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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麻女(长篇小说)      作者:西瓶儿      发布时间:2017-08-04 10:39:32      字数:9561

  一九四七年阴历的腊月初六,梅家客栈张灯结彩,梅家的大儿子刚死了婆娘又娶填房,新媳妇是前沟姚把式的二女儿姚滴珠,姚把式膝下女儿一大堆,婆娘腿子一撇一个女子,腿子一撇又一个女子,女子在他眼里不如根灯草,只要男方肯出彩礼,管他是贫是富是瘸是跛,瞒住女子订下亲事。大女子流珠嫁给土街上杂货店闫清义的大儿子闫虎,是一个吃喝嫖赌的货,二女子滴珠不满十八岁,许给刚死了老婆不上一月的梅老大做填房,只要女子进了梅家门,寻死觅活随她去。
  姚滴珠骑在驴背上两腿紧紧夹住驴肚子,山里的婆娘回娘家骑驴,大姑娘见了红透脸背过身去,只有让男人X过的女人才敢叉开腿骑在驴背上。山里人让新媳妇骑驴不能不说是一种婚前调教,比坐轿更有启发性,驴背上不放鞍子,上面搭一条薄薄的红褥,新媳妇叉开腿骑在骨脊突起柔韧滑动的驴背上,两股间麻酥酥荡漾开来,乡里人俗称"磨裆"。滴珠低头看见着自己的红袄红裤和叉开的双腿,羞得微微夹了夹腿,身下的毛驴象受到了某种暗示,居然夹起尻子"突突突"跑起来,赶驴的大狗爹骂开了:"咦,把它家的,你急啥哩?"前面的吹鼓手喇叭噙在嘴里忍不住笑,喜庆的曲子变了声调,梅家去迎亲的是大房梅万和的大儿子梅炳昭,二愣愣呵着嗓门骂:"笑哈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尿脬吗?"迎亲的队伍笑成一团,滴珠臊的脸皮通红,再也不敢胡乱动弹,透过红盖头偷偷看前面两个穿得簇新的一高一矮俩个男人,高个子男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材,矮个子身形猥琐略有驼背。上驴前姐妹几个嘻嘻哈哈偷偷在窗眼里猜测,哪一个是新郎官哩?滴珠在妹妹们的撺掇下瞅了一眼,这一眼就看上了梅家老二,妹妹笑着问大姐流珠,流珠含含混混说:"你们猜谁就是谁呗。"妹妹们拍着手笑,滴珠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巴什沟慢慢爬上来,栖云镇家家只见墙头不见屋顶,如一座空了的城镇,老辈人说,栖云镇自古就是商贾云集之地,人多姓杂男人们大多出外经商贸易,男人们走了,不放心家里的女人和钱财,时常有山里的土匪出没骚扰,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栖云镇,天天新,年年生个胖娃娃,十个里面有九个,左看右看不象爹。话虽有点玄,但那个年代,几乎家家有土匪留下的种。镇子里的男人开始加高家中的院墙,越是有钱的人家院墙越高,甚至高出窑顶几倍,日头晒进院里只有尻子大的一坨,所以这里的家宅都统称“镇子”。镇子远远看去只耸立着光秃秃的山墙,就象上演着一出空城记。
  梅家客栈高高土墙的门楼下堆着一堆麦草,梅家的长工童贵手里捏一小撮,焦急地守在门口,旁边是大房梅万和的二儿子梅炳申,远远看见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土街上走来,高兴地喊:"来了,来了。"童贵说:"快给你二爹说去。"
  梅掌柜坐在上房的太师椅里抽烟,猛然听见院里大呼小叫"来了、来了。"院里的客人都朝外涌去,梅掌柜在鞋底上磕掉烟灰,掌柜娘爬下炕说"来啦、来啦。"梅掌柜瞪一眼说:"慌啥?"梅掌柜五十开外,青袍青褂头戴一顶黑瓜皮帽,掌柜娘年纪不过四旬,上身着玫红缎大襟袄,下身是青布裹腿大裤裆,脑后挽一光溜溜的发髻,想当年梅掌柜娶来的掌柜奶奶三寸金莲盈盈握,过往的客商谁不记得掌柜奶奶的粉面桃花?梅掌柜精明一世,却生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梅老大从小人长得猥琐,他对这个儿子不怎么上心,一心培养二儿子来支撑这份家业,可是梅老二对客栈生意不感受兴趣,爱赶上牲灵走南闯北做脚客,常年在外奔波,屋里只留下一个病婆娘。梅老大以前娶过两房媳妇,大婆难产死了,后来又接了一个寡妇,娃儿一个个死在肚子里,前前后后糟蹋了六、七个娃娃,自己的身子也糟贱的没了人样,临死前肚子里还怀着娃儿。女人死去不上一月,盼了多年孙子的梅家人四处张落着又给他娶第三房媳妇,挑把式贪图梅家的彩礼,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驼背做填房,怕女儿知道了寻死觅活不好收场拾,和梅家定下这么一个计谋,让梅家的俩兄弟齐头并进来娶亲,只要新娘看上其中的一个入了梅家的洞房,闹死闹活由她去。
