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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可以零落,但不能遗忘 。 (代序)

作品名称:踏不灭的薪火(长篇小说)      作者:歌声的翅膀      发布时间:2017-08-13 14:43:43      字数:5350

  总理寻访母校,国立中学“开襟”
  
  我自1984年参加工作,一直效力于胜利油田。28年来,这个国家一级施工企业在我的人生履历中已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2001年3月24日,我作为项目书记受命带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自胜利油田基地出发,分乘三辆车远赴四川绵阳,为后续入川承担北出四川的第一条高速公路——绵(阳)广(元)路项目的大队人马打前站。
  一路上,朝行夜宿,十分劳累,而借宿陕西汉中的那个深夜,我却久久不能入眠,因为汉中作为抗战时期著名的“三坝”之一,是父亲当年流亡求学(国立十二中)的地方。
  历经6天的长途跋涉,我们一行到达四川绵阳的龙门镇,暂住在一户“农家乐”中。站在“农家乐”的二层露天楼台,美丽的涪江尽收眼底,下游的古城绵阳也依稀可见。抗战时期,另一所以招收山东战区流亡学生为主的国立六中,就在绵阳城里川西北公园(今人民公园)附近。
  4月7日晚,我在楼下房东的客厅里看到一条电视新闻:朱镕基总理到湖南花垣县视察工作。花垣是湖南湘西的一座小县城,沈从文先生的名著《边城》就在花垣县的茶峒,而朱镕基总理视察花垣最动情的地方是花垣县民族中学。
  在花垣县民族中学,总理摸着院内的石狮开玩笑说:“五十多年一摸啊,谁摸了谁可以当上副总理。”这里曾是国立八中所在地,当时,年仅16岁的朱镕基总理考入国立八中的高二部读书。
  朱镕基总理视察当年就读的国立中学,不仅向世人证明了他流亡学生的身份,还意味着党和国家对国立中学这段尘封已久历史的“开襟”。
  那是入川后的又一个不眠之夜,为国立中学父辈们“树碑立传”的念头,在我涌动多年的心底油然而生。于是,10多年来的节假日里,整理父亲的讲述,聆听母亲的回忆,联系海内外的长辈及其子女,查找地方史志资料,夜里孤灯勤书,甚至午休的时间也被利用起来……直到现在,一部20多万字的书稿呈现在我的面前。
  
  真正的历史只能是个人际遇的总和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去后方,说不尽国破家亡。
  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走他乡?
  
  流亡是抗战时期中国极为鲜明的社会符号与标记。日寇的侵华战争使中国遭遇了空前的浩劫,炮火中祖国大地日月无光,铁蹄下华夏生灵涂炭,失去家园、多达上亿的中国人,抛家别子、背井离乡、辗转千里向大后方的流亡,勾勒出了中国现代史上最为悲壮的大迁徙。
  如此规模的流亡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整个中国都在移动。军队在移动防御,政府机关、工业厂矿、商业团体和学校在移动,中国的广大民众在移动,这其中包括数以万计的国立中学的流亡学生。我的父亲就是当年李仙洲将军创建的国立二十二中的一名流亡学生。
  那个年代,父辈们最美好的人生年华是在流亡中度过的。72年前(1940年),17岁的父亲从故乡徒步出发,先期到达安徽阜阳,又西迁至陕西安康、汉阴,再度迁移到汉中……1950年,父亲由部队转回家乡工作时已是27岁。
  从山东经河南、湖北到陕西数千里的流亡途中,父辈们读到课堂上读不到的“中国社会”这本大书,对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性质获得了很多感性知识。自始至终和流亡学生一道长途跋涉的李广田(山东邹平人,现代文学家、教育家,当时国立六中四分校国文教员)老师曾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说:
  
  “我们完全是走在穷山荒水之中,贫穷、贫穷,也许贫穷一词可以代表一切;而毒害、匪患,以及政治、教育、一般文化之不合理现象,每走一步都有令人踏入‘圈外’之感。
  “我们都跑得很结实了,无论是我们的身子或我们的心。我们看了很多,也经验了很多。我们懂得了‘走路’的道理,也懂得了一点生活的道理。”
  
