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路惊魂（上）

　　不知道是累着了还是心情不好，吃完晚饭后，我就回到我的房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没有做梦，也没有真正地醒来过；可从后半夜开始，老觉得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眼睛倒是一直都在闭着，头却觉得非常沉重，就如同整个人被悬吊了起来，所有的重量、压力都由头部独自承受一样沉重……
　　初冬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脸上，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头，还是有些沉，不过，昨天浑身酸软的身子和好像缺钙一样的双腿却已经恢复了。
　　我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我妈妈的房间嗔道：“妈，您怎么不叫我？不是说好了我今天回学校吗？”
　　我妈停下了手里的绣花针，抬起头看着我说：“你自己不起来怪谁了？从小就这么能睡，不睡到太阳照屁股根本就醒不了。你不是说今天是星期天吗？好不容易回家趟也不差一上午了。昨天晚上就没好好吃，我在灶膛里留了火，饭应该还不凉，你先去随便吃点。今天中午我早点做饭，你吃完再走还暖和些。”
　　想想还有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吃午饭了，也的确不差这两个小时了。昨天回来时就没打算学习，所以一本书也没带。吃完了妈妈给我留在锅里的早饭，我对我妈说：“妈，我帮你绣花吧？”
　　我妈把身子往绣花撑子一端移了移，说：“你坐那儿。那里光线好。”
　　我心里一暖，接过妈妈给我递过来的针线在我妈说的地方坐了下来。
　　刚绣了一片花瓣，我妈冷不丁地问我：“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不踏实？一会儿蹬了被子，一会儿翻来覆去地跟烙饼似地。”
　　我心里一惊，针扎错了地方。我将针从刚刚穿过的地方退了回来，说：“真的吗？我昨晚一直都没有醒。我不知道是不是蹬被子了。昨天风太大，也许是回来时顶着风累坏了吧？也有可能是您把炕烧得太热了，我感到烦躁才睡不踏实吧？”
　　我妈“哦”了一声，说：“也有可能。你不是这两年睡不好觉就头疼吗？可得自己注意着些，一定要睡足觉。”
　　我敷衍我妈说：“学校里晚上一打熄灯铃我就躺下了，中午还有午睡，我能睡够。”
　　说实话，按理说每天早起晚睡应该很累，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反而都成了习惯，就这么一天一天觉得理所当然应该那样地过来了。我只希望我就这样坚持到高考，虽然苦点，但有目标。
　　绣了一会儿花，我觉得心情平静了下来。本来就是下决心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去找他的，这次根本就不应该冲动之下跑这一趟。我们才十八岁，反正他又登不上记，我何必自乱阵脚忙于一时呢？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学校努力读书，让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让每天学到的新东西充实自己的头脑，确保明年考进一所理想的大学才是正理。如果考不上留在家里种地，我只会拖累他，拿什么说爱他？
　　再一次想到我和他的未来，我下了决心，在明年的高考之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要再去找他！我现在能为他做的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明年顺利地考上大学。
　　也许昨晚睡够了，也许是今天上午的懒觉睡得好，午饭后，我多年养成的午睡习惯今儿竟然破了例，一点困意都没有。于是，我不顾妈妈的挽留，骑了自行车向安泰县城进发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不是吗？我已经尽力了。我一向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心痛而死，也不会放低姿态去求别人。这次，我却主动跑来他家向他示好，已经违逆了我一向的做法。不过，老天爷却仍然让我见不到他，说明我们现在不适宜见面。
　　一个人走在路上，脑子一刻也闲不住。
　　既然他昨天能跟他妈说，和他表弟一起去看我，说明他心里是有我的，他应该也没打算老是瞒着他的父母。我昨天可能是一心以为能够见到他，结果扑了个空，所以将事情想得太消极了。他曾经明确地跟我说过，那个女人是他家的罪人，他的父母绝对不会允许她进他的家门的。那个女人在我的面前逞威风有什么用呢？那次，他说他得“去撵她”，说不定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在威胁他什么呢……唉，我心里叹了口气，让思路紧急刹车，那一幕实在是不堪回首啊。我安慰自己道: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小呢，到明年考上大学以后我再去见他也不迟呢。