  迎亲队伍停在梅家的土门楼下,鞭炮声震天炸响,一镇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新娘子的小脚蜻蜓点水一样露在大红滚边裤脚外,羞羞答答似露非露,一双大红绣鞋上绣满了蝙蝠、寿桃和钱币,寓意着多子多福多寿,精美的女红让镇子里的媳妇姑娘眼红,再看那双小脚,不大不小恰好三寸,瘦削、香软、灵秀,尖尖花蕊如吐苞荷花,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香味似的,惹的镇子里的汉子无不垂涎三尺。这双三寸金莲足以和镇子里最美的小脚梅家大小姐梅麻女的媲美,当年梅家大小姐出嫁的时候,那双小脚曾经轰动乡邻,成为左邻右舍女孩儿缠脚的典范。童贵点上火把让梅炳申在新娘子的身前身后一通乱燎,然后对着快要燃尽的火把"呸呸呸"连啐三口,让炳申远远扔到路口。山里人迷信新娘的轿前鬼开路,送走"鬼火把",新娘还要跨"火山",烧一烧女人身上的骚气。滴珠在驴背上微微松了一下腿,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往下流,新娘暗暗叫苦,大喜的日子见红,鬼挑的日子哩。童贵喊了一下"下马!",新郎倌要背新娘入洞房,新娘脚不沾地意在做人一世清白。滴珠捏一把汗,红盖头外俩个男人互看了一眼,只见大个子男人走过来,滴珠悬着的心入进肚里,一扭身爬在男人厚实的背上,用腿微微夹住男人,男人一怔,背上就有两团热呼呼的奶子贴上来,男人脸通红,撩开大步往里走。
  姚滴珠吃了定心丸,透过红盖头观看有钱的婆家。梅家客栈一出一进前后两院,前院是车马停顿的院落,东面一溜青砖箍起的大马房,西院是遮光天棚,墙根下堆着小山一样的草料,每到秋后梅家都要收镇子里庄稼人的草秸,以备过往客人的牲口用料,棚下可停放十几辆马车,南墙下有一溜青砖箍窑,童贵老俩口住在这里。和土门楼处在同一条中轴线上的二院大门,才是梅家客栈的正门,高出地基一米有余,六级黄河石台阶红毡压邪,门首两只石狮雄居,朱漆镶铜富贵虎环大门,门眉上挑四盏桃木镂空宫灯,拓了前门"梅家客栈"四个字镌刻其上。进了正门,迎面一道黄河鹅卵石铺成的人行道直通堂屋,堂屋是一砖到底箍窑,前壁全为木制,万字不断头镌刻花纹木窗,红堂书诗双扇门,东西厢房各五间,堂屋隔彩式雨栏门,院内东西两溜土坏箍起的客窑少说也要二、三十间,前壁一律青砖砌墙,窑门上各挑一盏较小的桃门镂空宫灯,客来灯亮,客走灯熄!院中央有一口只有有钱人家才箍得起的水窖,窖台用洋灰抹得溜光,上面贴一个大红"喜"字。
  从二门到堂屋全用红毡铺地,爬在梅老二背上的滴珠翘起的一双尖尖小脚引来一片喝彩声。镇子里知底的人似笑非笑,谁不知道梅家老大费女人,刚死过女人的炕上阴气还未散尽,又娶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有人啧啧称羡背锅有女人命哩,但是看到老二背着的新嫁娘,暗暗说,这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哩。梅家请来的管家是土街上开杂货铺的闫清义,也就是滴珠大姐流珠的公公,看见新媳妇进了院,众人们议论纷纷,怕事情露了馅,对梅掌柜说:"赶紧拜堂。"梅掌柜郑重坐进太师椅里,掌柜娘小心翼翼坐在一旁,梅大爷正襟危坐陪在一侧,闫总管向自己的两个儿子使眼色,又对侧旁梅大爷的儿子炳昭、炳申一摆头,滴珠的双脚刚踏上红毡,闫总管高喊:"拜堂成亲,一拜天地!"滴珠被挟持住按下头拜,拜了天地,再拜高堂,三夫妻对拜,滴珠透过红盖头看见眼前的男人不知啥时换成了驼背男人,她大惊失色,"呼"一下掀掉盖头站起身,四处张望寻找心上的男人,只见老二在人群里匆匆离去……。
  梅万和在一旁呵道:"成何体统?"