  一个有良知的人,他所遭遇的人生艰难与痛苦大抵相仿。而就这种痛苦而言,其挖掘意义不是在于自己。所以,许多年来,父亲对那战火连天、社会动荡、流离失所、温饱难求的经历,一直知白守黑,在沉默中守护自身的历史,直到我高中毕业后才断断续续与我谈起。
  我读书时的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制,所以虽然已经高中毕业,但当时还是一个不更事的孩子,无法体察父亲的良苦用心。罪过啊!
  过去,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像父亲这样拥有流亡学生身份的人随处可见。而今天,经历了民国社会变革、八年抗战和三年内战的父辈们已沉淀为历史的“活化石”,他们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闻听,也成了见证那一段历史的“独家博物馆”。
  而长期以来,海峡两岸对这些不能泯灭的国家历史,抑或同一历史时期的重大事件,因种种原因各自有着不同的版本与说法,其灾难性的后果是导致青年一代对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记忆南辕北辙,甚至怀疑反叛和不屑一顾。
  真正的历史只能是个人际遇的总和。自民国以来,中国社会一再分成两半,封建专制的一半,自由民主的一半;日寇侵略的一半,抗战到底的一半……父辈们在由这一半到那一半或者由那一半到这一半的穿梭中,有着“半边人”独有的通达。
  历史上,人们记住的往往是一些波澜壮阔的重大事件,然而构建这些伟大事件的却是一件件鲜活的事和一个个鲜活的人。
  作为抗战国立中学学子的后代,我追随父辈们,把他们的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忠实地记录下来,将他们以血泪蒸馏而成的人生体悟与愿望铭刻下来。因为,他们的背后是一代人的命运,是我们祖国的命运。
  流亡是抗战时期中国极为鲜明的社会符号与标记。而长时期以来,抗战中的“国立中学”和“流亡学生”却一直尘封在历史的岁月中。作者历经十载,追随父辈们当年的流亡足迹和人生经历,把他们的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忠实地记录下来,将他们以血泪蒸馏而成的人生体悟与愿望铭刻下来。
  抗战国立中学
  
  古城南京,有“六朝古都”之称。迄今为止,我仅有的两次南京之行其真正目的地同为一个场所,这就是位于中山东路309号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档案馆的历史馆藏分为五个部分,其中馆藏量最为庞大的是《南京国民政府档案》。在由朱家骅(浙江吴兴人,曾任国民党中组部部长、中央研究院院长和教育部部长)题名的《第二次中国教育年鉴》之《国立中学概况》中,我查到了以下的史实: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在大后方成立了34所国立中学,在抗战期间累计培育学生10余万人。
  当今,一所中学冠以“国立”的名号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现在的中学多为公立,少数为私立,一般是××市(县)××中学,以××省冠名的也是凤毛麟角。以父亲就读的国立第二十二中学为例,它的全称是“中华民国第二十二中学”,这在中国教育史上是空前绝后的。
  抗战国立中学是一个光荣的称呼,它蕴涵着抗日爱国的行动、艰难困苦的锤炼和拼搏奋斗的精神,它还与一串串响彻中国乃至世界的名字联在了一起:如国务院前总理朱镕基、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彭佩云、原天津市长聂壁初、中国“两弹元勋”邓稼先、著名诗人贺敬之、世界著名地理学家许靖华、中国当代杰出民族音乐大师彭修文、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等,就是抗战国立中学流亡学生的杰出代表。
  在战火纷飞、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的岁月中,抗战国立中学挽救了大量战区流亡青年学生,保全了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为国家重建与民族复兴积蓄了骨干力量,这在世界教育史上也堪称一个奇迹。
  一次,空袭警报响了,老百姓四散逃命。
  学生问:“还上课吗?”
  章用老师镇静地说:“上。”
  学生问:“黑板挂在哪?”
  老师说:“挂在我的胸前!”
  台湾著名作家、英文教授齐邦媛也是当年的流亡学生,这是她在自传体回忆录《巨流河》中对流亡途中学习生活的描述。
  章用老师是著名民主人士章士钊先生的儿子,后来病死在西迁路上。
  “那时候的孩子,不会为没有生日蛋糕哭泣,只会为国家又沦陷一个地方,为某位叔叔阿姨惨死或受伤而哭泣!”当年随当教师的父母一起流亡、后来因《犯人李铜钟的故事》红遍中国文坛的著名作家张一弓如是说。
  少年的张一弓最先对这个世界产生的疑问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国家弱?小日本为什么撵着我们走?”
  看罢这两个细节,你对抗战时期流亡学生的历史疑虑就会烟消云散、荡然无存,并肃然起敬。
  
  赢得青年就赢得了未来
  
  这部书稿最初的名字叫《青春温暖着另一个心房》,除了当年的父辈们是清一色流亡学生外,私下里还有吸引青年人眼球的初衷。
  2011年11月2日,我应邀参加第二届王鼎钧(父亲国立二十二中同学、世界华文散文大师)文学创作国际学术研讨会,巧遇与王鼎钧来往密切的美国纽约华文作家协会会长、《彼岸》杂志总编辑宣树铮先生。
  谈及父辈们流亡求学的经历,宣树铮先生用五个字勉励我:“把它写出来!”
  我说:“上年纪的人喜欢看,青年人就不一定喜欢啊。”宣树铮先生回答我还是五个字:“那非写不可!”
  “北伐胜利靠黄埔生,抗战最后靠青年军。”这是当年父辈们中流传甚广的一句话。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台湾的同胞也大都记得蒋介石在中国抗战最后关头提出的口号。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在大陆,一代伟人毛泽东的话更是家喻户晓。
  青年是社会的晴雨表,是国家与民族的希望。谁真正赢得了青年,谁就赢得了未来。
  中国人尤其是青年一代不能中断自己先辈的历史,正如出版了王鼎钧回忆录四部曲的台湾尔雅出版社所言:“中国人是可歌可泣的民族,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流血成河的年代已经遥远,我们的子孙不该全部忘记,一个没有历史爱恨的民族,他的子民会活得没有方向。”
  