　　自己宽慰着自己，我的心情越发平静了起来。
　　今天可不是昨天，连早饭都没好好吃，结果欲速则不达，到后来人饿得全凭着信念在支持着了。
　　我将车子骑得飞快，一心想赶快回到学校将这两天落下的功课补上。不过，刚刚走到我们村的村东头，我就感觉出今天与昨天的不同——风更大了。在村头，没有了房屋的阻挡，风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横冲直撞。
　　骑到我村东边的那个村村东的时候，一阵北风卷着沙尘呼啸而来，如同一只有力的巨手将我连人带车狠狠地推了一把。我慌忙将眼略眯，将脸扭向南边。自行车的车头随着风势向南一歪，我顺风势任凭自行车向南碾过一段距离，又使劲地扭了两下车把，这才又拐回正路。
　　所幸相邻各村村前的路都比较宽，今天路上又少有人走，我一直没有太贴着路边。否则，刚才那一阵大风非把我连人带车掀到沟里去不行。
　　今天的风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可既然都已经上路了，也断无再退回去的道理。
　　我答应王老师只请一天假的。虽然他说今明两天是星期天，我可以处理好事情再回去。可现在连老天爷都不让我们见面，那件事分明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我不能因为今天风大，就纵容自己不是？何况，我已经多耽误了一个上午了。
　　一边低头眯眼抵御风沙，想着心事，一边用力向前蹬着自行车。
　　我们村和东边的几个村子紧挨着，甚至是有的村庄房屋已经相连，不了解情况的外人都无法分清每两个村子的具体分界线。风虽大，可我现在走的路还不是顶头风，村子与村子又挨得近，思绪只是驰骋了一会儿，自行车已经到了桃花湾村中心街上。
　　这是一段南北路。我逆风而行，风沙不时地打在我的头上、脸上。我将眼睛眯得更小，头垂得更低，只模模糊糊地勉强能够看到前方几米笔直的道路。
　　突然，我的自行车好像静止了一样，我腹诽了一句：这老大的风！又左右脚一齐用力使劲蹬了两下，可自行车仍然一步也不向前走！
　　奇怪了，自行车静止了我还能不掉下来？我睁开眼睛扭头向后一看，心立刻提了起来：我的自行车后座又被人拉住了！
　　在我自行车后座周围围了四个年轻男子！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拉着我的自行车后座，其余两个在旁边虎视眈眈。
　　我心里很紧张，可也知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许就是搞个恶作剧。毕竟是邻村的村子里面，而且农村民风淳朴。反正车子也倒不了，我没有下车，故作镇静地喊：“放开手！你们要干什么？”
　　一边喊着，我一边往街道两旁看了看，这条路很宽，可路的两边不超过十米就是一排排的住户。也许是天有点冷了，也许是不喜欢风沙刮进家里，街道两旁我能看到的房子家家关门闭户。
　　我知道我的声音无法像这尖利的北风一样透过门窗钻到村民的家中，反而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透露出我的胆怯。但我依然将我的声音拔得高且尖锐。这时候，又上来一个人从后边拉住了我的车座，我根本就没有一丝逃跑的机会。
　　那个站在旁边的、长得挺棒实的、看起来还有点忠厚的男子，用跟他的外貌不相称的声调嬉皮笑脸地说：“下来，小美女。哥们借你的车子用用。”
　　我怕他们用手拉我，顺从地跳下了车子，一只手仍然握着车把，不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故作平静地说：“你们都是这个村子的吗？这个村子我有十多个同学，我这一辆车子你们也不够用，我介绍你们去跟我同学借吧？我知道林浩楠、王骏腾和王绍帆就住在这附近，他们一定会借给你们的。”
　　尽管心里紧张得要命，我仍然很自然地想起。那次去送金一诺时，在大沽河东岸环碧湾村，因为凑巧认出了其中的一个而得以顺利脱险的事情。这次，我故意说出这个村里三个初中时的男同学的名字，希望能够震慑住他们。
　　其实，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们，我哪里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想来他们的村子就这么大，这条街又是中心街，他们的住处再靠边角也不会远到哪里去。
　　我看到他们中有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又说：“我们不认识什么林浩楠、王骏腾和王绍帆，我们就想借你的这辆车骑两天。”
　　抓住车座右侧的那个也故意地耸着鼻子说：“对，我们哥几个就借你这辆。美女骑过的车子骑起来溜啊。”
　　我皱着眉头，装作为难的样子说：“不行啊，我这辆车子也是借来的。等下次我骑了自己的车子再借给你们吧。”
　　实际上，我心里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毕竟他们是四个大男人啊，真要是拖拖拉拉的，我可毫无反抗的余地。
　　还是那个貌似忠厚的人说：“反正你也是借来的，那就顺手再借给我们骑两天，你再去借一辆就行了呗。”