  闫总管喊:“按倒拜!”
  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一拥而上按住滴珠,滴珠迸着泪无助地望着梅老二消失的背景,她的头被按下去了,和梅老大行了对拜礼,她被强行抱在老大的驼背上,拥入刚死过女人的窑房,木门哗啦啦上了锁,门外闫总管吩咐:开席!
  梅老二脑海里一片空白,背上女人温热的身子烙在上面似的,一阵一阵滚烫,脂粉的香气蜜蜂一样萦绕着他,女人扯掉红盖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忧怨绝望的眼睛,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强行撩翻,和哥哥拜了堂,他的胸口象塞了一团东西,眼眶里渗着泪珠。
  梅老二空腹喝了几杯酒,滴珠水汪汪的眼睛萦绕在眼前,他避开众人,转身进了自己的东窑,病女人脸色青白躺在套间的土炕上,听见男人进来,喘着气说:"给口水喝吧。"梅老二倒了一碗白开水,一掀帘子放在炕头,病女人捶着炕说:"咋不死哩,死了好让人家娶个小脚女人。"梅老二恨不能找一把杀猪刀把这个害着肺痨的病婆娘给宰了,病女人姑娘时节就有病,被娘家人瞒得严严实实,由于家贫裹了一双大脚帮家里干粗活,进门就不受梅家人的的待见,梅老二更是嫌那双大脚不肯同房。刚过门三天,梅老二有批急货外出赶牲灵,没想到倒逃脱了一劫,病女人把病传染给陪她睡觉的小姑子,可怜只有十二岁的素女也一病不起,梅掌柜一气之下把这个害人精锁进屋里不让出来,吃屙都在那小炕上,等到半年后梅老二回来,小妹已病的没了人样。梅老二怒气冲天踏开套间门,屋里臭气熏天,他揪住半人半鬼的病婆娘一顿拳打脚踢,当夜病女人下身流血不止,产下一个已成形的男婴!一时客栈大乱,那死婴如同一个扩散着瘟疫的魔鬼,害怕传染上肺痨的客人连夜去了一大半,梅老二用一块生牛皮裹住死婴,在后山架起一堆火烧成灰烬,一股恶臭盘旋在镇子上空久久散不去。当夜,梅老二梦见死婴来了,居然开口说话:"你要好好待我娘,不然我让梅家断子绝孙。"死婴还骑在他脖子上撒了一泡热尿,梅老二惊醒,脖子里湿漉漉的不知是尿还是汗!梅老二把梦说给爹,梅掌柜沉思半响,啥话也没说,病女人才没被梅家给撵回娘家去。
  梅家客栈的房客今日也跟着沾光,白吃一顿酒席,不知底细的客人悄悄打听,究竟是梅家老大娶亲还是梅家老二说媳妇哩?梅家的儿女亲家潇巨彦也来了。潇家是栖云镇的名门望族,潇家的祖上曾鲤鱼跳龙门出过两位举人老爷,潇巨彦的父亲是前清秀才,也是镇子里唯一的一位老秀才,潇巨彦少时参加过乡试,连年不中,后来爆发国内革命战争,废除了科举制度,潇巨彦自叹命运不济断了入仕这一念,好在家道殷实吃穿不愁,他不屑为商,吃着祖宗留下来的百十亩良田吟诗作赋逍遥自在。栖云镇自古崇商之道,潇巨彦虽然轻视商人,但镇子里浓郁的商人气息从小熏陶了他,他把镇子里的人重新分为四等-——仕商工农,梅家虽为贱商但在镇子里排为二等人家,且是镇子里的一方首富,他才肯屈尊聘梅家的大女子梅麻女做儿媳,谁料到新婚之夜儿子潇家骅卷铺盖逃走,梅麻女在潇家一守就是五年的活寡,为此两家人心存芥蒂不常走动,红白喜事倒也礼尚往来。
