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左丞兵败遭处斩 书生又把新罪添
作品名称:元明风烟 作者:关键 发布时间:2017-08-18 08:43:18 字数:5971
话说刘福通占据颍州,不断向四周攻城略地,数月时间,几乎占尽汝宁府全境,相邻安丰路、汴梁路亦有所攻略。元廷大震,责令河南江北行省众官尽快平息叛乱。
行省平章惶恐不安,整日与众院官商议调拨兵马之事。中秋节过后,行省左丞许可用亲自挂帅,领庐州路、安丰路、汴梁路、南阳府、汝宁府官兵进剿刘福通之叛,大军总计五万,行省枢密院事赫斯秃赤为先锋,带六千阿速军在前探路。
这日傍晚,大军行至许州境内,却有里正、社长等地方乡绅同乡民赶着牛羊、鸡鸭,带着美酒前来慰问。原来这附近有座山,唤作打谷山,山上有个寨子,寨内有贼寇上百人,经常侵扰乡邻。州县官军上千人数次来剿,总是无功而返。此次乡绅趁大军至此,特地请官兵上山剿贼。
许可用听罢,大手一挥,道,“我等此次出兵,正是为剿贼而来,如何袖手旁观,休息一夜,明日剿贼!”
安营既定,酒菜皆备,又令取随军营妓十余人助兴,许可用并将官、乡绅享至半夜,方睡去。次日午时,众官混混醒来,吃罢午饭,在几个乡绅的带领下,领兵奔打谷山而去。
打谷山贼盗头目乃兄弟三人,分别唤作唐世空、唐胜宗、唐闵雄。兄弟三人情义甚笃,趁刘福通举事之机,聚一伙闲散大汉占山为王。两个月前在山下抢得一个良家女子周绮,因见其姿貌出众,兄弟三人不知如何分,便共享了周绮。
听闻官军来围,唐世空吩咐喽啰道,“依旧如前那般坚守寨栅,待其死伤数十人,便会退去。”
喽啰道,“此次不同以往,漫山遍野都是官军,却不知有多少!”
兄弟三个听罢,出了大堂,亲来山头观望。待看到外面景象,果然吓了一跳,漫山遍野、旌旗密布,全是官军,别说是人想逃,就是只兔子,也别想溜掉。
唐胜宗道,“之前杀伤官军甚众,如今果真惹怒了朝廷。”
许可用端坐帅车内,见官军围山已定,便下令攻山。
唐氏三兄弟见官军势大,亲自披挂坚守。那打鼓山只有东南一条道可行,小道两边筑有石墙,石墙中间是个吊起的寨门,那寨门是用实心榆木打钉而成,异常牢固。官军到得寨门前,正待攀爬,先吃了一阵标枪,死了数人,余众赶忙后退数十步。
许可用屡次下令,将官你推我让,谁敢近前?最后逼迫不过,一起来攻寨门,打了一下午,官军死十余人,伤七八十人。
天至将黑,南阳府总管郭云从军中抽调了五十兵卒,组成一支死士军。那五十兵卒皆裹了重甲,领了赏银,喝了壮胆酒,在弓手、长枪兵的掩护下爬进寨去,寨外官军趁机撞开寨门,一拥而入,杀进寨内。
唐氏三兄弟力竭被擒,山上百余贼寇被捉,不曾跑了一个。山寨内所积财物尽被抄走,周绮亦被带至许可用帐下。
周绮跪倒在地,流泪道,“妾身乃山下良女,不想被贼盗绑上山来,强作压寨夫人,今幸遇官军解救,望大老爷为妾身做主,严惩贼寇,妾身愿做牛做马报答大老爷。”
许可用见周绮那般姿色,急忙上前搀扶起来,道,“姑娘请起,本丞自饶不得那些贼盗,要杀要剐皆听姑娘之意。”
周绮道,“贼寇头领乃兄弟三人,这三人平日情谊甚厚,愿将军让三人互杀以解小女心头之恨。”
许可用依周绮之意,将唐氏三兄弟关在囚笼中,杀掉另两人者可活。
许可用领众将官及乡绅饮酒庆贺,众皆颂扬不已。许可用更以剿贼大将军自居,遂命人拟书报捷,声称杀贼千余人,俘虏大小头目近百人。
次日,唐胜宗提刀复命。周绮在床上抚着许可用冷嘲热讽道,“往日兄弟情深,却不知这刀是如何沾血的?”
