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剪剪轻寒阵阵风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夜深，秋萍思绪幽然，辗转难眠。她抽出被子下的手臂枕在脑后，窗外蒙蒙的月色轻抚大地，剪剪的春风舞动起树梢的柔和跟妩媚，袭人的花香释放在这恼人的春夜，凭添一层淡淡幽幽的感伤！
　　虽说距离熊逸轩跟秋萍说分手已经俩月，但是“等我女儿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和你牵手在明媚阳光下”的这份诺言却言犹在耳，甚至关于那份脂砚斋的承诺也如同昨日才讲过一般。今时今日，这些都只能抒写在回忆里，这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春节过后，他女儿开学之际，熊逸轩举家迁往岳阳，在他离去的同时，他把“云轩”留给了秋萍。起初，秋萍是拒绝接受这份馈赠的，但是许桐之跟秋萍讲，熊逸轩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有意亵渎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这份感情，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或许代表着一种补偿，也或许是想给彼此留下一份深埋在心的念想，以此祭奠那段亦苦亦甜的时光。
　　熊逸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退出了秋萍生活的舞台，属于他的那个篇章也将成为历史，将被彻底翻页。
　　这是否再一次印证了算命先生的那段话“苦尽，苦来，苦去，苦留。一切镜中花，水中月，终将都虚化，万事嗟呀万事嗟！”呢？
　　躺在床上的秋萍分明觉得脸上布满了一片亦温热，亦冰凉的水汽，她抬手，轻轻地拭去。
　　
　　下午，正是上班的时间。秋萍木木地坐在办公室里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上，盯着电脑屏幕怔怔地发呆，许桐之一连叫了她两次，她才从神游太虚中回到现实。
　　“秋萍，我昨天交给你的那份合同打印好了没有？”许桐之问。
　　“哦，好了。许总，你是现在要吗？”
　　“我先去开个会，两个小时以后送我办公室来。”
　　“嗯，好的。”
　　两个小时以后，秋萍拿着文件袋叩开了许桐之办公室的门。
　　“那会儿好像看你处在梦游的状态中，叫你几次都没应，怎么，还在想逸轩？”
　　“呃，不是，”秋萍否认，轻咬一下嘴唇：“可能，可能我昨晚没睡好吧，所以有点走神。”
　　许桐之从秋萍递给他的那份合同中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后几乎同时调开各自的视线。自从除夕前夜，秋萍在他怀里哭过那次后，许桐之有时看向秋萍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层内容，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反正秋萍就感觉到跟之前相比发生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里面藏着一丝丝异样的东西。
　　许桐之从老板椅上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目光落在窗外的某一点上：
　　“秋萍，佛语中的‘放下’二字发人深省呐，逸轩是好男人没错，但或许他真的不属于你，试着从他的阴影中走出来吧。”
　　“是啊，你说得对，既然一个人能轻易地从身边离开，说明之于我来讲并未真正得到过，也许他真的从未属于我过。”秋萍幽幽地说道。
　　“你能这样去想，证明你已经开始顿悟，所以，不用再感到惋惜和遗憾罢。”
　　“谢谢你，老许，我会尽量调整好我自己的。”
　　“虽然说放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若不放下，便只能在岁月里煎熬，想想我们的人生不过短短的三万多天，时间匆匆易逝去，应该留给所有值得期待的美好。”
　　“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秋萍喃喃道。
　　许桐之侧过身，看向秋萍：
　　“那天你不是说你那朋友李岚要拉你去相亲吗，去试试吧，说不定能碰到你的有缘人呢。人都说要想治愈一段感情留下的伤痛最好良方就是快速地进入下一段感情。”
　　“咳，什么相亲不相亲的，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是李岚背着我偷偷地去报的名。再说了，你觉得相亲靠谱吗？我可是深受其害，为了能离掉相亲结下一段孽缘的婚姻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嘞。”秋萍想想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你这明显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乐观点，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吧。”许桐之好意劝说。