  梅掌柜看见潇巨彦,一直迎到院里说:"亲家来了?亲家母也来了?"潇巨彦抱拳打哈哈说:"亲家,恭喜!恭喜!"潇秦氏尴尬地说:"恭喜亲家!"梅掌柜并不看女儿,邀请俩位亲家去了堂屋。梅麻女难得回一趟娘家,今日见了爹娘不勉眼泪汪汪。堂屋内坐满了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散漫的随处落座,仔细看过去才能看出门道,微妙的座位依次显示着身份地位。镇子里自古就是商贸之地,人多姓杂并没有宗祠之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底越厚实地位越尊贵,今儿的日子上,坐在梅家正堂的潇家宗瘦尖的屁股浅浅压在太师椅里,紫堂红脸上三月里的霜一样掛出一层威严,他是一根棍支起来的衣架子——底气不足,论家财比不过对面的潇怀仁、闫清义、苟世苍等,按年龄没有梅万和年长,被推向镇子首富的宝座上,是最近一、二年的事情,这个靠贩烟土为生的家伙沾了死人的光,他死去多年老婆的弟弟王世杰去年突然从部队转到地方,当上了陇西第九专区专员驻扎在县城,他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哭诉到小舅子门下,王世杰看在死去姐姐人份上,攫升他当上了镇子的一镇之长兼保安队长,原来的镇长潇怀仁降了副职。潇家宗一上台,闫清义立马巴结上往日里他尻子里不夹脚底下不靸的潇家宗,把小儿子闫彪安插进乡公所,当上了保安副队长,今日父子俩毕恭毕敬把潇家宗当活先人敬,闫清义甘愿坐在下首,原镇长潇怀仁不卑不亢打横坐,镇子里的老郎中苟世苍陪坐在一旁,梅万和一无家财二无官衔,枉活了一把年纪,在这种场合只能坐在炕上,潇巨彦的到来使这种局面很尴尬,无论从哪方面论潇巨彦理应首坐上席,然而潇家宗今日是有备而来,原来镇长潇怀仁已出了潇家五服,虽是同一潇姓,和镇子里的外姓人没啥区别,唯独他的这个二爹潇巨彦还不如旁姓人哩。潇家祖上传下大房潇文亭、二房潇巨彦,大房年长二房二十余岁,潇巨彦还是孩童的时候,大哥潇文亭染上大烟,大哥抽光了祖上留下的田产和土街上的商铺,大嫂一气之下上了吊,撇下和潇巨彦年纪相仿的儿子潇家宗。这个潇家宗更不成气,长大后不但抽还贩烟土,潇巨彦从没拿正眼瞧过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潇家宗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以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潇怀仁、还有这个满身铜臭见风使舵的闫清义,不都甘坐下席?他料想二爹潇巨彦今日必到,所以他早早来到梅家,毫不谦辞坐在镇子首位上。其实镇子里没人能搞清楚潇巨彦的潇家大院究竟有多少财富,光祖上留下的田产就占了半个镇子,还有巴什沟的一架百年水车,灌溉着镇子里的百亩良田,仅凭这些潇巨彦当仁不让是镇子里德高望重的首富!