唐胜宗知晓毒计出自周绮,却是敢怒不敢言,心中誓要杀了周绮。不久,唐胜宗跟几个喽啰被安置在火头军中做杂役,其余喽啰皆遭处斩。
许可用督领诸路大军,每日行不过三十里,所到之处,必定搜罗山珍海味。自得了周绮后,更是欢喜异常,每日晚睡晚起,军中事务皆不过问。
且说这日近午,官军先锋赫斯秃赤带领六千阿速军到得磨丘岭,走得人困马乏,看看时辰近午,遂下令就地休息。赫斯秃赤取了酒囊,倚在一棵树下畅饮。
许可用统大军至,见与先锋军相接,遂下令各军支灶烧饭。
忽然一声号响,漫山遍野现出一片红来。原来刘福通早已探知消息,得知官军松懈无备,遂主动出击,于路设伏,下令道,“官军先锋至,可纵其过,但见炊烟起,尽数杀出。”
赫斯秃赤大惊,起身望道,“何故有如此多的贼盗?不走,却要被贼盗围剿了。”当即撇了酒囊,跨马便逃。官军懈怠,毫无防备,烧饭之时,队伍本就散乱,各路军又是临时编凑,缺乏训练,被阿速军一冲,哪里能成队列?见红巾军滚滚杀来,亦四散逃窜。一军溃,全军皆溃。
刘福通将兵追杀三十余里,连战七阵,杀得官军草木皆兵。
将至天黑,许可用聚拢各部残兵败将三万余人,见粮草辎重尽丢,兵将食宿无着,无计可施,只好领溃兵投许州去。
消息传到大都。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等众官纷纷上书弹劾许可用,指责其治军不严,丧师辱国。不久,元帝妥欢帖木儿下诏,赐死许可用,责罚各路将官。
话说自彭大、李二、赵四率领明教徒袭占徐州后,开仓放粮,招募兵勇,又接连攻克四围州县,声势亦震。
游蒙在徐州获救,本想赴扬州游玩避乱,又恐路上再遇他险,因而打消了念头,独身闲居在一家客栈。
秋末,朝廷治理黄河的工程完毕,十五万民夫陆续安稳还乡。游蒙听后心中大喜,自以为民夫不乱,则身上罪责不重,遂收拾行囊,离开徐州,回奔洛阳。
不出半月,游蒙来到了洛阳城附近。那时天已近黑,游蒙思忖城门已关,便打算在城郭外借宿,后来一想,不远处便是缘灵寺,何不去那里借宿一晚。
借着月光,游蒙来到缘灵寺外,敲开寺门,说了情由。和尚听罢,引游蒙进了寺庙,到一间空房安歇。不多时,和尚又送来一些素食,嘱咐了几句,便离去。
游蒙感谢既罢,狼吞虎咽吃完后,倒在床上便昏昏睡去。次日巳时,游蒙醒来,付了借宿香火钱,就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此地正是与挚爱初逢之地,于是又讨了香烛,来到宝殿神堂前跪拜。
游蒙心怀虔诚,默念道,“神灵在上,既让弟子与初儿在此相识,请保佑我两个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游蒙上香拜完,走出大殿来,正要下台阶,却见两个女子从偏殿侧门进来,一个着白衣,另一个着青衣。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初蒙帖木儿跟文秀。
游蒙心下大震,久别重逢,场景竟一如初见之时,不禁有些岁月轮回的飘渺之感。记得初见时,春花含苞未放,如今秋叶已黄,却令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事说来也巧,就在今个早晨,初蒙帖木儿做了一个梦,梦见跟游蒙偎依在一条船上,忽然间游蒙便不知怎么掉进了水里,她要伸手去拉,那船却带着她越飘越远。梦做到这里,初蒙帖木儿便哭醒了。
文秀听罢梦境之事,宽慰道,“梦中之事怎会成真,定是小姐太过思念游公子了。”
好半天,初蒙帖木儿才停止哭泣,却忽然想到了缘灵寺,便一心想来寺庙求神保佑,于是大清早的便出了城,直奔缘灵寺来,不想在这里见到了令她思念过无数次的身影,初时亦以为产生了幻觉。
两人在林中树下耳鬓厮磨了好些时光,流下了好多别后重逢的幸福眼泪,不觉已是日薄西山。
文秀前来催促道,“天色已晚,只恐城门要关。日后小姐与公子有的是时间呢。”
两人这才上了马车,赶回洛阳城去。
游蒙回到家中,其爹娘自然高兴异常。
游蒙心有忧虑,问道,“孩儿自打了官爷逃奔在外,如今治河民夫都已安稳回家,不知官府那边可曾传来什么话?”