　　“这还真没准儿，经历过这么些波折，加之我父母的不幸婚姻像一面镜子一样的警示，反正现在的我呀既恐婚又恐爱，对什么婚啊情的望而却步了。不过，既然李岚她自己想去尝试尝试的话，那我就权当陪她走一朝吧。”
　　“呵呵呵！”许桐之折回身子重新坐进椅子里，并示意秋萍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位置上：“不过，你这一去相亲吧，我估计那位钟思成先生又该紧张了。”
　　秋萍讶异，盯着许桐之奇怪地看了两眼，看他的神态，似乎知道点什么。
　　“别那么看着我，对，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你和钟思成的故事，包括他和我表妹的合同婚姻，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就我那舅舅蒙在鼓里，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秋萍轻笑两声，顿了顿，接着说道：
　　“他们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说不定会日久生情，彼此之间就来电了呢，那样一来的话，可就假戏真做了。”不知为什么，秋萍在说这话的时候心又莫名地紧了一下。
　　许桐之不以为然，抬了两下眉毛：
　　“有些人呢天生就是为艺术而生的，她心中的那份狂热，甚至生命也只奉献给她钟爱的艺术，萧大小姐就属此类人。如她决计是不大适合婚姻的，至于她适不适合爱情，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目前她应该还没碰到能让她触电的人。再者说，你连钟思成对你的执着、对你的痴情也产生怀疑了吗？”
　　是啊，怀疑什么也不用怀疑钟思成心系秋萍的那颗至真、至爱、至纯的赤胆忠心吧。
　　这不，钟思成和杨光伟听说秋萍、李岚将同时参加相亲可就真坐不住了，两个大男人又邀约至烧烤摊前喝上闷酒啦。
　　杨光伟直接彪悍地用嘴咬开了啤酒瓶盖，先给钟思成的杯子注满，接着给自己倒上一满杯，和钟思成碰了几下，仰头一杯见底，咂咂嘴说：
　　“思成，你说这俩女人唱的是哪一出，她们到底整的什么路数啊？”
　　“懵圈了，我也看不懂她们的剧情。”钟思成极度烦躁地把一个烤串塞进嘴里。
　　“你说，她们这一去相亲，若真把自己给相出去了怎么办呢？”
　　“光伟呀，我觉得你比我还乐观点嘛，你至少还可以稍微阻拦一下你们家李岚的冲动行为。而我呢，现在的我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阻止秋萍呢？王晴就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这座大山，萧漪云吧虽算不得什么山，但是我们背后的老人就是两座大山呀。你说，我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就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唉！”钟思成从啤酒箱中重新抽出一瓶打开，他连杯子都懒得用了，直接用嘴对瓶吹。
　　杨光伟也学起钟思成的样子，用嘴咬开一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去，一口气下来，已经下去大半瓶了，他不顾形象地用手抹抹嘴巴：
　　“乐观什么呀乐观，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我正在极力修复和李岚的关系，虽然进展缓慢，但李岚好歹肯给我个正眼瞧了。现在却又上演相亲这一出，她本就是个极为有主见之人，我要是强行拦阻的话，怕会把关系再次弄僵。至于你说你面前的大山，你完全可以学学愚公的精神吖，不畏艰难，坚持不懈，终有一天会感天动地，迎来坦途的，这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你痴情一片，秋萍呢何尝不是早对你情根深种，所以，你大可放心，你的秋萍就算一时想跑，她也跑不远的。”杨光伟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
　　钟思成放下酒瓶，挑了挑眉：
　　“诶，光伟，你分析得有点道理呀。那照你这么说来，你也应该对李岚有信心才对吖，想象你们两个曾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再到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婚姻，更何况，中间还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儿子，你和李岚的感情根基同样坚实牢固，哪是区区几个相亲对象能轻易撼动得了的呢！”
　　这几句话可实实在在地触动到杨光伟的某处痛点，一时，他回忆起和李岚走过来的点点滴滴，不由感慨丛生：
　　“我真混蛋呐思成，你说那会儿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干出那等龌龊的事，生生把我老婆的心给伤透了！我真是个混球我！呜......呜......呜！”杨光伟一个七尺男儿情难自持地呜咽出声，留下了滚烫的、悔恨的热泪！
　　钟思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用手背接连揩拭了几次泪水，再次抓起桌子上的啤酒往肚子里灌......