  那个时代的家乡就是浓缩了的中国
  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故乡是根。上善如水,必有其源,故乡是源。
  我对故乡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位于山东胶东半岛腹地的大沽河,大沽河的中下游地带便是我的故乡莱西。
  “膏腴大沽河,殷实桃花乡。”大沽河滋润延续了被称作“中华第一乐章”的韶乐,是中国古文明的源头和摇篮地带之一。大沽河边有一个叫“韶存庄”的村子,“韶存庄”的最初的含义就是古代的韶乐至今留存在这个村庄。
  大沽河最早称姑河。在中国的古文字里,称母亲叫“姑”,母亲在世则称“君姑”,母亲死后则称“先姑”,妻子称丈夫的母亲叫“少姑”。大沽河在命名之初,就赋予了其浓浓的亲情。
  “大沽河,无数弯,一弯一个官。”据历史资料统计,仅1840年到1911年的71年间,莱西境内就出了166名秀才、16名举人、10名进士。
  抗战时期,日寇在莱西境内窄短的大沽河两岸就设立了八个据点,因而这里也成了家乡人民与日寇殊死拼杀的战场。侵华日寇在胶东半岛阵亡的最高级别军官金堂文雄大佐,就是被家乡莱西乡校的军民一枪毙命。
  当年,父亲是从大沽河边的家乡出发,踏上了漫漫的流亡求学之路。新中国成立后,回到家乡工作的父亲,也是在大沽河边的一所学校里认识了小他15岁的母亲。
  莱西有名的抗战“拥军小道”在大沽河岸边。当年,路边树杈上挂着的“拥军袋”里,有油灯下母亲搓线、姥娘缝制的军鞋和鞋垫。
  母亲的二爹(二叔)是一名抗战游击队员,牺牲时还是一个未婚青年小伙,那是一个寒冬的深夜,地点就在“拥军小道”的对岸。如今,他的石碑立在大沽河边的一个土坡上,立碑人刻的是母亲和她堂弟的名字。
  我的三爹(三叔)17岁参军,不到20岁就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离校参军的那一天,都没来得及和爷爷奶奶打一声招呼。三爹安息的公墓在大沽河的一条支流的岸边,每次清明回故乡扫墓,公墓的周围都是水雾漫漫、烟气蒙蒙,而我却清晰地记得三爹遗画像中骑着高头骏马、血气方刚、威风凛凛的样子。
  王鼎钧先生在看到我记述家乡和亲人们的文字后,禁不住感叹道:“家史即国史,不得了的感动!”
  我不是在为我的家乡歌功颂德,也不是在为我的父辈们树碑立传,因为那个时代的家乡就是浓缩了的中国,因为父辈们的命运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他们的经历与回忆是已有文献中所“考证”不到的,却让原本一些不甚真切的历史清澈见底。
  
  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历史,或者是宝鉴,或者是包袱,但不应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在甲骨文里,“史”字与“事”字结构相似,“史,记事也。”历史的真相只有一个,然而我们记载历史、研究历史却往往随着人的意识而变化、发展、完善,这其中也不乏来自主观和客观上的歪曲。
  毛泽东曾经说过:“读史可以明智,这是先人早就说过的。”
  天下之事,熙熙攘攘,分合交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打开中华民族的历史,夏一统,商周继之,春秋战国乱之;秦一统,两汉继之,三国魏晋南北朝乱之;隋一统,大唐继之,五代十国宋辽金西夏乱之;元一统,明清继之,民国乱之,中华人民共和国立之。
  分有分的历史理由,合有合的历史必然,但这都应是国家与民族的集体记忆,只是在这些大的历史背景下,个人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这或许超出了此部书稿所能涵盖的历史容量。
  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这就是于国家、于民族、于自己,我们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因此,国家与民族的悲剧和胜利,抑或父辈们的苦难与喜悦,同样都值得我们年青一代铭记。
  正视历史,汲取历史养分,只有这样,历史才会真正成为财富,而不是包袱。
  历史如云,我辈应抬头仰望;历史如雷,我辈需掩耳聆听。
  书稿杀青出版之际,我有幸看到一张父辈们的老照片,上方题有《国立二十二中甄试联谊会留影》的字样,落款是“三十七。八十四。汉中”,即民国37年(1948年)8月14日于汉中。
  这张约有数百人的合影是国立二十二中人数最多的一次集体照。64年过去了,我们已看不清先辈们当年照片中的位置,但我必须十分清楚今天自己的人生位置。
  是为序。谨以此献给我曾经多难的祖国,献给我抗战国立中学可敬的父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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