  潇家宗略略抬起屁股说:"二爹来了?"压根就没想让位,闫清义虽然开着镇子里最大的杂货铺子,但比起潇家大院那毕竟是小巫见大巫,然而潇家世代书香从不与镇子里的人一争高低,虽然财大但不气粗,闫清义即羡慕潇家财万贯,又欺潇巨彦迂腐软弱,礼节性地虚让了让,潇巨彦一袭长衫风流不俗,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群凡夫俗子,这场面他心里也自己拨着小九九算盘,若坐在闫清义这把交椅上,那么就和侄儿同起同坐有悖伦理,若坐在侄儿这把椅子上,和满身铜臭的商人闫清义同流合污有辱家风,况且这俩人都不想真正让出自己的座位,倒是掌柜娘机灵,说:"亲家,坐炕上来,这里暖和。"潇巨彦真脱了鞋爬上炕。梅掌柜陪坐在闫清义下首,看见坐在炕的亲家心里不是滋味,潇家人念书全念成书呆子了,潇巨彦的老父亲潇秀才到死也没分清地里刚出苗的庄稼是谷是糜,潇巨彦更是不知道自家的地界在哪里,若不是潇家的长工郑北辰狗一样忠诚,潇巨彦吃屎都没人屙。
  滴珠盘腿坐在炕头,就在这爿小炕上先房女人死去不上一月,甚至被褥上还有她浓浓的气味,窗外猜拳吃酒热闹非凡,她两眼泪水汪汪,恨爹、也恨娘!精心盘起的发髻拜堂里被按的凌乱不堪,她狠下一条心,找出死去女人用过的针线密密麻麻把裤子衣服逢在一起,她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折腾到天黑透了,才有人在外面开锁,她抱住被子蜷缩在炕角。进来的是童妈,梅家长工童贵的老婆。其实童贵也不算长工,他小时候是一个乞儿,梅家祖辈捡回来,没名没姓就送了一个"童"姓,后来梅掌柜给他娶了一个过路讨饭的女人,洗净了手脸模样倒也齐整,过了两年生下一个天仙般的女儿,皮肤白嫩的如同水萝卜一样,梅掌柜稀罕她赛过自己的两个女儿,取名童圆女,后来梅素女染病,梅掌柜更视她为掌上名珠,从小送在镇子小学念书,梅掌柜历来看不起读书人,更何况女娃念书?那年圆女以高分考入县城女子中学,圆女不哭不闹,梅掌柜一咬牙出资让她外出求学。梅家没把童家当外人,童家更是有两份力不出一份力,老俩口忙里忙外从不偷闲,梅掌柜让儿女们称他"二爹"。
  童妈放下一碗红枣汤,一碟韭菜炒鸡蛋,一个大花馍,擦着洋火点亮放在八仙桌上的红蜡烛,看见新媳妇眼泪汪汪躲在炕角,叹口气说:"女子,想开些,这都是女人的命啊!"滴珠眼泪"咕噜噜"往下掉,童妈把饭端上炕说:"女子,吃点吧,今天这一折腾,半下午也没吃上一口饭哩。"滴珠说:"妈妈,我一点也不想吃。"童妈抹去新媳妇的眼泪,笑着说:“往后就叫我童妈,呦!好俊俏的一个女子哩。”滴珠问:"童妈,今天背我下驴的那人是谁?"童妈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是你家小叔。”滴珠红了脸,冤家竟然不是别人!童妈说:"你吃点吧,我厨窑里还忙哩。"
  童妈轻轻拉上窑门,仍在外面上了锁。
  滴珠望一眼生枣汤,半下午没人给口水喝,她确实又饿又渴,刚端起汤碗,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来,不三不四说笑,童妈边开锁边说:"闹新房有闹新房的规矩,哥几个都喝了酒,进去可不准耍酒风,把人家女子吓着。"一个声音说:"童妈,你打听打听,镇子里哪一个新媳妇不是哥几个给调教顺当的?晚上新郎倌一点也不费事!"一阵粗俗得滥笑。童妈说:"你几个不要闹得太凶。"一片声价应着:"知道,你快开门吧。"滴珠又惊又怕,小时候听三姑四婆闲谝,说山里人闹洞房闹得历害,新媳妇被咬破嘴是常事,有的双乳都被咬烂了。滴珠抱紧被子,只听门"哐"一声开了,最先进来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后生,一眼盯住滴珠说:"好一个俏媳妇!"听声音就是刚才门外说话的人,他是闫彪,随后是上了年纪留着山羊胡的潇家宗,也是一个老不正经,还有闫虎,虽说是姐夫,但闫虎本来就是土街上的一个破痞户,还有梅炳昭、梅炳申两兄弟,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在这一晚百无禁忌。
  上了年纪的人都躲出去,闹新房是祖上传下的规矩,镇子里娶不上媳妇的后生专在这一夜过把瘾,新郎倌敢怒不敢言,等他们闹够了也闹乏了,才把千疮百孔的新媳妇留给新郎,有的新媳妇在这一夜甚至不能圆房……,这虽是山里人的陋习、恶习,但如果谁家的新媳妇这一夜没人来闹,对整个家族来说是很不光彩的一件事。梅掌柜见满院是年轻后生,心里很满足也很自豪,他关上堂屋门,取出算盘拨拉今日收上来的礼钱,掌柜娘说:"给老大说说,看着别让闹得太凶。"梅掌柜瞪道:"看你操的那份闲心,不让镇子里的人骂?"