　　这边，两个男人捶胸顿足，黯然神伤，借酒浇愁。那边，两个女人正悠闲地坐在咖啡馆内等待相亲对象闪亮登场。
　　秋萍啜饮一口杯中的拿铁，然后放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看向李岚：
　　“李岚，要不我们撤吧，我老感觉奇奇怪怪的。”
　　“镇定点，来都来啦，就安安心心地吧，待会儿对谁看对眼儿了，就把绣球抛给谁就是。”
　　“还抛绣球？我抛给你一个白眼儿还差不多。真服你了，想一出是一出，把名报了才给我先斩后奏，你明知道我现在恐婚恐爱，根本就没这份心思，再说，你觉得相亲这玩意儿靠得住吗？”
　　李岚用小匙在杯中搅动了几下，笑嘻嘻地说：
　　“管他靠不靠谱哩，就当玩玩也行。”
　　“你呀！你就作呗！”秋萍嗔怪一声。
　　“别介，什么没心思呀，你可能不能泄气吖，我们要发扬屡挫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精神！说真的，秋萍，我们这个年龄再不蹦跶几下，越往后可就愈是跳不起来了。”
　　其实李岚此举大部分原因是为了秋萍才去相亲会所登记报名的，她不想秋萍因为熊逸轩的离开就一蹶不振，她希望能有一段新的恋情或者新的人生扫除秋萍的阴霾。但是秋萍呢，她却反倒认为相亲是李岚的本意，她虽不想参与，但为了好友也就身命陪君子吧。
　　所以，这其间心理上的曲曲折折足见这对好朋友的姐妹情谊不是一般的深厚。
　　“好吧，那我就豁出去了，今天会所安排了几个人见面呀，都这时候了是人是鬼也该粉墨登场了吧。”秋萍颇有一副英勇就义，大义凛然的样子。
　　李岚低头正在手机上刷微信：
　　“别慌，第一个鬼马上就现身了，我这正跟会所的负责人微信沟通嘞。他们原来的意思吧是让我们俩人分开各见各的，并说最好一天见一个，但我说省得麻烦，索性我们俩一起接见，而且顺带打包搞个批发，让大鬼小鬼们挨个上堂接受我们的拷问。”
　　“噗哧！”秋萍差点没吧嘴里的一口咖啡给喷出来，“呵呵！真有你的，李岚，你这铁腕作风，雷厉风行的，行，这招我喜欢！”
　　“请问两位女士，你们应该就是李岚和童秋萍吧？”秋萍的话刚一落音，头顶上方便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岚和秋萍同时把目光看向来人，适中的身材，外罩一套得体的春装，鼻梁上架一副窄框眼镜，粗看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整体给人的印象还是比较舒服的。
　　在秋萍和李岚的点头示意下，相亲男A在她们对面的位置上落座，他用男中音说道：
　　“我先简单向二位介绍一下我的情况，我是某某大学历史系的老师，离婚三次，育有三子，孩子都跟我，我想找一个既漂亮又贤良淑德的女人为我生孩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秋萍。
　　秋萍很不自在地调开视线。
　　李岚接过话头，犀利地问：
　　“都离过三次了！那请问你的第四段婚姻打算维持多久？”
　　“下一段婚姻应该不会离了吧，因为我有特别可靠的内部消息，过不两年，中央就会正式出台开放二胎的政策了，到那时，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
　　秋萍问：
　　“你之前几次离婚就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卡着不能多生孩子，是吗？”
　　相亲男A答：
　　“是的，我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教育，遵循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的传统理念。”
　　李岚愤愤然：
　　“难道你平时就用你的这套理论去教授你的学生吗？我看你分明就是枉为师尊的伪道者！”
　　“对，我觉得你要找的不是老婆，而是生孩子的机器。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秋萍明确地下了逐客令。
　　相亲男Ａ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李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
　　“去找一又肥又壮的母猪，一胎就能生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嘞，多省事儿。”
　　“哼！哼！没素质！没教养！懒得跟你们掰扯。”相亲男A拂袖而去。
　　秋萍和李岚捧腹大笑。
　　相亲男B上场，他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离过三次婚，有三个孩子，但都没跟我，因为我特别讨厌小孩儿，我喜欢过纯粹的二人世界，我希望我的另一半和我一起游山玩水呀，野外探险呀，陪我打网游呀，总之我拒绝我的生活中出现不相干的第三个人。”
　　秋萍问：
　　“包括你的父母跟你的孩子也是不相干的人吗？”
　　相亲男B答道：