　　我没敢接话，越来越害怕，紧张地往四下看去，心里非常希望路边上的村民能有哪家突然打开门走出个人来。可是没有。看他们围得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开始拉扯的样子。我虚张声势地喊：“你们看，借给我车子的人来了，你们跟他说吧！”我的手指向我来时的方向。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我话音未落，从我来的方向真的有一个男子骑着自行车正在向这个方向走！
　　那四个男子相互看了看，那个说话最多的男子把头往一边一摆，拉我自行车的三个人把手一松，他们四个人一齐朝路东的一个胡同跑去。等我松口气惊魂稍定地骑上自行车蹬了两步，扭头向右侧看时，那四个人已经没影了。我扭着头向后看了看，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子也没有向我这个方向来，而是骑向我南边的路右边的一个胡同。
　　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拼命地向前蹬着车子，心里盘算着能不能说动张瑶嘉跟我一起回学校。
　　张瑶嘉是跟我一个乡镇东山村的。我从家到学校必须经过她们村，因此我们上学、回家的时候一起走过几次。只是按规定明天才是返校的日子，也不知道她这个星期回家了没有，更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今天就和我一起回学校。
　　她们村前的公路是东西向的，不再是顶头风。我已经可以睁开眼睛。她们的村子很小，从公路通向她们村的路口只有一个。离着远远地，我就看到公路上有十多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公路上。一开始我以为他们站在路边上等公交车，到了近前才看到他们正好站在东山村村口的位置。
　　我怕碰着人就减缓了车速。一个男的竟然大大咧咧地又往前迈了一步，差点撞到我的车子上。我吓了一跳，慌忙刹住车子跳了下来。
　　没想到他们摆出这个阵势就是为了逼迫路人下车的。我一跳下车子，便被他们连人带车围了起来。还有的用脚蹬住了我的车轮，有的用手搭上了车把，有的拉住了车座。比刚才在桃花湾村的阵势吓人多了。
　　我扔下车子就想往村里跑。他们却把我密密地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大妹子，你要去哪？捎着我呗。”
　　“小美女，你是要去我们村吗？”
　　“美女，你去我们村找谁呀？”
　　“小妹妹，你是来找哥哥我的吗？”
　　……
　　我吓得用手捂着头，大声喊：“不用你们管！不用你们管！我找我的同学！”
　　立刻就有人哄笑起来：“你的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你看看我是不是你的同学？”
　　……
　　我吓得左躲右闪，生怕他们真的抓挠到我的身上。正在闹哄哄的时候，从他们村里走出一个人。那是张瑶嘉的二哥！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在张瑶嘉家里从来就是在嗓子眼里“咕噜”一下的称呼，此刻我却像叫了无数遍一样大声喊出来：“二哥！二哥！”一边喊还一边使劲地挥着手。
　　他显然是认出我来了，疾步向我走来。
　　那帮人显然也是有认识他的。他们有的讪笑着走开了，有的走上去跟他打招呼，有的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跟我开玩笑的……
　　张瑶嘉的二哥没怎么理睬他们，“嗯”了一声，走到我的身边，问我：“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要回学校吗？”
　　我的心终于停止了颤抖，可刚才遽然见到他时挣扎出的勇气也一下子用光了。恐惧感仍然包围着我。
　　他接过一个男子给我扶起的自行车，将车把递到我手里说：“没事了。他们就是吃饱了撑的，跟你开个玩笑，你不用怕。要不，你先到我们家里坐一会？”
　　他说着，又使劲瞪了几个还没走的人说：“没事回家睡觉去！闲疯了吗？看看把人给吓得！”
　　我哆嗦着接过车子，说：“我，我找张瑶嘉一起上学。她今天能走吗？”
　　张瑶嘉的二哥说：“张瑶嘉今天早上吃过早饭就走了，说有作业没写完。要不，你把自行车放我们家里，跟我一起等公交车吧。我也要去安泰，等到了车站我送你回学校。”
　　我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了。坐车不方便，学校离车站挺远的。”
　　围着我的那帮人已经作鸟兽散。我告别了张瑶嘉的二哥继续骑着车子向前走。张瑶嘉村前的这条路已经是省道了，相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张瑶嘉的二哥在安泰上班，他五官帅气、个子不高，为人斯文和善。以前我跟张瑶嘉一起走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两次。他是那种很成熟、很有亲和力的人。张瑶嘉还跟我开玩笑说要把她二哥介绍给我。我假装没听见，没应声。这次幸亏是他凑巧出来了。
　　不过，想想刚才我叫他“二哥”的时候那个亲热劲，就好像他真的是我二哥似的。真没想到，我在情急之下竟然也会违背自己的心意特意讨好别人。
　　今天我出门时没看黄历是肯定的。看看，我今天也真够倒霉的，这路还没走上一半呢，竟然就碰到了两起事，想想也真叫人后怕。
　　知道张瑶嘉上午就已经返校了，我没了指望。只好告别张瑶嘉二哥，一个人往学校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