  
  童妈抽空进了素女的窑房,小姑娘脸色青白坐在炕上,梅家人并没有象病女人一样限制她的自由,小姑娘很懂事,知道自己害的是传染病,平时从不出去乱跑,怕把病再传染给别人。素女虽然是病身子,掌柜娘认为她是女孩子,就是有病也得裹脚,小姑娘的脚现在属于“裹瘦”阶段,还需“裹弯”最后一关。裹瘦就是裹脚尖的时候,把四个脚趾完全蜷曲到脚掌心底下,只留下尖尖的大拇脚指,四个脚指几乎断裂只联着皮肉,被紧紧压在脚掌心,裹弯是在脚底掌心里裹出一道深深的陷凹,最终要把脚掌骨裹折成两断,前段的脚掌与脚跟紧靠着,脚面向上隆起成坡状,这样脚就小而尖,成为名副其实的三寸金莲。看到童妈进来,素女脸上有了笑晕,说:“童妈,新嫂子的脚好看吗?”童妈给素女端来一碗肉粉汤,放在桌上说:“和大小姐的一样好看哩。”素女抬了抬自己肿胀的脚说:“童妈,我的脚能裹的和姐姐一样好看吗?”童妈嘴里说“能、能”,一面抱过素女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说:“二小姐,今晚你可别怕疼,今晚一裹,你的脚就能和大小姐的一样漂亮了。”素女抿着嘴笑了一下,看着童妈拆开裹脚布,自己的四个脚趾头蜷缩在脚底下,还没有完全熨贴在脚底板上,几处关节仍然凸现外露,样子十分难看,由于素女为了让脚趾尽快贴在脚底,每天都坚持走很多路,外缘被小鞋磨破了,好几处化脓溃烂,素女说:“童妈,你给我上夹竹片吧。”童妈说:“我的个傻女子哟,脚都烂成这样了,还能夹竹片吗?”素女说:“童妈,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你给我夹上吧,我想让我的脚跟新嫂子一样好看。”这时,掌柜娘进来了,素女叫了声“娘”,掌柜娘看着女儿溃烂的已稍有模样的脚,对童妈说:“给她夹上竹片吧,长痛不如短痛”。童妈从怀里掏出两片竹篾片,上面闪着幽幽的暗红色的光泽,说:“这竹篾片是用女人的血泪磨光的,还是我奶奶传给我的,大小姐也用过。”掌柜娘摸出一包明矾粉,撒在素女肿胀的脚趾缝里,童妈用劲把素女的四个脚趾往脚心里压,素女疼得吸了一口冷气,但没有出声,掌柜娘用竹篾片死死固定住,童妈赶紧用裹脚布牢牢缠紧,化脓溃烂的地方火辣辣烧疼,素女忍不住哭起来了,掌柜娘不耐烦地说:“哭啥,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童妈真想把裹脚布放一放,可一样这样女子更遭罪,还是狠心缠紧了最后几圈。
  从素女窑房里出来,童妈说:“大嫂,素女是个病身子,人世上也活不了多久,再不要裹脚遭罪了,安安闲闲活几天人吧。”掌柜娘叹口气说:“她活一天就得缠脚,谁让她是个女人哩。”
  滴珠眼看着如狼似虎的后生围上炕,情急之下摸到身后的剪刀,抓在手上说:"别过来。"闫彪伸出脖子说:"嫂子想杀人?先把兄弟我杀了,能死在嫂子的石榴裙下,做鬼也风流。"又引来一阵狂笑,年纪不小还没娶上媳妇的梅炳昭趁机亲嘴,滴珠用剪刀对准自己威胁道:"谁再敢动。"一把年纪的潇家宗刚想伸手抓住红艳艳的一双尖尖金莲,滴珠朝那张老脸上踢了一脚,潇家宗狗一样"唏唏"吸着鼻孔说:"好香哇!"闫彪顺势在滴珠胸上抹了一把,只见一道寒光,滴珠剪刀划向自己的脖颈,雪白的的脖子上一道殷红的鲜血蚯蚓一样慢慢爬下来,后生们"嗷"一声瞠目往后退,闫彪说:"你怕是被男人日过了,老子还不稀罕哩。"话没说完,又是一道寒光,滴珠的脖子里血肉模糊,不知谁说了句:"走吧,别闹出人命来。"胆小的后生溜下炕,潇家宗见新媳妇满脖子是血,酒吓醒了一半,他也是闹新媳妇的高手,和他从小一块闹洞房的人如今都上了年纪洗手不干,他却仍劲头十足,镇子里哪家娶媳妇都少了他,却从未碰到过如此贞烈的的女子,摆摆手说:"走走走,老梅家没人敢来了。"