　　“对！所以，我首先申明，我绝不容许我的下一任妻子再干出把小雨衣偷偷戳破的蠢事，还有如果你们本身有孩子的话就不要带在身边了吧，直接送到福利院一了百了，不然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我叫爸爸我真的会疯狂的。”
　　“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是孙悟空第二啊！这世界上要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我看整个人类怕是要惨遭灭绝了。”李岚讥讽道。
　　秋萍冷冷地说：
　　“让我们的孩子管你叫爸爸？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我们根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趁我们没发疯之前，你赶紧走吧！”
　　秋萍和李岚耸耸肩，不约而同道：还有比这更极品的货色吗？
　　俩女人相似一笑，继续看下一轮的猴戏。
　　相亲男C出场了，他捋了捋他胸前的红围巾，嗲嗲的声音说道：
　　“我妈说了我是一枚暖男，她说我找老婆得找性格泼辣一点的，气场能够震得住我的，这样才互补。”
　　李岚坏坏地一笑，忍不住调侃：
　　“看样子你有受虐倾向吧，你是得找一个御姐型的，才能驾驭得了你，每天抽你个十鞭八鞭的。”
　　“你太逗了，姐，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妈说了我就要找像你这样热情火辣的女人，那样才带劲儿，才够味儿。”
　　“咦咦咦！你这口味儿也忒重了点儿吧，拜托你别用你那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我了，我这浑身汗毛立正，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快。”李岚被相亲男C盯得头皮发麻，厌恶地把脸转向一边。
　　秋萍出声救场：
　　“小朋友，你还没断奶就出来招摇过市勾引大姐姐，这样很不好的，赶快回你妈妈的怀抱里去吧，乖乖做你的暖男，不然你妈妈要打你屁股哦！”
　　李岚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相亲男C气呼呼地瞪了秋萍一眼：
　　“哼！哼！不跟你门玩儿了，没眼光，不懂欣赏。”
　　临走，还自以为很潇洒的一个动作甩了甩他胸前的红围巾，并在空中抛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下一秒，一个长发飘飘，打扮入时，肩挎坤包，脚踩高跟鞋的女人坐在她们的对面。
　　秋萍和李岚面面相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都有点懵。
　　“这位女士，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秋萍礼貌地开口。
　　那个女的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头发，还冲秋萍抛了个媚眼儿，启动朱唇：
　　“没错，没错，我就是你们的相亲对象。”粗哑的嗓门，这声音任谁来听都会认为妥妥的一个纯爷们儿。
　　“唉呀妈呀！我的个天！太惊悚了！”李岚和秋萍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这个伪娘一发声，可吓坏了她们两个，差点没从小沙发上蹦起来，所受惊吓程度绝对不亚于看恐怖片。
　　秋萍吐出一口气，拍拍胸口，余悸未消地看向对面那个怪物，浓妆艳抹的一张脸，大红色的口红涂抹在又厚又大的嘴唇上，用血盆大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一双骨节分明比较粗壮的手平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地叩动着桌面，指甲上猩红色的蔻丹格外惹人注目。
　　“呃，这位女士？或者男士？我猜想你去泰国做变性手术一定进了一家山寨医院吧，变得不够彻底呀！”李岚不怕死地率先开口发问。
　　“请叫我女士好吗，人家根本就没有变过性好吗，虽然我是个男人，但我骨子里确是个女人好吗。我喜欢做女人，喜欢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我喜欢英俊帅气、高大威猛、特别man的那种男人。”
　　他这声音和他的形象也太违和了吧，秋萍又是一阵胆颤心惊的感觉，她善意地提醒对面那个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人：
　　“这位什么什么，人，我看你真的走错地方了吧，我们不是你口中的......男人。”
　　“哎呀，你看你，人家都说了没错的啦！”相亲男D居然还嘟起他那张血盆大口状作小女儿的忸怩之态，一双吊三角眼也作媚眼如丝状冲着秋萍和李岚一通撒娇：
　　“人家喜欢男人但也喜欢女人嘛，我们可以一起玩儿啊！”
　　“呕......呕......！”秋萍和李岚双双抚胸连连干呕，逃也似地跑出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