游父道,“就在你打了官爷后不久,府衙里传来信,说你口出反动谣言,畏罪跳进了黄河。若不是你早些使人送信来,却是要让爹娘急死。我儿又没犯什么大事,明日去府里使些银子,把这事说清便好,以免官府纠缠上来。”
游母道,“如今那般凶事都已过了,好好歇息一阵,择个好日子,便跟汝阳王府的那位小姐把大事办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都来过好多次。我儿能跟她在一起,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游蒙一想到初蒙帖木儿心里自然也美得不行,若有羞涩地低头笑了一下。
次日近午,游父回来,高兴道,“已托王书记向录事大人禀过在黄河边的事,录事大人说此事因一时意气而为,且明教、白莲教谋反之事与我儿并无干系,因而并不深究。来日,我儿可到府上亲自谢罪。”
游蒙听后大喜,只觉苦尽甘来。离开洛阳已有半年多,如今回来,亲戚朋友处自然需要走动。不几日,游蒙提了礼品,来到城北姑母家。
游蒙姑母家的表弟姓八,长得十分俊秀,若披散了头发,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子,因而左邻右舍都唤他这个表弟为八公主。游蒙刚到院门口,就听八公主道,“今日心情烦躁,读不得书了。且去街上溜达溜达。”
主母道,“我儿今日心情烦躁,昨日头痛眼花,大昨日赌输了银两悔恨,大大昨日王婆家的女儿成亲放爆竹惊了你的心,又一日邻居的狗儿乱叫惹你生气,又一日街上混混呵斥让你动怒,又一日哪家的大小姐让你心乱。冬日太冷,夏日太热,读书无味,练武太累。如你这样,几时成得大事?”
八公主道,“那本也是实情。心中烦乱,如何做得事来,明日再好好读书便罢。”
主母道,“人生短短几十年,有多少个明日。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却是文不通,武不精,连三亩高粱麦子都种不成,别说功成名就,就怕将来连自己都养不活。”
八公主不耐烦道,“你儿胸怀大志,怎有心去种那三亩高粱麦子。待我成就大事,却是三十亩高粱麦子的收成都赶不上。”
主母道,“胸怀大志固然好,也当需是那个材,如你这样,动辄有个风吹草动便乱了心,却要成什么大事。你表兄十五岁便中了秀才,也未曾有你这般眼高手低。”
八公主道,“你又拿表兄来压我。舅父、舅母皆精通文墨,所事又与文墨相关,自小便熏染表兄,你跟我爹整日忙于农活,任我自生自灭,我自然比不上表兄。”
主母道,“我儿又在找借口。既是如此,也离不开你表兄勤奋。每次去你舅父家,都发现你表兄在专注读书,我近到跟前半日,你表兄都不曾察觉。哪里像你,从未安心读一个时辰的书。枪棒也未曾见你练几时,请武师的银子也算白丢了。”
八公主越发不耐烦,道,“母亲这般叨叨,却令我心中更加烦乱,更读不得书了。我且去洛河边钓鱼吧,若钓条大鱼,也能卖几钱银子,却把今日饭钱挣出来。”
主母道,“几钱银子有何用,却是找借口骗自己。”
游蒙在外听罢母子两个的话,当下敲门喊话。
八公主打开门来,见是游蒙,吃了一惊,问道,“哥哥从哪里来?半年多不见音信,却都去了哪里?”
游蒙道,“见过姑母、姑父,一会儿我兄弟两个慢慢述话。”
八公主忙将游蒙迎进院门,喊道,“说着说着我姑家表兄就来了。合着今日我就是不能读书。”
主母一边起身迎接,一边道,“蒙儿来了,快些进来。”却又对八公主道,“你无心读书,却又把理由推到你表兄身上,好是没道理。”
八公主道,“怎的没道理。我表兄来了,我自然要陪着述话,却哪里能够去屋子里读书。”
兄弟两个在院内烧了水,泡了茶,却谈起了半年内的诸多事情,八公主听了游蒙那番经历,很是向往,叫嚷着要做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客。
游蒙劝道,“兄弟莫有如此打算。这些事听来有趣,真要经历在身上,却是苦不堪言。”
主母在一边道,“蒙儿好生劝劝你表弟,像他那样,总是狗一阵、猫一阵的,做什么都不用心,却把时光都费了。”
这日,游蒙拜会了几个同窗,约在酒楼吃酒。几人吃得正在兴头上,游蒙的模样却惹得一个人注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州的郎判官。原来徐州被彭大等人攻破后,郎判官独身逃了去。时河南府路的录事司判官年老多病,刚辞了官,空缺恰好由郎判官来填充。
郎判官人到中年,落得妻离子亡,孑然一身单,好不哀婉,因而经常去酒楼酗酒。适才见到游蒙的样貌,郎判官心里打了个激灵,死死地盯着游蒙。
胡员外家财大气粗,自免不了跟官府打交道,因而胡分跟郎判官很快就认识了,且常在一块喝酒。胡分见郎判官死死盯着游蒙看,便问道,“郎大人何故如此看那公子,莫不是与他有什么仇恨?”
