如果……
  希望以后洪水再也冲不垮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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