  梅老大躺在马圈炕上,今日的事他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娶进门的媳妇看上的是自家兄弟,刚过门心就野了,老话说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再犟的驴他都能收拾顺当了。他耐下心等后生们闹,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他探出头问:"哥几个,这是咋说哩?"闫彪说:"你媳妇我们不敢闹。"梅老大说:"看哥几个说的,咋不敢闹哩?"潇家宗气恨恨说:"我们走!"梅老大怔怔的,远去的黑影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一声声风一样扇起他胸中本来就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
  梅老大气恨恨进了马房,取下掛在墙上的马鞭,梅老二突然堵在门口说:"哥,她不是牲口。"梅老大火冒三丈,用马鞭指着兄弟说:"今日的事至此为至,姚滴珠是我的女人,往后你少管闲事。"梅老二夺下马鞭说:"拳头就行了,何必用这个?"梅老大瞪着眼说:"我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肠。"一把夺过鞭子,梅老二刚想伸手去夺,梅老大扬手一鞭抽在兄弟的手背上,立刻显出一条血道子,梅老大瞅了一眼扬长而去。
  梅掌柜听见闹新房的人吵吵闹闹,拉开门站在堂屋台阶上,隐隐约约听出新媳妇以死相抗,不让闹新房这不是打梅家人的脸吗?又急又恨却又说不出口,这毕竟不是做公公的该管的事。听见后生们骂骂咧咧走了,一跺脚进了堂屋,掌柜娘说:"这可咋办哩?"梅掌柜一屁股坐进太师椅里说:"少家教"。童妈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大哥、大嫂,老大提着马鞭去新房了。"梅掌柜掏出烟布袋,掌柜娘淡淡说:"哪家的媳妇不挨打?"童妈噎住了。刚才看见新媳妇满脖子是血,幸好只划破了点皮。
  梅老大凶神恶煞般来到新房,二话不说跳上炕,一把掀掉缎被,劈头盖脸一顿皮鞭抽向惊魂未定的新娘,恶恨恨骂道:"老子今天给你开开眼,往后老子就是你男人!"滴珠浑身不知哪里痛,桌上的红蜡烛摇摇曳曳,梅老大张牙舞爪的影子在墙上跳跃,他伸手脱滴珠的衣裳,却发现密密麻麻逢在一起,咬牙切齿骂了一句"骚婊子"按倒就打,至到身下娇小的身子不动了,他翻起身抓过剪刀一通乱铰,使劲掳掉绣花鞋,露出里面粉艳艳的睡鞋,昏暗的油灯下,梅老大狰狞的象一个魔鬼,剪刀划破衣服露出白艳艳光鲜鲜的肉体,一道道带血的鞭痕犹如傲雪红梅,梅老大丑陋的身子狠狠压上去……。
  
  童妈默默在院里站了一会,叹息一声往外走,忽然二门口站着一个人吓了她一跳,原来梅老二手里提根棒立在门外,童妈惊问:"老二,你这是干啥哩?"梅老二没吭声。今天的一幕明眼人都看的出,梅家新娶进门的新媳妇看上的是自家小叔!童妈说:"老二,你可不许胡来。"梅老二说:"狗日的下手也太狠了。"童妈说:"走走走,快睡你的的觉去,谁家的新媳妇不挨打?"童妈夺下梅老二手里的木棍,梅老二也不回自己的东厢房,转身去了马房。
  马房靠门是一爿小炕,童贵刚要拉开被子睡觉,见二东家进来,拧亮了掛在墙上的马灯。马房里有两溜马槽,梅老二走到里槽,这里拴着他的五头牲口,个个膘肥体壮,他拍了拍牲口结实的脖颈,说:"二爹,今晚我在马房睡。"童贵叹息一声,也不吭声,披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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