郎判官并不答话,而是问道,“你可识得那个公子?”
胡分道,“怎不识得?胡某本欲与汝阳王府的小姐成亲,不想却被歹人破坏,那歹人便是他!”
郎判官问道,“他怎么会有如此能耐?”
胡分想了一会儿,道,“听说他花重金请了巫师,让巫师施法,害那汝阳王府的小姐生病,却对府上的人称唯有他方可救得小姐,汝阳王府里的人信以为真,因而便与我退了亲。”
郎判官听了胡分言语,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胡分道,“姓游单名蒙字。”
郎判官震惊道,“果然是他!”
胡分见郎判官那番表情,问道,“大人言语是何意思?”
郎判官道,“此人乃红巾军反贼!我便是让这等恶贼害得如此窘境。今番落在我手里,却要他不得好死!”
郎判官回至司衙,遣捕快将游蒙并几个同窗一起绑到衙堂。游父闻信,慌忙派人通知汝阳王府。此案又惊动了两府三衙。
录事亲自审案,心中难下主张。
游蒙自见了郎判官,早也惊得乱了心魂,只能照实说来,道,“小生确实与红巾军有些瓜葛,却是为形势所迫。小生流落外地,正遇贼寇谋反起事,占据了当地府衙,凡有声望之人若不与贼寇效力,皆遭杀害。小生无意间牵连进去,为求活命,只得在贼巢中做些抄抄写写、安抚百姓的杂事,并未做什么恶事。小生寻机逃离贼巢,半路救得郎判官的妹妹,好心将其送往徐州,却被其妹软禁逼婚,待到徐州城又陷入贼寇之手,小生才侥幸逃脱。因而郎判官迁怒于小生,说小生是红巾军贼寇中干系重大之人。”
郎判官在一边听了,怒吼道,“胡说,我妹妹乃朝廷命官的夫人,即便成了寡妇,也不会再嫁他人,更不会嫁给你这种红巾军反贼。明明是你死乞白赖留在她身边,却暗中将徐州城内虚实告知城外的贼寇。若不是你做内应,徐州城怎么会失守?”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录事只好退堂,将游蒙暂时监押,等候择日再审。
录事散衙回家,心头烦乱。录事夫人见状,问是何由。
录事怨声叹气,道,“还不是因那书生游蒙!他在黄河边打了十夫长,逃奔在外,却与刘福通那帮红巾军贼寇扯上了干系,如今被新来的判官捉拿在案。他既是汝阳王府千金的未婚夫,本官自然重判不得;偏那郎判官被红巾军害得家破人亡,对游蒙恨之入骨,且城内土豪胡家因退婚一事对游蒙亦结仇怨,若轻判,那胡家跟郎判官恐不罢休,倘若使人上告,行省肃政廉访司、御史台纠察下来,只恐要我落个袒护红巾军反贼的罪名。”
录事言语刚罢,就有家仆来报,“汝阳王府世子、行省宝钞提举察罕大人求见。”
录事闻言,慌忙出迎。察罕帖木儿正是为游蒙之事而来。
录事闻罢,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城中胡家前番因与汝阳王府退亲,深恨游蒙,正欲寻事陷害。如今游蒙与红巾军有些瓜葛,此事干系重大。下官若判游蒙无罪,恐招责难。不若将游蒙充军辽阳,待游蒙到了配地,汝阳王府再从中周全,不知察罕大人意下如何?”
察罕帖木儿见录事说得坦诚有理,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答应下来。
不久,游蒙被判充军辽阳。寒风乍起之时,由公人押着赶赴配所。汝阳王府及游家早已上下打点好,汝阳王府令看护蔺璞沿路护送。初蒙帖木儿更是亲自送出洛阳城外五十里。
却说游蒙四人来到黄河渡口,雇了一条船,先乘船东进,而后沿都杭大运河径直北上。不出半月,便来到大都地界,众人弃船登岸,又雇了马车,行半月余,便到得辽阳。
进得城内,公人带着游蒙未去州衙交割,而是先去拜见辽阳行省平章刘益。刘益看罢汝阳王的亲笔信,心中自有了分寸,先着人通知了州衙官吏,却留游蒙等人在府上安歇。
次日,公人带游蒙到府衙交割完毕,领了回文,便跟蔺璞返归洛阳。游蒙则留在了刘益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